第二十三章-永乐大帝

是好色,还是爱才?朱棣纳妃自称是“金蝉脱壳”。燕王纳妃,抬着大红彩礼上门,却碰上了女家满门纯素办丧事,要娶的美人上了吊,死人不在棺材里,游魂已出窍。朱棣一则以喜,一则以忧,他倒可以借此机会装疯了,这是神祇给他的意外赐予。�

景展翼最担心的噩梦降临了。燕王朱棣从南京回来,已是噩耗,朝廷下了旨意让柳如烟到燕王府去当佥事,更如同在头上打了个焦雷,今天,柳如烟被朱棣叫到府中,更让景展翼坐立不安,不得不把时光消磨在水墨丹青的涂抹上。�

她在家里百无聊赖地画画,从来没这么别扭过,墨居然把纸洇透了,往起一揭,破了,画上的几头在水中嬉戏的水牛四分五裂。她气恼地把画团成一团,掷于地下。�

柳如烟像遭霜打一样进来了,景展翼闪了他一眼,故作镇定地问他,燕王找他干什么?那件事是真的吗?�

柳如烟无精打采地坐下,说:“你还以为他会忘啊?他一回来就把我叫去,说皇上答应让我进燕王府当佥事了,官升三级。”柳如烟原来想赖着不走,再托人让皇上收回成命,现在看,想赖也赖不成了。�

景展翼又铺上一张宣纸,心不在焉地在作画,她见窗外蝴蝶纷飞,就随意地画蝶,再画几棵牡丹。她的口气似乎在说别人的事,她说柳如烟这便宜捡得挺大呀。是拿未婚妻换的呀。�

柳如烟说:“你说这些有什么意思,好像我稀罕这个官似的。我不是为令尊大人的安危着想吗?”�

景展翼冷笑,他若知道了,不骂你个狗血喷头才怪。�

柳如烟很委屈,这不是当初咱们商量好的吗?这也是权宜之计呀,不是惹不起燕王吗?停了一下,他说,这燕王也够阴险的了,挖了抢男霸女的陷阱,却又装成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对柳如烟退婚好像挺吃惊、挺惋惜,好像他根本没指使袁珙来威逼。�

景展翼说,这就是燕王的高明处,他不出面,不会在人前落个夺人妻的坏名声,你柳如烟为了巴结燕王、升迁,自愿悔婚,你不要了,燕王再捡起来,谁能说出什么来?�

柳如烟说:“你这话说的,好像我是为了巴结当官……算了,说这些也没用了,说说你下一步打算吧,你不是胸有成竹吗?”迄今为止,柳如烟也不知道景展翼打的是什么主关。�

景展翼在笔洗里洗了笔,终止了绘画,退后一步自我欣赏着,柳如烟说画得好,景展翼却把画扯了。柳如烟连声叫可惜。�

柳如烟见屏风上还挂着一幅没装裱的画,是一幅鹰兔相搏图,一只苍鹰从高空俯冲下来想抓住一只兔子,那只兔子却不惧强暴,仰面相迎,蹬了老鹰一脚,恰好蹬在眼睛上。画上题了玉兔蹬鹰四个字。�

柳如烟说,画得倒很好,玉兔蹬鹰?这可能吗?�

景展翼说,弱小者也会反抗的。�

这时丫环过来说:“小姐,老爷回来了,在书房等你,叫你立即过去。”�

景展翼答应一声,让柳如烟先别露面。�

景展翼走到门口,丫环悄声告诫她小心点,她看老爷一脸怒气。�

景展翼已猜到是悔婚的事露馅了,他们一直瞒着父亲呢。景展翼回头看了柳如烟一眼。�

景展翼一走进景清书房,坐在太师椅上喝茶的景清就劈面问道:“听说柳如烟退婚了,有这事吗?”�

景展翼平静地反问:“怎么了,爹你听到什么了?”�

景清面色冷峻地说:“你先别问我,你回答我。”�

景展翼早想好了,自己揽过来,不让柳如烟夹在中间难过,她从容地告诉父亲,是有这回事。而且不怪人家柳如烟,是她不想嫁他了。�

景清霍地站起来,把手中的盖碗叭地掷于地上,摔了个粉碎。他愤怒地斥责女儿,这成何体统!婚姻大事竟成了儿戏!这往后,景清还有脸做人吗?�

景展翼勉强笑着劝景清不必生气,父亲本来也看不上柳如烟,他不过是一个吹鼓手的儿子,根不正苗必歪,悔了婚又有什么关系?她又换了个盖碗,重新给景清倒了茶。�

景清都认可了的,她却当成了理由来堵父亲,景清更气了。他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地发脾气,这可倒好,燕王一从南京回来就来逼婚了,他惹得起吗?上次就是为了拒绝燕王府这门亲事,才不得已而求其次,仓促之中让柳如烟捡了个便宜,这个软骨头,孬种,他竟不识好歹退了婚。�

事已至此,景展翼劝她爹就别生气了。�

景清恨柳如烟是卖妻求荣,靠这个攀上了高枝,当上燕王府的从五品佥事了。�

景展翼说,这你可冤枉柳如烟了,退婚、进燕王府,这都是女儿让他这么做的。�

景清吃惊地看着女儿,难道她疯了?她为什么这样做?不会是她也想攀高枝,贪图荣华富贵吧?�

景展翼冷静地说,在人屋檐下,怎敢不低头啊?如果不这样,父亲和柳如烟都将有大祸临头。�

景清不信邪,光天化日,他能怎么样?他宁愿招祸,也不愿与朱棣结亲,他苦口婆心地告诉展翼,他已料定,燕王必反,她与乱臣贼子成了亲戚,他这不是自掘坟墓吗?�

不管怎样,女儿让父亲都可先应着,父亲担心的,都不会成为现实的,她心里有数,她让父亲尽可放心。她既不会糟蹋自己的名声,也不会给父亲脸上抹黑。�

景清怎能相信!这不是痴人说梦吗!燕王府今天已打发袁珙来找他了,择吉日就要来下聘礼了,而且,最让景清气愤的还在于,这次燕王府不是聘太子妃,而是燕王为他自己纳妃了,呸,他还知道天下有羞耻二字吗?�

当太子妃,还是当王妃,对景展翼来说,没什么两样,她已经想好了,再次劝父亲顺顺气,不妨顺其自然,答应这门亲事,女儿是不会让朱棣得逞的,并且透露,这是她和柳如烟商量好了的,不会给父亲添麻烦,父亲放心好了,等着看好戏吧,她要让朱棣竹篮子打水一场空。�

景清半信半疑地望着女儿,猜不透她葫芦里装的是什么药,问她,她又讳莫如深,不肯说。景清知道自己的女儿一向沉稳,从不会做荒唐事,柳如烟也不会胡来,也许会有转机也未可知,他心里稍稍踏实了些,但还是悬在半空,上不着天,下不着地。�

纳妃这样的大事,是瞒不过徐王妃的,朱棣想了好几天,决定水不来先叠坝,拣徐王妃最高兴的时候告诉了她,说他不是为女色,而是通过纳景展翼而笼络景清为他所用。�

这分明是找个借口,徐王妃怎么会相信朱棣的鬼话!但她也不便以反对纳妃为理由,她很不高兴地坐在那里,对朱棣说,这种时候,生死存亡未卜,你倒有闲心纳妃,真不知你是怎么想的。她强调的是应当关注大事。�

朱棣说他这是金蝉脱壳计。传扬出去有利于他,人们会议论,朱棣有闲心张罗娶亲,证明他没有反叛之心,花花太岁而已,正好鱼目混珠。�

徐王妃才不相信他的诡辩,朱棣先时打妙锦的主意,现在更不成样子了。这景家姑娘既然是高炽想聘的世子妃,怎么一下子又被老子抢去了,就不怕天下人耻笑吗?�

朱棣只能找借口说,徐王妃又不是不知道,高炽与景家姑娘命相不合呀。�

徐王妃失望极了,她知道她劝不了朱棣。朱棣不听她话,终会因小失大,最终自食恶果。所以她苦苦相劝,让殿下死了这份心,也好在儿子们面前留下点面子。说罢,她拂袖而起,推门要走。�

朱棣忙上去拉住她:“你别走,你听我说……”�

徐王妃滴泪说,好色是男人通病,可好色也得看个火候吧?�

徐王妃即使闹翻了天,也不能动摇朱棣娶景展翼的决心了。他先是很顺利地说服了景清,尽管景清始终哭丧着脸一言不发,可在朱棣看来,不说话就是不反对呀。�

过了景清这一关,朱棣开始大张旗鼓地让人张罗娶亲。�

谁想到,在过彩礼这天,景府出了大事,天塌地陷了一般。�

一夜间,景府大门糊上了白纸,高高地挂起了招魂幡和岁头纸。门前搭起了扎着凤凰的灵棚,棺材旁守候着焚化纸钱和守灵的丫环,和尚被请来做法事,超度亡灵,吹鼓手在席棚里鼓圆了腮帮子,反复地演奏着大悲调。�

远处,一行抬着包金红木箱子的队伍走来,坐轿走在前面的正是袁珙。他一眼看见景府在办丧事,惊得头发根直竖,脊背冒凉风。他急忙喝令队伍赶快停下。�

他狐疑地伸头张望着,口里自言自语地说:“这么晦气?他家谁死了?”他知道景清除了带女儿来北平上任外,父母及家眷都在南京,他首先想到,可能是一股急火攻心,景清得了暴病亡故了,这也不吉利呀。袁珙吩咐一个王府书办,让他快去打探一下,景家到底是什么人死了?�

书办跑去一问,马上回来向袁珙禀报,是景家小姐死了,上吊了。�

袁珙惊得差点魂飞天外。他觉得丢人,谁不知道他袁珙的相术和占卜名满天下,会算不出景展翼死期在即?她既是大媒,又是下聘礼的使者,这不是命运在捉弄他吗?朱棣会怎么想?他怎样向朱棣交待?�

袁珙急忙下令下聘礼的队伍向后转,偃旗息鼓地打道回府了。�

徐王妃一整天水米未进,躺在床上只管流泪。�

朱棣得到消息,很不安,二十多年来,她毕竟是与自己相濡以沫地走过来的,也不能让她太伤心了,所以他又一次来到她的寝宫劝慰徐王妃,让她放宽心,说他心里黑白泾渭分明。再次强调他的本意不在于要一个女人,更不是贪恋美色,而是必须牢牢地把景清绑在他的战车上。景清是谁?他是天下与方孝孺、铁铉、解缙、齐泰这些人齐名的大儒,天下人景仰,他们中有一个为我所用,则可以号令天下,他必须算清这笔账。�

徐王妃不说话,她才不信,朱棣的巧言令色本领她还不知道?她不过是编造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为她的好色遮羞,朱棣实在让她失望,这一来,他的抱负也大打折扣了。�

这时李谦来禀报,说袁珙来到了门外。下聘礼这么快就回来了?会不会有什么变故?她急忙来到外间客厅里,见袁珙侷促不安地站着,神色不太自然,朱棣心里咕咚一沉,知道等待他的不是什么好消息。�

朱棣勉强发问,这么快就回来了?景清没有说什么吧?�

袁珙向他身后看,朱棣一回头,原来徐王妃从卧房里出来了,难怪袁珙欲言又止。�

朱棣让他照实说,徐王妃知道这件事。�

袁珙哭丧着脸说,好不晦气。他带人抬着聘礼浩浩荡荡奔景府去时,发现景家一夜间大门都糊白了,搭起了灵棚,在办丧事。�

朱棣吃了一惊,也首先猜是景清死了。�

他死了还好了呢。袁珙悻悻地说,是景家小姐死了,听说是上了吊。�

朱棣呼地一下从座位上站起来,惊愣地与徐王妃交换了一个眼神,他不大相信地说,怎么会呢?会不会是诈死?他的反应之强烈,令徐王妃十分反感。�

袁珙说,吊丧官绅都一拨一拨地去了,还会有假?即使有假,也总不能启开棺材验尸呀,方才他派人去打探,听说小姐愿嫁到王府,而景清死活不允,骂了一顿,还把小姐锁进了空磨坊,扬言要把她送到尼姑庵里去削发为尼,这姑娘感到没脸面,半夜就上吊了。�

徐王妃相信了,瞪了朱棣一眼,叹息一声说,罪过呀,这怎么说,好端端一个姑娘给毁了,太可惜了。�

这等于骂朱棣罪过,别说燕王本人,连袁珙都有点听不下去。朱棣也没心思同她计较了。�

朱棣也相信了,景清这老东西,偏偏与他作对!不识抬举!他对袁珙说,行了,这事就压下,谁问起来,就说王府压根没有到景家聘女的事,她死不死与燕王府无关。�

袁珙答应一声往外走。朱棣给徐王妃扔下一句话,这回你该称心如意了。�

徐王妃心里比方才轻松多了,她反唇相讥地说,殿下这叫什么话,大难临头了,也该收收心了,想想大事吧。�

朱棣装没听见,走了出去。�

景展翼根本没有死,这就是她的计谋,人死账烂,朱棣也奈何不得,景清和柳如烟也就安全了。就在景家大办丧事的时候,柳如烟早护送着景展翼连夜出了北平,已经到了通州。这时天已蒙蒙亮了。�

一辆桐油香车停在路旁,几个仆人等在那里,景展翼走下车,在向送行的柳如烟告别,她说:“你回去吧,已经送到通州了,还要送到南京去吗?”�

柳如烟心里空落落的,虽说此计能救一时之危,可景展翼这个“死人”何时才能在人间露面?景展翼回到南京,也不敢回家去住,她已打定主意,就住到方行子家去,但寄人篱下,一个人住在方府里,柳如烟怎能放心,再说,朱棣也可能派人去探听虚实。�

景展翼让他不用为自己担心,好好当他的官,略施小计,总算逃出了朱棣的魔掌。这是大好事呀,干吗还愁眉苦脸的。�

柳如烟说,朱棣大小车辆地拉着彩礼上门提亲,却遇上搭灵棚办丧事,也够晦气的了。说景展翼上吊自杀,朱棣未必信。天下哪有这么巧的事!�

不信他也没办法,景展翼说,他还能打开棺材看个究竟吗?不管怎么样,柳如烟和她爹都不会因为这件事受牵连、受委屈了。�

柳如烟真恨透了朱棣,恨不能捅他一刀才解恨。�

景展翼嘱咐他,他在燕王府也好,能随时知道朱棣的动向,万一他有异举,可千万不能附逆呀,不管他给你多大的官。�

柳如烟说,这还用嘱咐吗?�

景展翼登车后说:“你快回去吧。”她撂下了车帘,又掀起来,她的眼里流出泪来,她心里如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什么滋味都有了,也不知什么年月才能再见。�

柳如烟的眼睛也潮了,他又上前拉起她的手,让她保重,安慰她,乌云总会被大风吹走的,天一定会晴,他答应会常写信,过一阵子再回南京去看她。�

送君千里,终有一别呀,景展翼狠狠心,松开手,放下了车帘子,柳如烟听到了呜咽的啜泣声。香车的车轮滚动起来,柳如烟痴呆呆地目送着香车远去。�

景展翼的暴卒,在精神上对朱棣是个不小的打击,费尽周折,冒着得罪发妻的危险,眼看办成的喜事却变成了丧事,好不晦气!�

他把自己锁在屋中,困兽一般走来走去,忽而站在窗前傻笑,忽而把桌上的杯盏摔个粉碎。�

他看见李谦在廊下探头探脑,与一个小太监在窃窃私语,小太监说,王爷怎么了,又是哭又是笑的,疯了吧?�

李谦忙斥责:“莫胡说,你舌头长疔了呀?”�

朱棣听了,一怔,“疯了”一词在他耳畔轰鸣,如今他真是焦头烂额了,家事、国事、天下事,诸事不顺,他穷于应付,几乎无力摆脱困境。小太监一句“疯了”,犹如在他面前敞开了一扇大门,天也亮了,地也宽了,这不失为渡过难关的计策。人疯总得有个契机、因由,失去美人景展翼,朱棣也可以疯,虽然这不够体面,但能瞒过朝廷,便是大功告成。�

在他犹豫着的时候,前门外大街的一个疯子最后促使他装疯。�

前门外是北平最繁华的一条大街,商号、店铺林立,人车来往,市声震耳。�

朱棣带着随从去看望景清,他不能对景展翼的死无动于衷,在灵前焚化几张纸钱也好,他怕因景展翼的死彻底失去景清。去吊唁,这也是一箭双雕,他在为自己的疯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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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棣扔了王冠当球踢,又抓了一把纸钱随意抛洒,呼天喊地地向远处奔去。他终于拉开了装疯的大幕。

当他走到牌坊前时,真的看见了疯子。一群人围着一个蓬头垢面的疯子在取笑,有人把大枣抹上狗屎,再扔给他,说:“大枣蘸蜜,吃吧。”�

那疯子拾起来,塞到口中,有人问他香不香,疯子一边嚼一边咧开嘴笑:“香,好香。”�

围观的人哄堂大笑。�

朱棣皱了一下眉头,说:“这群市井无赖,欺负一个疯子干什么!”�

李谦说:“疯子其实最快乐了,世间什么忧愁的事都跟他没关系,也没有人在乎他。”�

这句话似乎更加坚定了朱棣的决心,他咀嚼着这句话,禁不住在心里想:是呀,谁也不会在乎一个疯子的,人一旦疯了,对谁都不构成威胁了。这是最好的掩护,和逃出困境的最好选择。他的眉头忽然松开了,双腿一磕马肚,加速走去。�

朱棣骤然而来,直闯景家灵棚,这可是个巨大的轰动。他突然出现在灵棚前,惊动了所有的人。他下了马,目光发直,直奔棺材而去。他的出现,轰动了吊丧现场,官员们全都四散开,在一旁屏息敛气静观。�

司礼拖长声喊:“燕王殿下来吊丧喽……”�

这一喊,吹鼓手们才如梦初醒,大吹大擂起来,棺材两侧雇来的号丧男女,如被按了哭的开关,干嚎的声音顿起,景清的管家急匆匆地从里面赶出来,想拖住朱棣:“王爷,我家景大人送客去了,对不住,怎敢惊动殿下?”�

朱棣却双手拍着棺盖,笑嘻嘻地说:“是我命薄,不过,我这不是来娶她了吗?”他随即对李谦说:“来人,把景小姐的棺椁抬到王府去,我给她办喜事……”�

这一来,周围的官民无不大惊失色,很多人都悄声说,坏了,燕王疯了……�

李谦吓得面如土色,拖起朱棣的袖子说:“王爷,咱们走吧……”�

朱棣扔了王冠当球踢,又抓了一把纸钱随意抛洒,甩开众随从,呼天喊地地向远处奔去。他终于拉开了装疯的大幕。�

随从们在后面奔跑着追赶。�

徐妙锦在窗外花间弹着古筝。丫环桂儿一溜碎步跑来,她说:“不好了,燕王殿下疯了。”�

徐妙锦根本不信,她说,胡说什么!你才疯了呢。她昨天晚饭还和他一起吃的呢,谈笑风生,睡一个晚上觉怎么就会疯了呢?况且,在她看来,朱棣心胸开阔,豁达,遇事想得开,他断不会无缘无故地疯了呢。�

桂儿却说说是真的,千真万确,府里好多人都去看了,想把他拉回来。�

徐妙锦问:“没问问为了什么?”�

桂儿嘻嘻一笑,说他要纳妃的景家姑娘上吊了,王爷急火攻心,就疯了。�

徐妙锦不由得不信,她说了一句“真没出息。”随后站起来问:“我姐呢,她知不知道?”�

桂儿说:“她也跑到前门外去了。”�

徐妙锦便站了起来,让桂儿备轿,她要去前门外看看。�

桂儿答应着跑出去。�

此时的前门外大街可热闹了。�

三孔牌坊下,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在围观看热闹。有人甚至爬到牌楼顶上往下看,人群里不断地发出哄笑声。�

被围在核心的正是朱棣,他自己糊了一顶尖顶纸帽子扣到脑袋上,好好的衣服弄得脏兮兮的,脸上有泥,他一边在地上捡西瓜皮啃,一边唱唱咧咧地哼小调:�

一更里,拉屎撒尿急,�

二更里,景家小姐你别走,灵棚里有我保护你……你本是王妃命,怎么成了小寡妇?让我抱住你……�

每唱一句,就把捡到手的西瓜皮啃上一口,直到红颜色一点没有为止。�

人群里有人起哄:“喂,三更里抱着小寡妇干啥呀?”�

朱棣便接着唱:“三更里,我和小寡妇啃西瓜皮……”人群里笑声更大了。�

人圈外有一个在泥炉子上烘南瓜饼的,他尖脸猴腮,其貌不扬,他叫纪纲,山东济阳人。他一边往炉子上摆南瓜饼,一边对旁边西瓜摊上的老头说:“这些人真是吃饱饭撑的,一个疯子,你逗他干啥!卖热乎南瓜饼喽……”�

卖西瓜的喊了声:“卖黑籽红瓤又甜又脆的大西瓜,不甜不要钱咧……可不是,闲的。”�

此时的布政使司衙门里,几位掌控北平军政要务的大员,还在研究对策,朱棣并不是好对付的角色,他会让人敬畏,也叫人头疼。�

张昺、谢贵、张信和景清四位官员坐都在,张昺说,不断有消息传来,说燕王府不但从北元那里买来战马,又有消息称,前几天宁王秘密潜入北京,和燕王密议了一个晚上。�

谢贵说,幸亏皇上远见卓识,早早把唐云、陈寿、房胜、赵夷这些人的兵权移到了宋忠手上,他时刻注意着燕王旧部的动静呢。谅他们也不敢轻易冒险。�

景清觉得,皇上调燕王手下骑师的办法最好,调得远远的,调到京师去,一旦有事,他手下人想作乱,也是远水不解近渴。唐云、房胜、赵夷这些人,只调到开平,就在北平周边,只要心在燕王一边,到时候还不一样反水。�

因为有救他母亲一命之恩,张信的话就说得很温和了,而且有指责别人的意思。他说,我们奉皇命行事就对了,不必添枝加叶,我看天下本无事,若是朝廷看出燕王有贰心,这次还不把他改封内地,或者索性削了藩啊。当臣子的,应当多弥合裂痕,少往生分了弄。�

张昺一听,马上予以驳斥,这话就不对了。依你的意思,我们坐在北平是挑拨朝廷与藩王争斗了?让我们掌控北平,密切注意燕王动向的上谕不是皇上下的吗?�

张信生怕别人知道他与燕王有瓜葛,就不敢再吱声了。�

忽然,柳如烟跑进来,张昺取笑他说:“是柳翰林啊,好久不见啊,在王府里高就,也不请我们客。”�

柳如烟没心思开玩笑,不等落座就急着告诉大家,出了大事了,燕王疯了!景清从他眼睛里分明看到了幸灾乐祸的影子,这也难怪。�

几个人都吃惊不小,相互看看,张昺首先不信,他说,是谣传吧?�

张信也说:“好好的,怎么会疯呢?他这人心挺宽的呀。”他看了景清一眼,弦外有音地问了一句:“我听到街谈巷议,说昨天燕王殿下还去府上吊丧了,是不是……”�

景清显得很狼狈,他昨天听人说了朱棣在灵前的失态,也只认为是一时急火攻心而已,并没往心里去,他生怕别人把朱棣与他女儿往一块扯,那是耻辱,景清就遮遮掩掩地说:“当时……并没有什么异样啊!”�

张昺问柳如烟,疯得重吗?�

柳如烟听人说,在前门外捡西瓜皮呢,怎么拉也拉不回去。�

谢贵毕竟是胸无点墨的一介武夫,他直通通地说,景大人,是不是因你女儿而疯啊?�

景清涨红了脸,柳如烟忙出来打圆场,他说,这和景大人有什么关系?朱棣是看上了景展翼不假,可景大人从来没答应过,一厢情愿而已。�

这话多少为景清解了点围,景清说,谢大人这么说,我景清可承受不起呀。�

张昺说:“这样吧,景大人、张大人,你们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景清和张信答应一声,大家便一起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