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傅老师的追悼会在夫子庙大殿前的院坝里举行,时间是9月28日下午3点正。
积蓄了几天的雨没有下来,但乌云一直笼罩着山区的上空,气候是反常的闷热,从早到晚不见一丝儿风,树木花草耷拉着脑袋,万物像判了刑的罪犯,沉默地等待着那场可能是暴虐万分的豪雨的摧残。
大殿台阶上下,花圈林立,傅老师的遗像挂在台阶上灵堂的正中央,他的遗体卧在万年青和松柏组成的绿色植物群里。
令人瞩目的是。盖在傅老师身上的不是一面红旗,也非随便什么白布,而是一张放大了的五线谱。
这是余长文的主意。“他是为音乐而操劳成疾的,”他流着泪向治丧委员会主任王华鹏说,“他走的时候,也应该按上他的音乐,他会在天国弹琴的,他在那里要继续他毕生热爱的创作。”
三天里,他就坐在自己的小屋里,不吃不喝,神情呆滞。他经历了宋涛的死,如今再经历傅老师的离去。两个小城艺术家的仙逝,使他心里无依无傍,四大皆空。
然而毕竟也有不同,宋涛的死使他万念俱灰,而傅老师的死带来的是一种顿然的觉悟。
我负了双重的使命,他在针刺般的痛苦里思忖,我们的艺术家走的走死的死,看来所有的重任将落在后来者的肩上。命运通过宋涛和傅老师的死向我昭示,我是不能脱离他们的,他们的思想波在这片土地上幅射,不管走向哪里都会被它们笼罩。我是他们唯一的继承。
看着他不吃不喝地自我戕害,赵晶流着泪跪在他面前哀求他照顾一下身体,他抱着赵晶无言以对。他觉得他今后要走的将是一条殉道者的道路,没有鲜花,相反会铺满荆棘,而这么好的一个姑娘要跟着他受尽折磨,他不清楚这种情景是否会保持长久。
赵晶把他放在床上,搂着他,让他的头倚着她的胸脯。他在温情的女人气息中闭目遐思,朋友和老师的死使他不停的内省,生命的苦难和生命的要义一时间变得单纯而清晰。
追悼会这天他走出了小屋,“我明白了,”他向赵晶说,“他们的灵魂附在了我的身上。”
现在他站在追悼会的人群中,与悲哀的大众一起,仰望着灵床上安详睡着的傅老师。
李书记致完悼词后,王华鹏上台讲话。
王华鹏几天里又老了两三岁,他当文化局长才大半年,有两个职工就离他而去,一想到这个,他就悲从中来,无法自己。
“同志们,”王华鹏的声音暗哑破裂,眼角有涌出的泪花,“傅老师生前的最大愿望,就是希望举办一个他的作品演唱会,我们过去工作做得不到家,没办法在身前满足他的愿望,因为我们文化单位究,请不起专业乐队,请不起歌唱家。今天,傅英杰同志遗憾地离开了我们,对这样一个一辈子从事文化工作,把自己的整个一生都献给了崇高的精神文明建设的老同志,我们没有理由说这困难那困难了,今天,为实现傅英杰同志的夙愿,我们就在这里,举办一个庄严的傅英杰同志个人作品演唱会。这个演唱会,虽然没有歌星,没有高水平的乐队,但却代表了我们北山县的最高水平。下面,请听傅英杰同志用心血谱写的歌曲吧。”
傅老师静静地躺在灵床上,那张硕大的五线谱在微风的拂动下,轻轻地摆动着边角,好像是傅老师的灵魂在歌唱。
老年合唱队排着四列纵队,站满了大庙正殿从下到上的十几层阶梯,人人表情肃穆,胸前佩戴着一朵小白花。
乐队有30多个人,整个文化系统会一点乐器的人都上阵了,分三排横列在台阶下面。带着的乐器也是五花八门,大多是笛子和二胡,小提琴和小号也有,最想不到的是图书馆的秦馆长居然会吹坝,而博物馆的刘汉生则在怀里抱着一个葫芦笙。
一架崭新的钢琴放在台阶一侧,那是一位曾跟着傅老师学过作曲的工会干部主动抬来的,琴凳上坐着胸佩白花的小乐手,她是工会干部的女儿。
就在乐队准备演奏的时候,傅老师的独生女儿傅乐挣脱母亲吴庆玉的胳傅,冲到了大殿中央,她一下跪在傅老师的遗体前,放声大哭起来。
“爸爸呀,”傅乐哭道,“你就这样去了呀,你早晚写呀写,你还没有把你的歌曲唱出北山县你就不在了呀,想起这些,就叫女儿心如刀割,我的爸爸呀……你走了,叫我和妈妈怎么过呀,爸爸呀……你为啥就不能等等我,你的女儿等着你明年送她上大学呀,我的爸爸呀……”
傅乐膝行着向灵床前蹭,抓着床沿喊:“爸爸,你起来!你起来呀……”
王华鹏扑上去拉着傅乐:“孩子,别哭了,再哭,你妈妈的心又要碎了。”
庆玉在林股长、赵晶、程芸等几个女人的挽扶下已经不能自己。
王华鹏哽咽着硬把傅乐扶起来:“孩子,坚强些。”
周围人人都在垂泪。余长文没有哭,他的眼泪在三天时间中已经流尽。他看着傅乐,这才觉得,傅乐的五官很像傅老师,特别是那张线条鲜明的嘴唇,简直就是傅老师的再世。
傅乐在王华鹏的扶持下站稳身体,抖着手,从衣袋里掏出一张纸。
“爸爸,”她拂开王华鹏的手,双膝扑通一声重新跪在灵床前,“我的成绩其实是高三全年级的前十名,因为太得意,高考的疏忽使我丢了好多分。老师们说我明年会考上大学的,他们要我到时候一定填报金融方面的志愿,这也是妈妈对我的一直期望。爸爸,我明年一定会考上大学,我把我的志愿也预先填好了。”
吴庆玉一下停止抽泣,专注地看着女儿。
整个大殿前鸦雀无声,人们静听着傅乐要说什么。
傅乐抽泣着:“爸爸,我就念给你听吧,”她顿了顿,长吸一口气,“我的第一志愿:中国音乐学院作曲系。”
吴庆玉吃惊地瞪大了眼睛,王华鹏吃惊地瞪大了眼睛,全体文化系统的老少都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只有余长文嘴唇紧抿,微微颔首。应该是这样,他默默想道,这才是傅老师的亲生女儿。
傅乐还在念:“第二志愿:沈阳音乐学院。第三志愿:四川音乐学院……”傅乐猛然抬头大喊,“爸爸,就是要我填一百个志愿,我也填音乐学院,我知道这才是你的真正期望,我的爸爸呀!”
吴庆玉扑上去一把抱住女儿,她早已说不出任何话,只能哭着大喊一声:“我的孩子啊……”
那张写满音乐学院的志愿书供在灵床上,在肃穆中格外醒目。台上台下一片呜咽,激动的泪水在每个人的脸上流。
王华鹏揩去遮住眼睛的泪水,大声喊道:“傅英杰老师,你听到了吗,文化工作再艰难,也是后继有人的,你在九泉之下,可以安然瞑B了啊!”
鼻子揩得通红的袁馆长手一挥,老年合唱队歌声涌起,他们唱的是傅老师作词作曲的《北山新民歌》,那是傅老师逝世后,从他的病床上发现的生前正在创作的最后一首歌曲:
北山的水啊青河的浪
青河的船儿穿梭忙
白帆点点连成线
麦海稻浪菜花黄
乡情好似青河水
年年月月长流淌
乡恋是那山岗岗
小路弯弯绕上粱……
老人们的一张张脸上挂满眼泪,但民歌欢快的内容却又要使他们脸上带着艺术的笑容,他们的歌声一会儿气势磅礴,一会儿柔情似水,旋律跌宕起伏,极富感染力。台上台下的所有参加追悼会的人都跟着哼唱起来,这支亲切的旋律,是那样优美,又是那样容易上口,用不着听三五通,就全都会了,他们全都唱了起来。
于是,整个夫子庙上空,回荡着一个气势恢宏的大合唱,感染力是空前的强烈,人们都泪流满面,但每个人眼中都闪射着一种光芒。
歌声缭绕着,在挂满松柏的白花上,在万切宫墙褚红色的砖壁顶端,在每个人深深的心坎里。
余长文心里大喊着:傅老师,你听到了吗,这就是你的个人音乐会,它是世界上最壮丽的个人音乐会,因为歌声不是出自这些人的口,而是出自他们的灵魂啊!
他好久没写诗了,生活的缺乏诗意使他诗泉枯竭,但现在,一首诗的旋律在心里萌芽、成熟,要喷出他的心田。不不,这是不需要读给众人听的,这是他独自的心祭。他愍动着嘴唇,喉咙里没有声音,心里却洪波大涌:
人类的英雄
乘着音乐之翅力不心
睡倒在蓝天
风一来你分明睡在怀里
犹如当初被分娩这至少
又是一种新生或阳光
去天堂的路很长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
有一棵大树伟岸如你
因为美德而格外孤独
歌者的歌沉寂下来
是把歌
带到了圣殿
有一张五线谱就可以
阅读歌者的人生与彼岸
圣殿在向歌者招手
音乐的圣殿谁进去
谁的灵魂
就化为乐音一片片
被阳光擦拭锃亮
铺满整个天穹
默默诵毕,余长文心里大喊一声:傅老师,我们不会背叛你的追求,你可以闭上眼睛了啊!
傅老师身上的五线谱飘动起来,一股大风刮过夫子庙的上空,那是傅老师的灵魂在呼应,它听到了余长文的祈祷,听到了全体文化人的歌声,他从天上发出了会心的微笑。
大风变成了飓风,山里人期待已久的大雨从天而降。
这已是晚上8点钟,电闪雷鸣,飞沙走石,大而狂暴地冲激浸泡着板结的泥土,把城外裸露着大半河床的青河水面击溅起万点白色的水花,青河快乐地呻吟着,渐渐丰满着自己的身体。岸坡上的小草被雨水压得匍匐在地,一棵老柳树的权丫在闪电的鞭击下咔嚓一声裂为两截,掉人河中。整个天地被如漆的黑暗所笼罩,只有不时亮起的闪电,划破充塞着水声的混沌,照亮山区黑漆漆的天空。
河岸上有两个人,在闪电不时的烛照下,在大雨如注的浇灌里,他们屹立着,一动不动。
他们是一对男女,男的是余长文,女的是赵晶。
“你不该来,”余长文抱着赵晶说,“你在害怕。”
赵晶的头紧紧偎在他怀里,“偏要。”她说,脑袋在他胸脯上一动。
一连串滚雷从头顶滚过,像要碾平天宇下所有的事物,赵晶尖叫一声,在他怀里扎得更深。但雷声过后,她仰起了脸。
“跟余哥在一起,”她说,“怕也高兴。”
暴雨在她仰起的脸上如小溪流淌,雨水呛了她的嗓子。
余长文拍打着她的肩,他有好多话想给她说。
傅老师的遗体送到火葬场火化以后,大雨便下来了,但余长文不回夫子庙,却要到南门外的青河边来。赵晶紧紧跟着他,怕他做出傻事。她不明白余哥要干什么,这么大的雨,这么响的雷,天野间人畜都躲进屋子洞穴,可余哥中了邪,偏要去青河。
余长文自己也说不清楚,他只想有种力量把世界搅动,他祈祷这力量的鞭打,就像是接受它的裁判。傅老师死了,一种宗教的静穆和庄严却在心里生成,他要与自然相拥,在纯静的自然状态下,感悟那股来自天宇的启示。
暴雨好啊,暴雨就是他渴求的自然的力量,暴雨让尘世的喧嚣在他身后隔离,暴雨使他可以集中注意力盯视自己的内心。
在这个漆黑而又闪亮的夜晚,在这场肆虐而又带来生机的雨中,他想到了个人生命的渺小,想到了所处环境的恶劣。他对生存的现状非常不满,它已使他的两个朋友撒手人寰。可是,就因为两个灵魂在这里逝去,他的根也就扎进了这里的土壤。他无法离开北山,无法背离它上空的两对眼睛。这里的土地山川,数千年的历史积淀,英雄和小人,美德与卑污,结构成他周围的生活,它们使他实实在在地感到自己是个北山人。他并不是特别喜欢这里,但他尊重这里,尊重它的历史和现状,就算这里真的山穷水尽了,他也要站在它身边,为它献上一首最后的挽歌。
当然,在如今这个年代,留在北山肯定是一种犯傻的行为,而且像他这样的傻子已经越来越少了,但这总是一部分人类的责任,生活中有些傻事是命运的安排,它注定要分配给一些高智商的人来做。
“小晶,”他抱着赵晶的脑袋,用脊梁为她尽可能地遮挡一些雨水,“我说,我是个很怪的人。”
赵晶不知为何在他怀里笑。
“你笑什么?”
“我不怕你怪。”赵晶不抬头,“我也怪。”
“先说我哪点儿怪?”他很认真。
“你不去挣钱,你爱读书,你与一般男人不同。”
我也想有钱,余长文想,有钱可以替傅老师治病。我只是不特别看重钱,不愿意让钱淹没了其它很大一块有意思的生活。很多人的错误在于,他们不是把钱看成一部分,而是当作了生活的全部。另外一点,我也不会挣钱。挣钱是一种聪明,一般情况下还必须与狡诈结盟。聪明如果脱离了狡诈而专与道德为友,在挣钱的行道里就会一败涂地。这是一个怪圈,可事实就是如此。我不想让聪明与不道德结盟,所以我不会挣钱。
“你说了我的怪,”余长文说,“那你自己又哪点怪?”
赵晶抬起头,眼睛深情地看着他,任雨水在脸上打。
“我也看不起只讲钱的人,”她说,“厂里有的男人给我说,可以拿钱养我一辈子,我才没兴趣。有钱吃好点,没钱吃孬点,怎么都是个活。但是如果不能学到更多的东西,看到更多的天地,光吃饭睡觉就没意思。余哥能给我带来吃饭睡觉以外的新奇,我每一次看见你,心跳就快,脸就发红,所以我……是不是也很怪?”
赵晶看着他,眼睛一眨不眨。余长文看着赵晶,眼睛也是一眨不眨。
你这是现在的感觉,余长文想,这里面有相当一部分是对我感到新鲜,随着时移事易,新鲜过了,面对实在的日子,像我与梅佳丽一样时,那时你还会觉得余哥这个人有趣吗?
对于赵晶来说,所有的才刚刚开始,而对于余长文来说,有些东西包经结束。
不过,余长文又想,就一般人来讲,对于正常的人生,无论是幸福还是不幸,属于他的只有一次,在它们来临前,你尽可以努力去追求,或者尽可能去躲避,你的努力也能够影响你自己的人生进程,但一旦成为既成事实,它就是宿命的,不可选择的。用量子力学的术语,就是‘你所处的环境已发生了不可逆转的坍缩’。在既成事实里,它就是唯一,其它千万种可能的选择已成为‘过去式’。这就是人生的奇妙。
那么赵晶选择他,是千万种可能中的一种,现在她已选定,宿命就在发挥不可逆转的力量,即使要分手,也是以后的事,宿命的指针指着人生表盘的某一个时刻,它没有到来时,凡人根本摸不清看不到。这也是人生的奇妙。
然而万一他们根本不会分手呢,宿命的指针把他们的感情终结凝固在两人的死亡那一刻呢?这是何等的不易,也是何等的壮丽!这才是人的一生中的、无与伦比的最大的奇妙。
只是这种奇妙太少,一万对男女之中,不知道会不会有一对。
余长文知道他注定会在北山过一种修行者的生活,由于一段时间里生活的无序和驳杂;他曾经下定决心要写的电视剧并没有动笔,然而现在他已想好,等北山之秋音乐会一过,他就要潜心于一部长篇电视连续剧的创作,所写的内容将会非常庄严,非常生动,它就是死去的宋涛和傅老师一生不倦的追求。
这是殉道者的追求,其中宗教的虔诚和价值的崇高,值得许多有相似经历的观众感悟唏嘘。
而赵晶将陪伴着他走过这一段人生。虽然他不能把握与赵晶的今后,他不知道会不会又遇到梅佳丽式的麻烦,但现在,但这段时间,他得好好善待这个姑娘。
雷声在他们头上隆隆炸响,闪电在周围抽打着所有有生命和无生命的万物。余长文俯下头,赵晶迎接着他的嘴唇,他们紧紧地亲吻在一起。
两天后,9月30日夜晚,原先川剧团的旧场子里,县武警中队的小军乐队奏的不很准确的《五星红旗迎风飘扬》的乐曲,宣告着北山县第四届北山之秋音乐会暨国庆晚会的演出马上就要正式开始了。
剧场外,彩旗飘扬,彩灯如瀑,人们潮水般涌向张灯结采的剧场大门。
公安、武警在维持秩序,文化馆的大罗、老徐、陈大姐、小史等人在收票,一迭声地喊着。“大家别急,都能进去,都能进去
络绎不绝的人群仍在向剧场入口处涌来,找票要票的呼叫声起伏彼起,小城的男女老少对音乐会突然之间充满了浓厚的兴趣。
大罗一边收票一边感慨:“嘿,想不到居然这么轰动。”
“你不想想,”会计陈大姐说,“自从经商热以后,加上川剧团撤销,文工团半瘫痪,县里的老百姓有几年没看过正规演出了?”
“他们不是都在卡拉OK吗?”大罗还是不解,“还有电视里的武打片啊。”
陈大姐恨铁不成钢:“你也是,每天吃肉,也有吃厌的时候,也还想换个口味尝一下咸菜呢。”
小史故作大感慨:“啊,看来这精神文明的咸菜确实不可少哇。”
陈大姐赶紧嘘他:“你娃少反动,有你这样说的么?”
剧场里,热烈的掌声止息,董县长被袁馆长请上台,他先敲敲麦克风,咳一声卫生嗽,然后即席讲话。
“领导们,”他说,“来宾们,同志们,观众们,在这金风送爽的季节,在这庆祝国庆的欢乐之夜,我谨代表县委、县人大、县政府、县政协,庆祝第四届北山之秋音乐会胜利开幕,祝愿我们的文艺节目丰富多彩,更好地为人民群众服务,为社会主义精神文明建设服务,为经济建设服务,预祝演出成功。谢谢大家。”
掌声像征性地响了半分钟。
主持人袁馆长上台念道:“下面由白天鹅歌舞厅马总经理,代表这届音乐会的赞助者和热心文化事业的单位讲话,大家欢迎。”
马胖规矩而兴奋地走到舞台中央。自从被董县长电话催着给这届音乐会捐了一小笔款后,他便是当然的热心文化事业者了,他还是在找机会与文化人搞好关系,他有了钱,总还想在钱以外的东西上捞回一点面子。现在他端立台上,一身西装穿得笔挺,脸上堆满了做作的热情,心里揣着自己的小算盘。他的讲话稿是文化馆的人捉刀代笔写的,有很多套话、口号话,但也有一些真心话,时代话。
“……文化与经济的结合,啊,”这是马胖讲话的结尾,“是文化发展的方向,啊,文化与企业的联姻,啊,是文化兴旺的桥梁,啊。在这里,我向全县的厂长经理们呼吁,热心赞助我们的文化事业吧。我向文化工作者呼吁,宣传我们的企业,宣传我们的产品吧,啊。最后,祝音乐会隆重开幕,谢谢。”
袁馆长笑着肃手请下马胖,立即宣布:“现在演出开始,有请报幕员报节目。”
报幕员竟是县电视台的节目主持人潘小姐,她风度翩翩,卓尔不群,往舞台上一站,就是一道美丽的风景,为晚会增色不少。本来潘小姐是没有接受袁馆长电话邀请的,嫌这种音乐会太土,但袁馆长给余长文一说,余长文立刻拔腿亲自征战电视台。袁馆长对余长文的表现十分感动,原先余长文对北山之秋音乐会并不积极,如今能这样认真,袁馆长明白是傅老师的死使余诗人重换山河旧貌。余长文对潘小姐说得很硬:“我曾经为你的说话栏目捧场,今天请你为我们的音乐会捧场,我不是代表文化馆,也不代表我个人,我只代表两位逝世的朋友和老师,他们是宋涛,傅英杰。去不去你看着办!”
于是就有了现在的潘小姐上台报播节目。
第一排的观众席里,闪动着董县长、唐部长等领导严肃的脸。县委第一把手孟书记在省委党校学习半年多了,没有他的影子,但他专门打回电话,说是预祝演出胜利成功。
王华鹏、李书记坐在第二排局级干部的队列里,既严肃,又兴奋。
余长文坐在剧场后边一个黑暗的角落里,他独自一人,不与任何熟人相伴。他叫赵晶坐在中间的吴庆玉身边,为的是需要时好照顾一下嫂子。余长文对节目的质量不太感兴趣,他坐在这里,是与宋涛和傅老师对话,他相信他们两人的灵魂会驾临剧场上空的,特别是傅老师,更舍不得离开他费了许多心血的北山之秋音乐会。
台上,潘小姐字正腔圆地念道,“第一个节目,合唱,《半个月亮爬上来》,演唱者,北山县业余老年合唱队,指挥,宁子枫。”
老年合唱队的20个老太和20个老头庄严地站在台上,那个担任指挥的宁子枫已经头发全白,他屏了一口气,银色的金属小棍一挥,歌声就起来了,老演员们想着傅老师生前的心血汗水,就唱得格外卖力,歌声优美,韵味绵长。
“半个月亮爬上来,伊哟哟,爬上来,
请把你的房门快打开,伊哟哟,快打开……”
王华鹏陶醉着,手在椅子扶手上打着节拍。多么纯朴深情的歌词,多么优美动听的旋律,奇怪的是,居然有许多人只听那些骚首弄姿无病呻吟的港台流行歌,他们错过了这种美丽的歌曲,是人生最惨重的损失啊,比丢了100万块钱还悲惨。
王华鹏身后,其他有一定修养的观众也在陶醉,流行歌曲占领了小城人的视听,很久没听到这么纯粹的艺术歌曲了。
余长文在角落里似无所思,似无所想,但冥冥中,仿佛听到了傅老师欣慰的笑声。
舞台的侧幕后面最拥挤杂乱,换装的,化妆的,业余演员们兴奋而紧张。文化馆的舞蹈干部小张姑娘在给几个穿红抹翠的姑娘小伙子整理服装,他们一人抱一个比人还高的道具大酒瓶,上面写着:“天鹅牌滋阴壮阳酒。”
这是马胖的白天鹅夜总会的临时业余演出队,马胖等捐了款的企业,都有资格为自己的企业和产品在音乐会上演出一个专门节目。马胖是请小张为他的企业排的舞蹈,小张柔韧的腰肢随时在白天鹅的马总经理眼里晃动,马胖就有一种当年看见农村业余歌手梁燕时的感觉在异样的膨胀。
现在看着忙得团团转的小张,马胖忍不住要与她说话:“小张,”他粗嗓大气地叫着,“拜托你费心了,你是全县最好的舞蹈老师,你的水平是省级以上。”
小张来不及理他,只顾对着业余演员说:“上去后,一定记住节拍,第八拍时候转身,第十二拍时候连做两个下蹲动作,记住没有?”
演员们齐说记住了。
“唉呀,”一个姑娘却叫了一声,“就是心里跳得很。”
马胖一直站在小张后面,他张嘴给她们松弛气氛。“不怕,”他说,“第一次都这样。这位小张老师原先第一次在川剧团上台时,还吓得尿了一裤裆呢。”
侧幕后听见的人都捂着嘴笑。
小张白马胖一眼,“讨厌!”赌气地丢下手头正给一个姑娘整理的服装走了。
马胖赶紧追着把小张拽回来:“对不起我的小姑奶奶,”他脸上满是笑,“我不过开一句小玩笑,”然后凑近小张的耳朵把声音变得很小,“演出结束后,你等着,我重新给你发红包,跟所有的人都不一样。”
“呸,”小张把脑袋甩开,“少在这里收买人心,我是为了你那几个钱吗?我是为了傅老师!”
剧场里,潘小姐在报幕:“下一个节目,人人赞美天鹅酒。表演者,白天鹅舞厅业余舞蹈队。”
滑稽欢快的乐曲声中,四男四女演员一人举一个硬纸板做的硕大的酒瓶道具扭到舞台上来。
一位男歌手在幕后诙谐地唱道:“天鹅酒,捧在手,老头乐,老婆扭,儿子媳妇齐祝寿,一杯醉你个大跟头……天鹅酒,捧在手,点点滴滴在心头,金奖银奖质量优,千人称赞万人吼……”
八个业余演员使出吃奶的劲蹦跶着,舞姿生硬夸张,令人笑破肚皮。一个男演员一转身,大酒瓶碰掉了旁边女演员的头饰。他放下酒瓶帮她捡东西,另一个男演员却被横在地上的大酒瓶绊了个大跟斗。
场内大笑。
马胖在侧幕边哭笑不得。小张车灾乐祸似地笑得弯下腰。
前排座位里,董县长忍俊不禁地咳着嗽。
一个傍着王华鹏的干部问:“老王,这也算你们北山之秋的精彩艺术?”
王华鹏尴尬着,无言以对。
余长文在后排的角落里仇恨地瞪着舞台。妈的,他咬着嘴唇想,有一挺机关枪是何等痛快,我要把这些垃圾统统扫到台下去!
舞台上的热闹还在继续,一个女演员一转身勾住了身边男演员的外裤,男演员一挣,裤子刷地落下来。
场内爆笑,连董县长都笑得呛住了。
李书记旁边的一个干部笑着问:“哎老李,这个水平你们通得过呀?”一李书记苦着脸,“欠了人家账,就要替人家唱。”
王华鹏旁边的干部也在向王华鹏皱眉头:“先前那首歌好,”他指的是老头老太们唱的《半个月亮爬上来》,“但这种舞蹈太煞风景。”
王华鹏身后几排的老百姓席里,只听一位男观众说:“这歌叫歌还是叫广告词?”
另一位女观众答腔:“少见多怪,那电视上打广告还不是这样唱,唱的总比说的好听。”
另一观众接口:“天鹅酒的味道一点不好喝。”
立刻有人附和:“就是,马胖子的黑酒,唱个屁!”
听着议论的王华鹏脸色铁青,他干脆不看舞台了,一抬头对着上空的天花板。
广告舞蹈终于跳完了,跟着出现在舞台上的,是几排系红领巾的小学生合唱队,他们的眼睛滴溜溜地盯着前面担任指挥的女教师的指挥棍,只见那女教师先不忙着指挥,而是转向观众,鞠了躬,然后说:
“我们唱的歌名叫《妈妈,我就喜欢这样》,这是文化馆的刚去世的音乐老师傅英杰先生,专门为我们学校参加音乐会而谱写的一首少儿歌曲。傅老师走了,但他的歌曲留了下来,我们希望傅老师的在天之灵能听到孩子们的歌声,因为,这是傅老师毕生的心血……”
说着话,女教师的声音发颤,为了掩饰,最后一句话还未说完,她就转过了身。
剧场里一时间很静很静。
余长文不觉站起身来,我要给这位老师献上鲜花,他激动地幻想着,献上整个舞台都堆不下的那么多鲜花。
女教师银色的小棍一点,歌声起来了。
余长文感觉到一股春风迎面扑来,一条小溪潺潺流淌。啊,儿童们的歌声是燕子呢喃,是黄莺啁啾,是如此清新,蕴含的深情又是如此感人。他们在自己的女老师的指挥下,用混声合唱的形式唱道:
“妈妈,我就喜欢这样
像山间的瀑布,
一口气把笑声渲泻而出
妈妈,我就喜欢这样
像天上的黄莺,
笑声就是缀满夜空的星星
妈妈,你为什么非要管着我
说什么女孩,只能抿着嘴微笑
你要我把笑的铃铛关在嘴里
不能在山谷里自由地振荡
可是妈妈,童年是广阔的青草地
童心是宝蓝的六月天
既然草地上花不尽
我们的笑声就不尽
既然天空里风不断
我们的笑声就不断
哦,亲爱的妈妈
让我们长得怎样就怎样
我是山中的泉水养大的
让我们要笑就大笑
我是森林的晨风吹大的
让我们要笑就大笑……”
歌声中,除了女教师艺术气度十足的指挥动作、孩子们动人的演唱表情外,整个剧场里就听不到一点杂音。
余长文微微张着嘴,简直有了心灵的震颤,傅老师的形像顽固地飞来心中,他瘦瘦的身材,营养不良的脸色,但只要一谈起他的音乐,他就眉飞色舞,整个人仿佛年轻了十多岁。
侧幕后的各类成人演员不说不闹了,都在肃静地感受。甚至连站在那里的马胖,也禁不住听人了神。
坐在剧场中央的吴庆玉和傅乐,不时抹着眼泪,不让喉头的哽咽汹涌而出。而陪她们娘俩坐在一起的赵晶,早已是眼泪涟涟。
王华鹏感动万分地听着,他一偏脑袋,忽然看见前排的董县长一下一下地点着头,手在大腿上拍着,一幅很人道的模样。
歌声慢慢消失了,剧场里照样静默着。
忽然掌声大作,像猛然刮来一股飓风,要掀开剧场的屋顶似的。
董县长带头站起来,向着台上鼓掌。
观众们都站起来向台上鼓掌。
王华鹏在使劲拍手。李书记在使劲拍手。袁馆长在使劲拍手。赵晶在使劲拍手。小张在使劲拍手。先前议论天鹅酒的观众在使劲拍手。连马胖都在拍手了。
掌声如雷。
余长文却坐了下去。傅老师,他独自喃喃道,你听见了吗,还有宋涛,你也听见了吗?这就是你们为之追求、为之献上生命的艺术啊,它的魅力是神授的,它与人类一同来到,它只能随着人类的消失而一同消失,不管时代怎么变迁,只要人类尚存,它就永远屹立在璀璨的艺术殿堂的塔尖上,光耀夺目,熠熠生辉!
安息吧,宋涛。
安息吧,傅老师……
晚10点钟,余长文和赵晶把吴庆玉和傅乐送回夫子庙的家,然后转回自己的宿舍。
28号的大雨使天气凉爽了一时,到今天,又有些闷热,赵晶进屋先娴熟地开电扇,为余长文的茶杯斟上茶,接着打开桌上那台十四英寸的彩电。
“余哥,”她招呼道,“快来喝一口茶哟。”
余长文在床前脱热烘烘的长袖衬衣,然后挂在衣架上,当他转回头时,却看见赵晶像中了魔咒一般,站在电视屏幕前两步远的距离不说不动,成了一个傻瓜。
“你干什么?”他问看着电视。
这一下,他也被钉死在原地。
屏幕上,省里一个盛大的歌唱比赛晚会到了最后的高峰,主持人宣布了三等奖歌手的获奖名单后,现在正在宣布第二名。
这些都不构成吸引他和赵晶的因素,让他心情复杂并让赵晶同样复杂的是,在台上20多名等待宣布的歌手里,有他的妻子梅佳丽。
他说过赵晶是他的小爱人,但梅佳丽现在尚未与他离婚,他们还是名义上的夫妻。
这个名义上的妻子现在美丽无比,穿着大红的夜礼服般的演出服,头上插着金银珠簪,袒胸露肩,既高雅又性感,肯定是全场注目的中心。她微笑地站在台上,在等待宣布她的奖项,她在征服所有的男人的目光,也征服所有的妇女。
余长文走到赵晶身后,把双臂环住她的前胸,他碰着了赵晶的乳房,他感到赵晶的身体轻轻颤了一下,然后赵晶抬起手,把他的手移开。
他故意重新捂上去,赵晶再把他拿开。
他一下扳过赵晶的身体,赵晶忧郁的眼光躲闪着不看他。
“你在想什么?”他问,去扳赵晶的脸,偏要她正对着他的眼睛。“你告诉我。”
赵晶用劲想埋下头,不回答他的话。
余长文噗嗤笑了:“你不说我也能知道,”他说,“你看见了梅佳丽你在想,这个女人如此漂亮,姓余的大哥会心猿意马,是不是?”
赵晶还是埋着脑袋,脚在地上蹭来蹭去。
“嘿,”余长文说,“你这是小看了我,当然你的阅历浅,有些东西你不能认识。我给你上个课吧,少年时,我和所有的小男孩一样,想象中的异性朋友一定得美若天仙,最好是万里挑一的皇家公主,她的那个眼、那个脸、那个身材用p个胖瘦,一定要是世界第一,而她的脾气怎样、道德如何、是否聪明,全然不在考虑之列。总结一句话吧,叫作叫娶最漂亮的。到了青年,观念开始转变,对美貌的要求虽还保留一些,但对姑娘人品学识的条件放到了首位,心想最好是聪明绝顶,才华出众,有很高远的追求,有事业上的共同语言,相貌也还可以,两人一齐走着,样样般配。也总结一句话吧,叫作要娶一个最优秀的。可等到一结了婚,才觉得那些都是虚幻,两个人相处,最重要的是爱。这个标准就与先前反了过来,叫作‘不需要最优秀的,但要最爱我的’,只有最爱我的人,才值得我爱她,其余什么才华不才华、出众不出众,统统是胡扯。如果她与你两条心,再漂亮再有才华又有什么意思。你,懂了吗?”
赵晶期期艾艾地抬起头,表情上似哭似笑:“我一看到她,”她说,“不知怎么的心里就……我好丑啊。”
余长文忽然念出一句流行歌词:“‘我很丑,可是我很温柔。’难道我不丑吗,干吗只是你一个人丑呢?”
“不,你是高人,你比我高好多。”
“爱与爱一样高。”余长文紧紧搂着姑娘,“如果谁高谁低,两人就不会长久。”
“余哥!”赵晶一下发了疯,踮着脚尖,把热吻洒到他的脸上。“我的好哥哥,我的好余哥……”她的吻越来越急,呼吸越来越急促,嘴里做梦一样咕哝着什么。
“你说大声点,”余长文把耳朵压到她的嘴巴上,“我听不见呀。”
赵晶羞得把脸藏在余长文的颈脖里,只顾自己吱吱地笑,“余哥你不笑我,我就说。”
“不笑。”
“不,你肯定要笑话。”
余长文学着电影里的西方人,把右手放到心脏部位,“我发誓。”
“那……”赵晶鼓足勇气,把嘴送到余长文的耳根旁,终于用余长文刚能听清的声音说,“你敢不敢、当着她,我们、做那个……”
像被十八磅大锤迎头猛击,余长文听到自己的脑子里轰地一声巨响。
这小女人,她说的什么?当着电视机里的梅佳丽的面做爱!这不是一般恋人间的小把戏,这是她对我的考验,她是不放心我对她的感情啊。
余长文愣怔怔地看着怀里的姑娘,赵晶紧张地期待着他的回答。余长文追溯以往,扪心自问,原先确实有点玩世的味道,既然赵晶不顾一切地爱他,就让她爱着吧,他觉得这是一个单纯的姑娘的感情寄托,他只不过充当着她的一件寄托物。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心情变了,就像刚才给赵晶表白的,“不需要最优秀的,但要最爱我的”。赵晶最爱他,赵晶的最爱在一天天地改变着他的心性。他在感情上已离不开赵晶情真意切的浇灌,他在这个小女人的身上明白了,什么才叫至纯和至最。
面对最爱你的,你不应该辜负,否则你就是骗子,是蛆虫。
过去对赵晶的感情的权宜之计般的想法,都该在这个姑娘执着的爱意面前碰得粉碎。写不写诗都在其次了,在价值观念变化不定时代里,保持自己不要同流合污,独善其身,也是一种操守和胜利。
余长文感到一种新的境界在心中升华,他从既往的层面中脱身而出,褪下旧的躯壳,他现在一身清爽,获得一种婴儿般的单纯的快意。
“闭上眼睛。”他把住赵晶的双肩,庄重地说。
赵晶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她没有得到他的回答,但对余长文的爱使她无条件地顺从,她的双眸合上了,一双长长的睫毛关闭了那双晶亮的大眼睛。
余长文的手有点打颤,他听到背后电视机里的二等奖宣布过了,他没听到念梅佳丽的名字。或许在赵晶打开电视以前就已念过,她不过是三等奖之外的优秀奖。他的手指在一颗一颗解赵晶的衣扣,他觉得他正在写一首诗,很神圣,很专注,他的十根手指是醮着墨水的鹅毛笔,稿笺纸就是这个姑娘的胴体。
衣服解开了,乳罩脱掉了,裙子褪到脚踝,最后是浅黄的棉织小内裤……
他审视着赵晶爽洁滚烫的裸体,像祭拜一件精致的工艺瓷器一样,把嘴唇小心地、深深地埋进姑娘精巧但结实的乳沟中。
这时候,电视里一位受邀出席七省十台电视歌手大奖赛的副省长,抬眼向全场扫视了一圈,然后高声宣布获得第一名大奖的女歌手的名字:
“梅佳丽——”
掌声大作,然而电视机前的两个男女没听见,或者即使听见了掌声,他们也只把它当作向他们两人的祝贺。
这是天地间的祝贺,掌声如暴雨一般包裹着他们,他们进入了彼此的身体,在这个屏幕前,他们各自用身体作笔,各自在对方的身体上书写着他们的真爱,他们呻吟着,呐喊着,快感一波波袭来,将他们一同托上天地间辉煌的高峰,他们在这个高峰上久久盘桓,持续不断地攀援,爱得死去活来。
成仙一般的快感里,余长文知道他与赵晶的关系就此定位,他与她会携手走向将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