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要问题是在徐义德身上。我们要把力量集中对付徐义德。只要徐义德问题解决了,其他的问题就容易解决了,我们沪江厂的五反运动便可以取得胜利了。”余静说到这儿停了停,她怕自己的见解没有把握,又加了两句:“杨部长,你看怎么样?”
杨健微微低着头,燃起一支中华牌的香烟,抽了一口,静静地望着乳白色的烟在袅袅地向上飘浮而去。他陷入沉思里。
杨健从会客室回来,立即在工会办公室隔壁那间俱乐部储藏室里召开了中国共产党沪江纱厂支部委员会的大会,并且吸收了中国新民主主义青年团沪江厂支部委员会的骨干分子列席了大会。他带来的“五反”检查工作队的全部党员当然都参加了大会,就是非党干部也列席了。杨健首先宣布“五反”检查工作队的党员和沪江纱厂的党员共同成立临时支部,选举支部委员会。选举结果:支部书记是杨健,支部副书记是原来沪江纱厂的支部书记余静。余静向支部大会报告了沪江纱厂最近的情况,资方的动态,高级职员的想法,工人群众的情绪和本厂的五毒罪行。根据她的了解,提出对本厂“五反”的看法。赵得宝见杨健没有做声,便说了几句:
“杨部长一到,徐义德的态度就不同了。我觉得他比过去确实有了一些的改变。”
杨健认为余静提出的问题关系到沪江纱厂“五反”整个部署问题,关系到“五反”成功与失败的问题。这样重大问题,必须在党内思想上取得一致的认识,步伐才不会乱。他没有马上表示意见,只是说:
“这个问题需要讨论一下,先听听大家的意见。”
“我同意余静同志的意见。问题主要在徐义德身上,首先要集中力量对付这个坏家伙。”张小玲气愤地说,“只要解决他的问题,别的问题都好解决。”
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工问:
“徐义德自己会坦白吗?”
他是严志发。区增产节约委员会为了组织“五反”检查工作队,曾经向各厂抽调了一批干部到这里来训练,然后编到队里去工作。严志发就从庆祥纱厂抽调来,编在杨健这个队里。
赵得宝说:“从今天的情形看,徐义德大概会坦白的。他不是对杨部长说,一定要交代他的不法行为,来报答同志们的关怀吗?”
“对,”张小玲充满信心地接过去说,“杨部长来了,他不敢不坦白,不坦白也得坦白。要是集中力量对付徐义德,我报名参加一个。”
“是不是把徐义德估计得过于低了一些?”和杨健一同参加振兴铁工厂“五反”工作的叶月芳提出了问题。
“这个,”余静给叶月芳一提,马上想起上次在区委统战部里听杨健所说的话:你很年青,余静同志,你不了解资产阶级的那一套。她想了想,自己在“五反”这个重大问题上不能太老实了,但想起刚才徐义德对杨健说的那些话,徐义德准备坦白不是很明白了吗?但是要提高警惕。她说,“徐义德自己对杨部长是讲了要坦白,我们不花力量,我想,他不会彻底坦白的。要是他能够坦白,下面的人就好办了。”“我有一个经验,”严志发直率地说,“资产阶级的话不可靠。可是我讲不出理由来。”
“是的,”钟珮文说,“资产阶级的话是不可相信的。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如果每句都是真话,那就不叫资产阶级了。”
叶月芳接上去说:“那便是工人阶级了。”
“还是请杨部长谈谈吧。”余静说完了,望着大伙,仿佛征求大家的意见。
大家都望着杨健。
杨健向俱乐部储藏室四周看了看:虽然是上午,屋子里的光线不强,阴沉沉的。靠左面窗下放了一套洋鼓洋号,再上面摆着十多个腰鼓,正对着他的墙上放着五星红旗和游行用的竹柄领袖像。这是储藏室,也是工会的另一个办公室。因为是储藏室,平时无事没有人到这里来的。党团会议常在这里举行。杨健不放心,他怕窗外有人偷听,特地把声音放小了说:
“根据余静同志刚才的报告,毫无疑问,我们主要的对象是资方徐义德。三年以来,党和工人阶级对民族资产阶级是完全按照共同纲领规定的政策团结他们的。他们获得了政治上的地位和经济上高额利润之后,不但不感激工人阶级和共产党,而且忘恩负义地向工人阶级和共产党猖狂进攻。他们破坏国家经济建设事业,进行种种罪恶活动。要是让他们这样猖狂进攻下去,不但新民主主义经济建设不能成功,社会主义的前途也不能实现。我们要走社会主义的道路,巩固无产阶级专政,改造民族资产阶级分子,是我们工作的一个方面,改造徐义德,这样的人,不是容易的事。一定要发动工人群众,迫使徐义德彻底坦白,彻底清算徐义德的‘五反’罪行,加强工人阶级的领导,监督资方,沪江纱厂的五反运动才能取得胜利。我们斗争的锋芒主要指向徐义德,但目前不能孤立地来对付徐义德,如果这样的话,那我们沪江纱厂五反运动的时间就要拖长,甚至于要影响彻底胜利。这就是需要我们仔细周密讨论的地方。”
杨健把问题提到这样的高度,顿时引起全场非常的注意,张小玲有点闹不清楚,她问自己:“目前不能孤立起来对付徐义德,对付谁呢?”
杨健接着说:
“我们要仔细分析一下徐义德今天的态度:他是一名很好的演员,他装腔做势来麻痹我们,迷惑我们,演得就像是真的一样,骗取别人对他的信任。这就是一个证明。我认为徐义德今天的态度并没有变,还是过去那个徐义德。如果说有改变的话,那是变得比过去更狡猾一点。要是他真的认识到五反运动的伟大意义,也知道抗拒从严坦白从宽的道理,他为啥早不坦白呢?当时又为啥不坦白呢?这就是麻痹我们,松懈我们的战斗意志。相信他这些鬼话,我们就要上当了。”
余静听到这儿心头一愣,她想起那次劳资协商会议的事。杨健给她指出,是一个重大的经验教训。赵得宝当时也认为应该记取这个经验教训,怎么遇到具体问题,这个宝贵的经验教训就忘记了呢?她托着腮巴子静静听杨健的分析:
“你听他说:老实讲,过去确实不大了解,听了陈市长开展五反运动的报告,特别是今天听了杨队长的谈话,是完全了解了。他把我抬得比陈市长还要高,好像我的谈话更能启发他似的。其实我的话不过是根据陈市长的报告,重复说了一遍。徐义德为啥这样说呢?捧我,抬高我,想取得我对他的好感,想蒙混过关,是一种糖衣炮弹。如果一次谈话他就彻底坦白,他就不叫徐义德了,他也不是民族资产阶级了。根据我们在振兴铁工厂的经验,民族资产阶级只有在他不得不坦白的时候,他才会坦白。说得更确切一点,只有坦白对他更有利的时候,他才会坦白,而且是挤牙膏式的坦白。”“这是一点不错的,”严志发为了加重他的语气,又说道,“我亲眼看见的。”
随着杨健来的“五反”检查工作队的同志们都默默地点了点头。
“要是我们孤立地集中力量对付徐义德个人,那我们就是攻坚,花的力量大,拖的时间长,可能是吃力不讨好的。时间久了,不能解决战斗,不但提高徐义德的斗志,同志还会增加资方代理人和高级职员的抵抗的信心。这对我们是不利的。我们要迅速形成广泛的‘五反’统一战线,首先要放手发动工人群众,组织工人群众,提高工人阶级的觉悟,明确伟大的五反运动的伟大意义,广泛搜集材料,这是‘五反’统一战线的主体;其次要争取高级职员,特别是技术工作人员和会计工作人员。陈市长说他们对资本家的不法行为,比一般工人知道得更清楚些。打破他们的顾虑,指出他们的光明大道,能够争取他们回到工人阶级的队伍中来,资本家就站不住脚。资本家的家属也应该争取,他们也会站到人民政府和人民这方面来……‘五反’统一战线形成以后,我们掌握了资本家五毒不法行为的材料,内外夹攻,剩下来的只有一个孤零零的资本家,一个孤零零的徐义德,他才会老老实实地坦白。我们不要忘记,坚强的堡垒是容易从内部攻破,能够避免攻坚,我们必须避免。按着这样的部署进行,我们能够胜利,我们一定胜利。”
杨健精辟的分析吸去了大家全部的注意力,会场上一点声音也没有。他讲到后来声音越来越高昂,字句越来越有力,简直是像一首美丽动人的诗篇。他的话像是有一股不可估量的伟大的力量把大家各种不同的想法统一到一个正确的认识上。在静穆中爆裂开清脆的充满信心的热烈的掌声。杨健并不以为自己的意见很完整了,他又虚心地说道:
“大家有不同的意见,可以提出来研究。”
大家没有意见。杨健征询意见的眼光对着余静:
“你有不同的意见吗?”
“没有。”余静站起来说,“过去我缺乏对民族资产阶级斗争的经验,上次在区里杨部长对我说的一点不错,对民族资产阶级不能太老实了。……”
“是的,”杨健插上去说,“对党,对人民,要忠诚,要老实;但是对不老实的资产阶级,就不能太老实,你太老实,就上他的当了。”
余静还站在那里,接下去说:
“我完全同意杨部长的意见。”
“没有反对的吗?”杨健向大家看了一眼,没有一个人提出异议的。他说,“那该考虑怎样配备我们的战斗的力量了。”
杨健建议在“五反”检查队下面成立五个组。他和余静、赵得宝商量了一下干部配备,就提出下面的名单:
群众工作组赵得宝秦妈妈陶阿毛
职员工作组余静
资方工作组严志发
材料联络组钟珮文叶月芳
纠察组张小玲
杨健念完了名单,全场一致通过。正要讨论下一个议程时,忽然听见有人在外边砰砰的打门。从打门急促的声音上,听出有啥紧急的事情发生了。张小玲过去开了门,站在门口的是细纱间的郭彩娣。她想跨进来,看见屋子里满是人,正在开重要的会议。她于是把脚停留在门槛上,匆匆地问:
“我可以进来吗?”
余静说:“可以。”
郭彩娣跑到余静面前,上气不接下气地报告道:
“刚才厨房里的同志说,今天晚上没有钱买菜,向会计领钱,会计说没有钱。向徐义德要,徐义德说一个钱也没有。今天晚饭开不出来了,大家急的没有办法,要我来告诉你……”
余静给这个突然而来的消息愣住了。她想不到像沪江这样的大纱厂会突然一个钱也没有了。她惊诧地问杨健:
“这是怎么回事呀?”
“这还不明显吗?是徐义德的花招。他现在开始和我们斗法了,有意违反上海市军事管制委员会的四项规定。不准三停,他公然想用停伙来威胁工人群众。你们热烈欢迎‘五反’检查队来沪江纱厂检查吗?就让‘五反’检查队到沪江纱厂的当天晚上,使大家没有饭吃。徐义德会忽然一个钱也没有,那才是天大的笑话哩。”杨健对余静说,“你把严志发带去,找徐义德好好谈一谈,要他必然遵守军管会的四项规定,不准三停。”
“好,”余静站起来,对严志发招招手,说,“你这个资方工作组组长马上就上任了。”
“那不很好吗?我正愁着不知道资方工作从何下手哩,这一来,倒好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