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急之下竟招出了另一件事!
话一出口,大闹又后悔了,对这种事二老爷也是绝对不能容忍的!可是根据直觉,大闹感到这件事也许比图谋反叛的罪要轻一些。
果然,二老爷怔住了,半晌没有说出话来,后来,竟站了起来,浑身抖颤着对大闹骂道:
"孽种!就……就你这种孽种竟然还要闹什么独立,呸!丢人!丢咱田家的人!丢咱老祖宗的人!二老爷我平日里是怎么训诫你们的?你听进去一句了么?啊?凭你这种德性,兄弟爷们会跟你走?唉!唉!田家的门风全让你们这些不忠不孝的孽种败坏了!列祖列宗啊,我田东阳没能耐哇,教出了这么一帮不成器的东西!唉!唉……"
二老爷泪水满面,仰天长叹。
大闹吓坏了,大闹从未见过二老爷如此动情、如此伤感,就冲着二老爷这深深的悲哀,大闹已知晓了自己的罪孽是怎样的严重!一时间大闹想起了二老爷的许多好处来,愈发觉着对不起二老爷了:
"二老爷,二老爷,我……我田大闹不是玩意!我……我对不起二老爷您哪!"
"扑通"一声,大闹直直地在二老爷面前跪下了:
"二老爷,您……您老饶了我这一回吧!"
二老爷从怀里掏出一方小手巾揩去了脸上的泪水,又牢牢地将屁股在太师椅上放定,平静但却固执地道:
"说,究竟是什么人在背后唆使你的?"
大闹顽强地道:
"没有!这事实在是冤枉!二老爷您老可以去查访……"
二老爷没办法了——至少眼前是没办法了。
二老爷转念一想,也觉出了自己的成功:天不怕地不怕的田大闹,居然不敢承认有这种反叛的事情,这说明他已经输了!连个账都不敢认,他还敢搞什么反叛?!看来,贡爷委实是一些多虑了,或许也真是胡家的什么人在陷害田大闹哩!
二老爷不再追问了,叹了口气道:
"大闹哇,要是真没这事,二老爷我也就不问了,不过,我还是要奉劝你几句:咱们田家素常讲仁义、讲良心,那些不仁不义、不忠不孝的事,咱们无论如何不能做!"
"是的!是的!二老爷!"
"你站起来!"
大闹老老实实地站了起来。
"坐到板凳上去!"
大闹老老实实地又在矮板凳上坐下了。
二老爷又沉默了一下,觉着有必要好好教训大闹一番,使他彻底打消独立的念头。于是乎,二老爷又很动情地向大闹讲了许多,从田家的老三辈讲起,一直讲到今天,讲述过程中还旁征博引了许多先贤古圣的话,扎扎实实地证明了田氏家族一代又一代的忠义。最后,二老爷道:
"大闹呵,眼下人心不古,世道浑噩,听说京城里一些洋学生连孔圣人都不要了,这还成什么话?京城能这样搞,咱们田家铺不能这样搞!咱们田家后辈尤其不能这样搞,君就是君,臣就是臣,父就是父,子就是子,这纲常是不能崩乱的!纲常崩乱,世界也就不成其为世界了!"
大闹听不太懂,也不太想听,可却装作听得很懂、听得很上瘾的样子,不住地点着头。
大闹也认为自己取得了辉煌的胜利,二老爷被他蒙过去了,不再追问什么独立的事了,他保住了自己的朋友刘易华,又保住了自己——他相信他如果供出刘易华,二老爷是不会和刘易华善罢甘休的。
二老爷后来又问起了大闹和胡家小五子的事。自然,二老爷是不赞成胡、田两家通婚的,但,事情已闹到了这一步,二老爷也十分为难,加上眼下二老爷和胡贡爷又结成了联盟,故而,二老爷痛快淋漓地骂了大闹一通之后,还是认可了这门亲事。
这又使大闹受了一回感动,大闹趁机恳求道:
"二老爷,既然您老恩准了这门亲事,还要请您老和贡爷说说,让胡家的长辈们也高抬贵手,甭难为小五子……"
二老爷点点头,宽宏大量地道:
"是的!是的!我是要和贡爷谈谈!不然,你这条小命迟早得送在胡家后生的手里!"
大闹原来还想谈谈自己没当上团长的委屈,还想把其它一些什么事和二老爷叙说叙说,可二老爷已经饿了,已经没有精神了,大闹便知趣地住了口。最后,二老爷留大闹在家吃了一顿便饭——自然,大闹是没有资格上桌的,他是和田家的下人一同吃的。饭菜倒还不错,白面煎饼、炒鸡蛋,外带一大盘猪头肉。大闹吃得很香,吃完之后便遵奉二老爷的命令,带着一拨人和贡爷一起请愿去了。
这一回,大闹的肚皮里混上点油水,脑袋里也装上了点思想,知识见长。不错,不错,很不错!只可惜刘易华送给大闹的"觉悟"全完了,全被二老爷没收了……
走出田府大门,窑工领袖田大闹打了一个带着猪毛味的饱嗝……
胡贡爷和田二老爷毕竟不是可以操纵一切的神仙,毕竟不能把每个窑工都牢牢攥在自己的手心里。他们的地位在胡、田两个家族中间是牢固的,对那帮山东、河南过来的客籍窑工来说,就不那么牢固了。这些客籍窑工原来是安分守己的,并不参与胡、田两个家族之间的矛盾,他们中间也没一个首领,实际上是一盘散沙。灾难发生之后,他们推出了五个窑工代表,参加了贡爷和二老爷的窑工代表团,并遵奉贡爷的指令将客籍窑工编排成两个团,这其中一个团的团长是十二号柜工头王东岭,另一个团的团长是八号柜窑工代表钱守义。
客籍窑工们有了自己的领袖,无形之中便形成了胡、田两个家族之外的第三股势力,而且是一股不容忽视的势力。有了这两千人组成的强大的势力,客籍窑工们便有了些蠢蠢欲动的念头,对胡贡爷、田二老爷便不那么尊重了,他们觉着他们也该推选出一二个人来和胡贡爷、田二老爷平起平坐,他们不想再事事听从贡爷和二老爷的支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