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兔子叫喊时,分明感觉到一只大手在抓他的腿。
走在最后面的胡德斋也跟着喊了起来:
"是……是有一个活人哩!"
三人停下脚步,把油灯又一次点亮了,二牲口这才清楚地看见,三骡子胡福祥正侧卧在一根棚腿旁的干煤渣上,嘴角抽颤着想说什么。
"三骡子!是三骡子!"胡德斋惊叫起来。
"带……带……带上我!"三骡子脸扭曲得变了形,声音微弱,像蚊子哼。
三人围着三骡子坐下了。
他们要决定如何安排这条垂危的生命。
很长、很长时间,三人都没说一句话。
三骡子挣扎着要坐起来,二牲口上前扶住了他,让他倚在自己怀里。
又沉默了一会儿,二牲口才叹口气问:
"咋办呢?"
三骡子觉出了气氛不对,眼睛直直地盯着胡德斋,乞求道:
"四叔,带……带上我……我吧!"
身为三骡子远房四叔的胡德斋根本不敢看三骡子的眼睛,怯怯地把头转向了一边。
小兔子的态度很明确:
"二哥,不带!咱们不能带他,他反正要死的,我们不能被他拖累死!"
三骡子眼里涌出了泪,他呻吟着道:
"我……我……我是下来救你们的……"
二牲口怔了一下,转而问胡德斋:
"胡工头,你说呢?"
胡德斋想了想:
"我……我说……我说不带!我……我们背不动他!"
"噢?你也这么说?"
二牲口放开怀里的三骡子,手扶煤帮站了起来,继而,又把胡德斋从地上拖了起来:
"蹲下,来,蹲在这里!"
"二……二哥,干什么?"
二牲口没有回答,上前抱住三骡子,将三骡子的身体压到了胡德斋背上,以不容反驳的口吻命令道:
"站起来,走!"
"二哥,不行呵!我……我自己都走不动了!"
二牲口上前就是一个耳光,打毕之后,恶狠狠地骂道:
"混账王八蛋,见死不救!你他妈的还算什么人?他姓胡,是你们胡家的人,你不背,谁背?"
"二哥!"
"背起来——"二牲口又朝他身上狠狠地踢了两脚。
胡德斋无奈,挣扎着想站起来,可却真的站不起来。二牲口上前托住三骡子的臀部,硬帮着胡德斋立起了身子。
趴在胡德斋肩上,三骡子眼里流出了泪,他也学着胡德斋和小兔子的样,感激地向二牲口喊了一声"二哥"。
二牲口拍拍三骡子的肩头道:
"骡子兄弟,有你二哥在,谁也不敢甩掉你。谁敢使坏,老子就掐死谁!走!"
走了不到十步,胡德斋"扑通"一声栽倒了。
"二哥,你……你掐死我……我吧!我……我背……背不动!"
二牲口没办法了,只好自己背。他让胡德斋走在最前面探路,让小兔子托着三骡子的身子跟在后面,又向前走了百十步。
就在这时,他们四人几乎同时听到前面黑暗的巷道里传来了一阵马的嘶鸣声。
他们停住了脚步。
他们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是马在叫!"小兔子最先喊了起来。
"是马!是马!"胡德斋也欣喜地道。
"你……你们都听见了!"二牲口还是不太相信。
"听见了!你听,你听,二哥,它又叫了,又叫了,二哥,说不准就是我的大白马呢!"
果然,隐藏在黑暗中的那匹看不见踪影的马又嘶叫了起来,声音清晰而悠长,使巷道里的空气都微微颤动起来。
根据声音判断,这匹幸免于难的马距他们并不远。
这是一个生命的奇迹!在整个矿井经历了这么一场严重的灾难之后,居然还有一匹马活了下来!
二牲口把背在身上的三骡子放了下来,抹了抹额上、脸上的虚汗,激动得牙齿打颤,浑身发抖,他梦呓般地道:
"打……打死它!咱们打死它!"
这个主意几乎是四人同时想到的,连躺在地上的三骡子也想到了。此刻,这匹马在他们的眼里不再成其为马,而是一堆肉,一堆活动着的肉,一堆可以充饥的肉,他们日后一段时间的生命能否维持将取决于这堆肉的存在与否!
"打!打!"
"快!拿斧头,找……找棍!"
"石块也行,用石块砸!"
"我……我也来和……你们……一起打!"
躺在地上的三骡子竟也扶着煤帮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他几乎没有受伤,完全是被饿倒的;他相信,只要能饱饱地吃上一顿马肉,他就不会死,他就能活下去!他就是不要人背、不要人扶,也能从这里走出去!
"二哥,咋个打法?你说!"
胡德斋从煤帮上取下一块又湿又重的木板,紧紧抓在手里,准备和那匹看不见的马决一死战。
小兔子也在黑暗中四处寻找武器。
二牲口却没说话。最初的一阵激动过去之后,他突然想到:要在这黑暗的地下把这匹活马变成马肉,不是一件简单的事。首先,面前这条巷道他们并不摸底,不知它的前方通向哪里,假如前方是通向另一条巷道的,那马受了惊吓之后,撒腿跑了,马肉便不存在了。其次,他很怀疑他们四个人的力量是否能对付得了这匹活着的马,他们四人现在已筋疲力尽,而那匹马却似乎活得挺不错,他从它的嘶鸣中分明感觉到一种旺盛的生命力。马和人不同,马在井下可以啃巷道木,吃支撑煤窝子的秫秸垛,它活得比人要轻松得多。
这是需要认真对待的。在这种恶劣的条件下对付这匹精力旺盛的马,并不亚于对付一头凶恶的老虎;搞得不好,马发了疯,他们有可能被它撞死、踩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