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知道自家的水缸里有没有水,可她估计没有。她从来不挑水,挑水的事历来是那个死老头子干的,那死老头如今埋在井下了,这一天一夜,水缸里的水也许快用完了。
那就让他挑吧!
她将一根油光锃亮的竹挑子和两只黄锈斑斑的铁桶提到那大兵跟前,嘴儿一努,慷慨地赏赐给他一个效劳的机会。
"谢谢大嫂!"
她的嘴角挂上一个嘲讽的笑。这些男人们的心理,她摸得透透的。
她长得不赖,大眼睛,长睫毛,面皮白嫩,而且,身体很高,奶子很大,颇有些毛子相。因此,田家铺的人便叫她大洋马。她的真实姓名叫什么,除了她自己和那个死老头子外,田家铺没人知道。她和她那个死老头子,都是外来户,是从北面的一个什么地方跑到这里来的。有人说他们是犯了什么案子,跑到这儿来避风的;也有人说,她当过婊子,是被那死老头子拐到这里来的。谁知道呢!
但是,有一点是知道的,她不喜欢她那死老头子。她还挺骚、挺泼,敢伙着一帮娘儿们给男人扒裤子,一般男人不是她的对手。大名鼎鼎的"杀人刀"就被扒过……后来,风传她和"杀人刀"好上了。
这事是真的。她为此十分骄傲,娘儿们因此和她开玩笑,她也毫不在乎。她曾私下和人讲:
"你们也来勾勾试试,人家是田家铺第一刀!"
她不喜欢她那死老头子。这一点,她也毫不隐瞒,她说那死老头子的家伙没有用,把她养儿子的事都给耽误了。可也有人讲,不养儿子,责任在她——她不是和"杀人刀"常在一起厮混吗?咋也没续上香火哩?!
这事谁也说不清。她老头子怕她,不敢说;外边的人不摸实情,不能说。日子就这么一天一天过去了,眼下,她已是三十八岁的娘儿们了。
她却不像三十八岁的样子。在窑户区肮脏而窝囊的娘儿们中间,她显得出奇的年轻、漂亮。她一贯打扮得干净、利索,时不时地还穿上一件绸布碎花的旗袍。这件旗袍也许是窑户区中惟一的一件,曾使窑户区的年轻女人们羡慕了好几年。
五月二十一日的灾难给她的打击并不是致命的,她没有窑户区娘儿们的那种刻骨铭心的痛苦和悲哀。一开始,她甚至有一种轻松的解脱感,她觉着那个死老头子一去不回,对她来说倒是一种命运的恩赐,从此以后,她可以自由自在地生活了。可是听说"杀人刀"也被埋在窑下,她难受了,开始在心里一遍遍为"杀人刀"祷告。
她忘不了"杀人刀",不能没有"杀人刀"。这个强悍而高大的男人给了她想得到的一切。她常常在大白天便回忆起他身上散发出来的那种烟草味很浓的男人气息,想着他给她带来的强烈而持久的愉快。她不能没有他。她是从他那里才体验到了真正的生活乐趣,这种乐趣是那个死老头子和其他男人无法带给她的,只有他行!
在为"杀人刀"祷告时,她的脑海里也时常闪过一个个自责的念头,她也骂自己是个恶毒的坏女人,也觉着对不起那个死老头子,不管咋讲,那死老头子还是她的丈夫,她的天!
可不知为什么,一见到那个大兵,她就产生了一种异样的感觉,她觉着这大兵的脸很熟,恍惚是在什么地方见过似的,可她却又没见过。这大兵的个子挺高,长得不赖,尤其是眼睛和鼻子,充满着一种异性诱惑力,还有那一脸的络腮胡子,也显示了一种蓬勃的男性的魅力。
她从他的脸上也看出了一些什么……
她想,假如他……
不,不行!这不行!她的男人还埋在窑下死活不知,在这种时候,她不能,无论如何也不能干这种事!
然而,她又能为她的男人干些什么呢?她什么也不能干。下窑的男人们的命运不是由女人们安排的,而是由窑神爷安排的。女人们的泪水、哀号根本帮不了他们的忙。那么,她为什么不可以借这个大兵暂时把这场灾难、暂时把"杀人刀"和那个死老头子忘一忘呢?
她倚在低矮的门框上,垂着眼皮,沉入了一种迷乱的幻想中。恰在这时,她听到了那个大兵沉重的脚步声,那脚步声和着她心房的激烈跳动,一下下近了,继而,她眼前闪过一团黄光,她听到了他的喘息,听到了水倒进缸中的"哗哗"声响。
"兄弟,歇一歇,擦把汗!"
声音软而细,带着矫情,仿佛不是从她嘴里发出来的。她把掖在自己褂子里的一方布绢取了出来,轻轻地、娇柔地捏在两节手指中间,递到了大兵的面前。
那兵受宠若惊地去接布绢时,手向前多探了半尺,顺势在她白皙的膀子上捏了一下。
她佯装不知,身体微微向后一倾,两只兜在布里的大奶子一颤,脸儿别了过去。
那兵马上明白了这其中的深刻含意,一望四周无人,将擦过脸的布绢径自往大洋马的怀里掖,顺手摸到了她的奶子上。
她抿嘴一笑,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身子一扭,卖力地摆动着诱人的臀部,闪身走进了半地穴式的屋内。
他马上跟着进去了,一进去,便反身将两扇门板关严,紧接着,又手忙脚乱地插上了门闩。
"咦,兄弟,这是干什么?"她正正经经地问。
"嫂子,好嫂子,你……你还不知道吗?!"
他极勇猛地向前一扑,双手将她拦腰抱住,抱得她几乎透不过气来。她感到有一股热乎乎的气喷到了她的脸上,感到他那脸上的胡子扎着她的脸颊、她的鼻子、她的前额,她感到了一个滚烫的、湿润的嘴唇紧紧贴在了她的嘴唇上,使她吐不出气来……她突然感到害怕,突然挣扎起来,用手推他,身子尽可能地往后面的炕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