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公,这不行!你们都不能到现场去!这危险!很危险!发了疯的窑工们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况且,即使你们去了,也无法控制局势!事已至此,我劝你们都不要去!都躲一躲!大井现场,可以派矿师和矿警去!另外,必须马上给省府、县知事公署和宁阳镇守使署发电求援,力求尽早控制局势!否则,我们将死无葬身之地!"
王天俊马上随声附和:
"对!陈协理说得不错!确乎!对如此严重的爆炸,我们已经是无能为力了,即便去了,也不起作用。必须承认,我们失败了!大华公司完了!确乎!"
果不其然,就在他们紧急磋商的时候,愤怒的窑工们已从四面八方蜂拥而至,像铺天盖地的巨浪,一路呼啸着扑向公事大楼。望着窗外的人群,陈向宇当机立断,以一种近乎命令的口吻,对李士诚他们道:
"李公,你们不能出去,哪儿都不能去,马上到地下室躲起来!这里的一切由我来应付!"
李士诚这会儿反倒镇静了,坚定地道:
"不!我是公司总经理,公司发生如此严重的灾难,我不能不负责任!"
陈向宇冷峻地道:
"这个责任你负不起!这场灾难是空前的!我的总经理!"
"可是……可是……"
"快躲起来,再晚就来不及了!"
他几乎是被陈向宇、赵德震硬推着下了楼,硬推着走进了这间阴暗的地下室。在地下室门口,他紧紧抓住陈向宇的手,嗓子哽咽了,颤巍巍地说了一句:
"保重,向宇,你多保重!"
陈向宇庄重地向他点了点头,转身大踏步地通过黑暗的甬道走向地面,走向喧闹的大楼。
他就这样被埋在了地下,像一具已丧失了生命、丧失了挣扎能力的甲虫,从辉煌事业的顶峰一下子跌落到万丈深渊。
他再一次忆起,这是他的第十三次失败。
这一次,他败得很惨、很惨,几乎可以说是一败涂地。他已在心里暗暗算了一笔账,假如井下的窑工全部死于灾难,光是以其亲属的赔偿,就可能使他破产!他的这一次失败,比以往的十二次失败都惨!
腕子上金表的时针指到了"10"字上,他变得躁动不安起来。他没来由地想起了阳光下那片广阔的土地,他觉着他不能这样永远埋在坟墓里,永远这样等下去!他急需知道公司已经发生、正在发生和将要发生的一切!他不能像一个僵死的甲虫似的,躲在这里任人摆弄!
他长长叹了口气,整了整额上挂落下来的一缕乱发,极力扫荡掉脸上的沮丧之色,镇静地对赵德震和王天俊道:
"我要上去!我不能再在这里呆下去了!陈向宇应付不了上面的局面!"
天刚蒙蒙亮,田大闹便带着上千名窑工、乡民,把大华公司公事大楼包围了。胡贡爷和田二老爷是英明的,他们料定李士诚会逃跑,果不其然,李士诚跑掉了,副总经理赵德震和总矿师王天俊也跑掉了!田大闹无论如何也弄不明白,这帮往日不可一世的混球儿何以跑得这么及时、跑得这么利索?矿场四处涌满了人,他们从哪里跑出去的?什么时候跑出去的?
田大闹认定,这其中有诈!
把公事大楼四面围实之后,田大闹带着一帮弟兄砸开了公事大楼上下三层所有房间的门,一个一个房间搜寻,最后,总算找到了大华公司协理陈向宇。
陈向宇刚刚三十出头,北京人。田大闹看见他时,他正在二楼一间放满文件柜的办公间里焚烧一些乱七八糟的纸片,动作十分镇静从容。当田大闹和一帮弟兄用枪托子捣碎玻璃、砸开门时,他又顺手将一叠纸片投进壁炉里,然后缓缓转过身子,两只咄咄逼人的眼睛从眼镜镜框的上方望过去,足足盯着田大闹一伙有半分钟之久。
继而,这气质不凡的年轻人讲话了,一口标准的京腔,口气极其严厉:
"出去!给我出去!这是你们该来的地方么?这是公司档案间,知道不知道?"
田大闹竟被震住了,竟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退到门口时,那道高出地板约二寸的门槛险些将他绊倒;他一个踉跄,差一点跌坐在地上。
这一跌,将田大闹跌醒了。
妈的,现在是什么时候了?这个公司的狗奴才居然还敢这样目中无人、耀武扬威?就冲着这一点,也得给他点颜色看看!
"我操!你是什么人?"
陈向宇的头发向脑后一甩,傲然地道:
"你没有权力用这种口气和我讲话!"
田大闹从一个窑工弟兄手里一把抓过钢枪,用枪口对着陈向宇,又问了一句:
"我操,你他妈的是什么人?"
陈向宇冷冷一笑:
"我是什么人,与你们没有任何关系,反正我不是公司总经理!"
"那你快说,总经理现在在哪里?"
陈向宇火了:
"我再重复一遍!你没有权力用这种口气和我说话!"
"我们要找李士诚那狗东西算账!"
"李总经理的办公间在楼上,你们自己找去!"
"他跑了!"
陈向宇英俊的脸膛上浮现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他两手一摊,洋人似的耸了耸肩:
"那么,你们找我有什么用呢,我和你们一样,是大华公司雇来的嘛!"
陈向宇口气缓和了些,径自在一把蒙着猪皮的靠背椅上坐下了,同时,也招呼田大闹他们坐下:
"工友们,先坐下、坐下!不要这样剑拔弩张的!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大家都要冷静一些,克制一些,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