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星也只能编造:“我没跟单位说,单位知道我有这病该不要我了。”
医生说:“要这样的话,那别怪我嘴里不吉利,你是不想活了吧?”
林星想:“单位谁会来呢,来了以后又能怎么样呢?”
她现在每个月能拿出来的钱,维持每周一次的透析都难以为继了。虽然静源里的房子租出去了,每月稳收两千五,而且租户一次就付了半年的租。但她住的扬州胡同的房子,每月也要一千七,半年一付的租金也该交了。按说她现在的情况,肯定是住不起这样的房子了,但她不能搬,扬州胡同的这两间小屋是她和吴晓唯一可能相逢的地方。所以她必须坚守在那里,等着吴晓,等着他有朝一日终于回来,哪怕只是回来看上一眼,只是回味一下昔日的生活……她都想过了,有心理准备。吴晓失踪的时间越长,她和他重新开始的奢望就越渺茫。但她不能搬走。她一旦从扬州胡同搬走,吴晓就真的找不到她了。他回来敲门的时候,看到一个陌生的面孔,然后转身下楼离去……这样的情景对他们来说,无疑是一种彻底的离散。
除了用刚刚收进的房租减去马上就要付出的房租所剩的那点租差外,她每月从单位里大约还能领到三百多块钱的病休工资,她写稿子投回的稿费一个月估计也能有四五百块——如果她以后的身体还能让她继续写下去的话。这些钱加起来,显然,除了一个月最低限度的吃喝穿用之外,是不够支付每周一次的透析费用的,更不用说每周三次和每天一次了,更不用说换肾了,想都别想。
也许这都是她自找的,其实每一条或迂回或便捷的生路,她都可以走,她完全可以毫不费力地选择并承担任何一种方式的治疗。在扬州胡同她的柜子里,锁着一沓崭新的存单,有中国银行的、有工商银行的、有建设银行的,还有招商银行的,一共七百九十九万元整。但那不是她的,每一张存单的户主一栏里,都写着吴晓二字。
她是发誓至死不动这笔钱的。她与吴晓的关系是相爱,而不是金钱!如果说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件真实的东西,还有一件没有杂质的东西的话,那就是她对吴晓的爱。她想,如果她连这个魂都没有了,那还治这个病干什么?还要这个病入膏肓的魄干什么?还不如早点死了早点投生还阳重新做人呢。
除了租房和咬牙写稿子之外,她还能用什么方法挣到钱呢?常常在街上,看到漂亮的女孩开着漂亮的车子;还有那些情调浪漫的酒吧、那些富丽堂皇的饭店、那些像“阿伊鲍鱼”那样一掷千金的地方,都能看到一个个漂亮女孩子浓施粉黛的面孔。谁会相信漂亮的女孩子会像她一样过着这种穷困潦倒甚至生死煎熬的日子?某一天她从医院出来,过街的时候,一辆白色的凌志擦身而过,停在了前方的路边,车上下来一个时髦的美人,尖声叫她:林星!她定神一看,原来是多日不见的艾丽。车上又下来一个男的,四十来岁,摘了墨镜看她。也许因为艾丽这个名字似乎一直和她的厄运相连。她想躲开她可她已经跑过来了,寒暄得相当亲热。林星应付地问她:过得还好吗?艾丽说凑合吧,就那么回事吧。回头挥挥手叫那男的:你先走好了,晚上我再呼你。那男人眼睛看着林星,嘴里回答艾丽:你们要去哪儿,我送你们。艾丽挥手说不用不用。
那男的开走了凌志。艾丽拉上林星问长问短,还硬拉着她去了附近一家大饭店的咖啡厅。艾丽要了提神醒脑的爱尔兰咖啡,为林星要了一份暖胃的热红茶,然后就开始叙旧。艾丽问林星是不是还在那个死气沉沉的杂志社上班,问林星的病治得怎么样了,看脸色可不怎么样。林星并没有多问艾丽,因为她从她那一身名牌的衣着行头上,已经看出她依然如故,而且越来越好。
她们自然地,谈到了吴晓。艾丽说:“听说你和吴晓分开了,算是离婚了吗?还是没离?”
林星问:“你听谁说的?”
“听天堂乐队的那帮人说的。他们没了吴晓的萨克斯管,又找了个弹电吉他的,味儿都变了。”
“他们说没说吴晓现在在哪儿?”
“没说,他们也不知道他上哪儿去了。怎么,你还想找他?你知道他爸爸出事了吗?赶明儿有空的话,我把这个故事慢慢讲给你听。你说他爸爸当初也真是,有那么多钱干吗不帮你治病,结果到现在弄得家破人亡、人财两空。我现在是想通了,有钱不花,丢了白搭,再说还不知道能活到哪一天呢。趁着我现在还没像你这样整天往医院跑,及时行乐吧。哎,你现在一个礼拜去几次医院?”
林星说:“一次。”
“不是一周三次吗?是不是好了?”
“吴晓不在了,我那点钱,一次还不够呢。”
“咳,”艾丽笑笑,“别跟我哭穷,再穷我也不会把钱借给你的。你看见饭店门口那些要饭的吧,他们跟我要钱我还给呢,一次给十块呢。可你就是跟我借一块钱我都不会借的。我凭什么借你呀,你这么漂亮,还怕挣不到钱花?你是能挣不挣!你档次高,玩儿纯情,守着吴晓一个人,结果怎么着,到最后也没套着他爸爸的钱吧。这也怪你自己的命不好。怎么样,你现在要是真缺钱我给你介绍个男朋友怎么样?可不是吴晓那种青春少年啊,也不是一本正经认认真真的那种。有钱的男人你是不能认真的,他们也不希望你认真。再说对吴晓你认真了又怎么样,还不是把你给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