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节:留给儿子吴晓的最后遗产-你的生命如此多情

林星点头。虽然她的身体好像随时就能倒下去再也起不来似的,早就不允许再干任何脑力和体力的重活儿了,可她还是感激地点了头。不写怎么办呢,她需要钱治病。

主任说:你前几个月不是采访过长天集团吗?现在他们那个总裁吴长天出事了,你知道吗?他因为什么丑闻自杀了。社会上想知道点内幕的人肯定很多,你不妨写写这个,我可以帮你联系投到其他杂志去。你自己也可以去投。咱们这种太严肃的刊物登不了,其他刊物对这种稿子还求之不得呢,稿费也出得高。你反正手上有不少吴长天的资料,对长天集团也熟,再找公安局和长天集团的熟人了解了解内情,写起来应该很方便。不过要写就必须快,这种题材让别人占了先,再写可就没价值了。

林星不置可否地向主任告辞了出来,她依然没有对主任说自己和吴家的关系。上一次主任还力主把采访长天集团的文章改成吴长天的个人英雄传。不过几个月的工夫,又变成了这样一个形式不变而内容相反的动议。

她想,一切都可以理解,人人都需要赚钱。

她也一样,现在必须找到钱,找到钱去做透析,做了透析好活下来,活下来等她的吴晓!

主任的话提醒了她,她可以写点东西去投稿。除了写东西她一无所长。可是写东西又能挣多少钱呢?她日以继夜地写,一边呕吐一边写,发着三十七八度的低烧也照样写,写了稿子往外寄,有点关系和没有关系的报纸杂志都寄。一连寄了七八篇稿子,散文、杂文、消息、评论,都有;两三百字到两三千字,都有。总的来说成绩不错,虽不是有投必应,但也有将近一半的稿子被采用了。也有稿费寄过来,但总共不过几百块钱。她想,这么挣钱还是一个死。

唯一能支持她一周做一次透析的,就是她在静源里的那套空房子。艾丽和阿欣都不在了,她可以再租出去。她在报上很便宜地挤上了一条只有几个字的租房广告,然后又去静源里收拾房子。艾丽和阿欣在这里还留了不少东西,没用的都处理掉,有用的都归拢好,打进了几个大包裹和纸箱子,连同她自己的一些不舍得扔的,统统堆到了封闭的阳台去。这样就可以把三个房间都腾出来租出去,她每个月大概就能收到至少两千五百元到三千元的租金。

阳台本来就是个储物间,存放的都是些长年不用的杂物,平时很少有人进来,积年累月的尘土让人难以插足。林星把那几个大包和纸箱搬进来之前,需要先把阳台上原有的东西挪挪窝,好腾出一些空间。这是一件很脏很累的活儿,对她来说犹如一场艰苦的战争。她挪了几件便体力透支,不得不坐在一个看上去还算干净的电视机的纸箱上,干呕一阵,恢复一阵,然后再接着动手。那个干净些的纸箱子也是所有东西中最沉的,于是就成为这场战争中最艰难的一役。她挪了几下心里忽然怀疑,这箱子怎么这么新呢,显然不是一件尘封经年的旧物。她撕开上面也像是新贴上去的塑料胶纸,打开箱盖,里边是几件旧衣服。奇怪的是,竟都是些男人的衣服。她把衣服一件一件拿出来,一层一层翻下去,手指突然触及到一种不软不硬的东西。阳台肮脏的玻璃上射来秋天的阳光,把箱子的内壁框成一个方正的阴影,在那阴影的深处,她看到了一片朦胧的颜色,她被那阴沉的、罪恶的、每一个人都肯定会熟悉的金钱本色,彻底地惊呆了!

她惊呆了很久才让自己相信,她眼睛看到的,确实是整整齐齐码放了几乎大半个箱子的不计其数的人民币!这些人民币显然是从银行取出就从未动过的,一万元一捆,封条井然。封条上红色的出纳印记,还那么新鲜触目。她压制着激烈的心跳——不是喜惊,而是恐惧——粗粗地清点了一下,越点到后来她的双手越是发抖:一共是七百九十九万元整!她也知道少了的那一万元是去了哪里。

她也知道,这就是吴长天、李大功、刘文庆为之搏杀殒命的那笔巨额赌注。

这也是吴长天以生命为铺垫,留给儿子吴晓的最后遗产!

这箱钱让她在刹那间洞悉了包藏在刘文庆和吴长天那么多闪烁言辞背后的全部秘密,她仿佛已经看到了这部拍案惊奇的全部谜底!

林星现在才真正意识到什么叫做病入膏肓了,她发觉自己已经站在一个生命历程的十字路口,已经看得见那座凄风苦雨的阴阳牌楼。这并非仅仅是听信医家危言,连她自己的感觉,也证明了这一点。除了恶心呕吐的症状日渐加重,她还常发低烧,肩部像中了风湿似的寒疼难忍,血压也高得极不正常。医生说:“这都是因为肾。”

像是为了呼应这些症状,她验血验尿的各项指标——尿素氮、肌肝等等,全都破位上扬。按照这种情况,透析必须立即恢复到每周三次。最好,有条件的话,每天一次。再有条件的话,应该马上做一个肾移植的手术。这个病不难治,治疗的方案都简单明了地摆在那儿了,唯一的问题还是那句老话:钱呢?

医生说:“你爱人到哪儿去了?你叫他到医院来,我们得和他谈谈,这不是闹着玩儿的,怎么他现在不露面了?怎么那么不负责任!”

林星遮掩:“他出国了,出国有事去了。”

医生说:“出国,那更应该有钱了。”

林星草草地解释:“我怕他担心,所以没敢告诉他。”

医生搞不清他们夫妻之间发生了什么事,不便刨根问底,于是换了方向:“那你们单位呢,让你们单位来人,单位知道你的情况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