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注意力始终被门外楼梯上的脚步声牵动着,有很多脚步很像是吴晓的,却没在门前停留便匆匆而过。每当听到楼上楼下别人的家门开关的声音,她就经历一次心情的绝望,直到另外的脚步声再次出现,她才会凝聚起新的期待。这样的煎熬周而复始,直到天黑。
吴晓是很晚很晚才回到家的。当听到他用钥匙开门的声音时,林星噌地从床上一跃而起,飞也似的冲到门前。吴晓刚把门打开,她就扑上去抱住他。她真想在他怀里好好哭一场啊,但她忍住,她不想在他刚一回来就哭哭啼啼。也因为她近来隐隐察觉吴晓对她的眼泪好像有点烦了,他当初爱上她就是因为她的坚强和看上去那么老练成熟。
吴晓也抱了她,用还没有胡须的嘴,亲了她苍白的双颊。粗声问:“想不想我?”林星不去回答,只是用双臂紧紧地搂他,用力感受他胸口上的跳动,她需要用这样的方法来确认他们共同的存在,和他们这个家的存在。
两人抱了半天,吴晓说:“我脏死了,我得先洗个澡。”林星松开他,跑去为他准备毛巾和香皂。他们搬到这儿以后还没买热水器呢。林星一般是去单位洗,吴晓洗澡则上他的哥们儿家,夏天到了他才在家里洗。年轻男人的肌肉是不怕冷水的。吴晓一边脱衣服,一边说:“我本来想先回一趟我家,先把澡洗了再回来,后来一想,那就太晚了。”林星接着他的脏衣服,没有做声。她知道京西别墅有一个很大很大的冲浪浴缸,是德国进口的。在那儿洗澡还有各种各样的浴液香波浴盐浴泡和香水,还有又厚又软取之不尽的长毛浴巾。
虽然是盛夏,但洗冷水澡仍然需要一鼓作气。吴晓很快就短裤赤背地从卫生间里出来,皮肤被冷水激得发红,他快速地用干毛巾擦着头发,他擦头的动作也表现出一个青春男子的虎虎生气。林星觉得到了应当开口的时候了。
“吴晓,你累吗?”她问。
“有点,我们昨天就没怎么睡。”
“我昨天也没睡。”
“为什么?你这个病可不能失眠熬夜。”
“我一直在等你,我有重要的事要和你说。”
“又是什么事,是不是昨天医生又说什么啦?我让你打蛋白血清你打了吗?”
“刘文庆,昨天死了。”
“刘文庆,死了?”
“他死了,是让人杀死的!”
吴晓可能觉到了某种寒意,他套上一件汗衫,吃惊地皱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呀?他,还有艾丽阿欣她们,他们是不是搅到黑社会里去了?”
“他死的时候,我在,我是亲眼看着他被人杀死的。”
“什么,你亲眼看见的?你看见凶手啦?”
林星点头:“我看见了。”
“在哪儿杀的?你怎么会看见的?到底真的假的?”吴晓惊讶得无以复加。
林星真不知该怎样描述昨天下午那个杀人的现场。她的脸禁不住有些哆嗦,那楼梯上点点滴滴的鲜血,那比想象不知恐怖多少倍的子弹出膛的声音,还有刘文庆在楼梯上抽去了筋骨的翻滚……全都历历在目。她说:“我看见他了,他杀了刘文庆,他又要杀我……”
她终于哭出来了,把久压在胸膛里的所有的恐惧、厌恶,统统喷发出来。吴晓上来抱住了她。
“你怎么啦?你慢慢说,凶手抓住没有?”
林星摇头,她哭得声噎气短,只剩下摇头。
吴晓没有再追问下去,他去卫生间替她拧了湿毛巾,让她擦泪,等她彻底平静下来,才开口问道:
“到底怎么回事,到底是谁杀了刘文庆?你和刘文庆在干什么?因为什么事要杀你们?”
林星竭力让自己的喘息平复,有点上气不接下气地回答:“因为刘文庆知道阿欣是怎么死的!”
“他怎么知道阿欣是怎么死的?”
“是艾丽告诉他的。艾丽跑了,所以他们就杀了他。”
“他们是谁?你说的他们是谁?”
林星看着吴晓,她的心都在抖,声音几乎变了调:“是李大功和……和你爸爸!”
吴晓看了她半天,他笑一下,声音却是哭腔:“你,你是不是受刺激了?林星,你说什么呀?”
林星恨不得把自己的眼珠子抠出来,让吴晓看看里面那只粗大的金戒指,她急得声音都尖细起来:“吴晓,这是我亲眼看见的,是李大功杀了刘文庆,因为刘文庆知道,阿欣是你爸他们害死的!”
吴晓脸上的肌肉都变了形,不知是哭,是笑,还是生气,“我早跟你说了,刘文庆的话你干吗还这么相信!他赌输了,破产了,喝醉了,他说的话你为什么这么相信?你也不想想,艾丽是什么人,阿欣是什么人,她们的话有几句是真的!我爸和这些人认都不认识!林星,我求你别老这么恨他好吗,他已经向你低头了!你干吗这么不能接受他!你的报复心干吗这么强!”
吴晓的声音越说越高,林星也抬高了声音,他们谁也不管这已经是夜深人静:“刘文庆就死在我的面前,我是亲眼看见的!我亲眼看见李大功打了他三枪他从楼梯上滚下去,我亲眼看见的!要不是我藏起来他也会杀了我!吴晓,你知道吗?他也会杀了我!他要是知道我看见他了他还会来杀我的!”
也许吴晓从她的表情上看到,她说的不是疯话,他仓皇地退了一步,本能地抵抗:“李大功为什么要杀他?就算是李大功杀了他,和我爸又有什么关系!”
林星让自己把声音放低,她刚刚意识到他们的争吵会被左邻右舍隔墙听去,她放低声音说:“昨天晚上,你爸叫我去吃饭,他和我说了很多话。他在暗示我,让我别学刘文庆。他说刘文庆死是因为他不守规矩,如果我也不守规矩,我也一样得死!这就是你爸说的,就在昨天晚上,就在颐和园的一条船上,你爸亲口对我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