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星没想到在这儿能见到艾丽,她半醉半醒地,恍如隔世。她吃力地在脑子里搜寻着关于艾丽的那些线索:“你到哪儿去了?你不是……去外地了吗?”
艾丽说:“对呀,我去了趟上海,不行。人生地不熟,赚钱还是北京容易。再说,我也不喜欢上海人,没劲儿。上海男人一个个的全都小里小气的,给钱也不大方。”
艾丽脸上的油彩,在林星眼里已经糊涂一片,像是一个戴了五彩面具的鬼魅。林星疑是梦中,可彼此的对话,却都清晰无误。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问:
“你干吗到上海去,是不是我公公让你去的,他给了你钱让你去的?”
“你公公?”艾丽半懂不懂,“你是说吴晓的爸爸?”
林星口齿不灵地,笑道:“对了,我和吴晓结婚了,还没告诉你呢。”
艾丽半信不信,但并不妨碍她用一种无比羡慕的表情表示祝贺:“哇!行啊你,我早就说过,就是吴晓不这么漂亮,你跟他也不吃亏的。”
林星歪斜着身子拉住她,不服气地逼问:“你不就是说,我高攀他了嘛!我有病,所以我配不上他,是不是?”
艾丽的惊羡倒像是真心实意的:“不是不是。我是说,你将来就是中国最富的女人了,我告诉你,他爸爸可不是一般的有钱!”
林星也搞不清自己是不是真醉了,她继续着刚才那个咄咄逼人的追问:“他给了你多少钱?你说,到底给了你多少钱?”
艾丽看她,答非所问:“哎,你今天可是真喝多了,你生这种病医生让你喝酒吗?”
林星抓住艾丽的肩膀不松手,怕她跑了似的,“你说,阿欣是怎么死的,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去告你们!”
艾丽把她的手拉下来,翻着眼睛说:“你告我,那不是等于告吴晓的爸爸吗?你不是说你和吴晓都结婚了吗?那不等于是告你公公了吗?!你没事吧?”
听到吴晓、听到结婚、听到公公,听到这些看起来幸福实则悲伤的字眼,林星哭了,哭出了声。周围人都看她们,那眼神既同情又漠然,既有点好奇又不无鄙夷。像她这样如花似玉的女孩儿喝醉了在酒吧里痛哭流涕,不是被男人甩了又是什么!艾丽在一边劝她:“别哭了别哭了。你今天喝了多少呀!人家刘文庆又破财又失恋,赔了夫人又折兵,花钱买醉还有个由头,你一个刚结婚的新娘子,又找了那么有财有势的婆家,没事偷着乐去吧,你哭哪门子呀。”
林星越哭越止不住了,她想把肚子里的委屈全倒出来,可脑子乱成一片,不知该怎么说。“不,他让我当他的儿媳妇纯粹是利用我!他让我进吴家的门,同意吴晓娶我,给我钱,给我治病,接我去吃饭,让我出国,全都是为了利用我、全都是交易!要不是怕我去告他们,他们才不会要我!”
艾丽拍着她的后背,一面让她把哽咽顺到肚子里去,一面推心置腹谆谆劝慰:“得了吧,我都不告,你告什么呀。再说,告了对你有什么好处呀,一辈子的荣华富贵,一告不是全没了。再说,吴晓能同意吗?你要是真想跟他一辈子,你还怎么告?傻不傻呀你!”
林星没办法反驳艾丽,她们之间很难有什么争论,因为她们完全不是一路人。在艾丽看来,只要物质上得到了满足,还有什么能让人心烦的事呢。连林星有时候都觉得,还是像艾丽这种活法比较简单,吃饱了不饿,睡足了不困,多么容易快乐。这年头对精神和道义太讲究的人,早就不合潮流了。她现在既是吴家的媳妇,那么用吴家的钱去治病、去透析、去打蛋白血清,全都理所当然;她为吴家遮丑说好话,也理所当然。要是媳妇把自己的公公告上法庭,反而还会成为人们的笑柄呢。再说,告完了她的病怎么办?没有公公的钱她就得死!
她不怕死,死就是再生。可再生之后还能碰上她的爱人吴晓吗?吴晓还会爱她吗?想到这里她怎能不泪流满面,怎能不留恋此生!
艾丽扶着她,走出酒吧,为她叫了出租车。她说你别再喝了,回家去吧。我不能送你,免得让吴晓看见了告诉他爸,我是答应了他爸离开北京的。我反正也不回你那儿住了,我另外找了个地方。房租你也不用退我了。有事你就呼我,啊。
出租车把林星拉回了家。她醉悠悠地进了胡同,整条胡同静无一人,只有她踉踉跄跄的脚步。进了家门,她先在卫生间里吐了个够,抬头看镜中的脸,枯槁如鬼。摇摇晃晃,走出卫生间,头痛欲裂,但她还是想起来去翻自己的手包,翻了半天翻出了那张名片,是那老警察留给她的名片,上面除了姓名、电话、呼机、手机之外,还有头衔,什么刑警队副队长之类。她这时脑子清醒多了,思想也镇静多了。她把那张名片又收回到包里,妥帖地放在包里的夹袋内,以防弄丢。她想,她必须得等吴晓回来。他是她的丈夫,是这个家的男人,是她的主心骨,她无论做出什么决定都应当和他商量了再说。
整整一夜她没有合眼,没有一点困倦。她心中只有一件事,就是等吴晓回来。一直到现在,她也不明白,阿欣为什么会死,刘文庆为什么会死。他们和吴长天,本是不同的阶层,有着天壤之隔,没有利害冲突。他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仇恨纠葛!
她躺在床上,看着天一点点亮了,她没有起来,将近一整天都这样躺在床上。房间里的阳光一点点地移动,在下午日斜之时,她从床上爬起来为自己煮了半碗面条。她并没有胃口,只是觉得要维持住体力,不吃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