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伦敦不到一个小时我就吞食了大量右旋实非他明,过去一年的一切收获毁于一旦。在长期没有吸毒之后,一切更加混乱了。我想要得到那种无比的畅快和满足,但是当这种感觉到来的时候我又感到非常害怕。我仍竭尽全力想抓住现实,就住进了一家便宜的旅馆,在顶层的一个小房间里我紧张不安地把箱子里的东西拿了出来。我努力想保持正常状态,把衣服一件件挂了出来,为了能像别人一样睡觉我吃了大量的镇静剂。和以前许多次一样,血液里仍有大量的安非他明,安眠药正好起相反的作用。我得到的不是睡眠而是折磨,但至少我不是独自一人。坐在我床脚的是魔鬼,他笑着说:“欢迎回来!”
到大约凌晨三点的时候,我仍然毫无睡意,于是决定干脆醒个彻底,就吞下了一把安非他明。十分钟后,在一片漆黑之中我离开了旅馆,茫无目的地在街上乱转。天亮的时候我想要回旅馆房间里去;但此时我已经迷糊到记不得旅馆在什么地方了。我疯了般地在维多利亚一带乱跑,寻找那家旅馆,在我跑来跑去的时候,我听见药丸在口袋里碰得格格响。这时我情况已经糟到分不清马路之间的区别了,也闹不清刚刚跑过的是哪一条马路。我再也没有能够找到那家旅馆,因此把所有的东西都丢光了。
我再一次只剩下了身上穿的衣服。我不知道该怎么办,脑子里一片糊涂,就到了一家通宵咖啡馆,那儿瞪着眼睛的吸毒者在我走进去的时候好像都在欢迎我。在那里我用全部剩下的钱买了更多的廉价安非他明,那种会使你神志更错乱的劣等货。回到伦敦十六个小时我就失去了一切,包括我的健全神志。我真正地、实实在在地又回到了边缘地带。
伦敦的街头使人感到这样孤独凄凉,我急切地希望能找到一个过去认识的人,想起了马丁,我在教堂街时认识的那个同性恋古董商。步行到帕丁顿用了一个小时,到那里时发现马丁正在他的新商店门外和一个人聊天。他仍然吸毒、酗酒、赌博,因此,毫不奇怪,他的生活方式已经使他付出了高昂的代价。尽管他穿着蓝色的丝绒套装,看起来很奢华,但身上有一种疲惫的样子。他一度精心梳理得纹丝不乱的棕色头发现在乱蓬蓬的。银行早已收回了他那宽敞的房产,现在他在街的另一头一个小门面店里做买卖。我们已经很久没有见面了,我迷迷糊糊地上去和他打招呼,表现得像个凯旋的英雄。可悲的是,我看不到自己仍然是那个多年前和兰挪一起离开那条街时的可怜巴巴的痛君子。在上午十一点时已经喝醉了的马丁很高兴看到他自己过去风光的好日子时的熟人。我们谈着我们的得意时光,马丁企图再现自己失去了的魅力,建议我开始给他干活。整天喝酒的马丁,和成天吞食安非他明迷迷糊糊的我,真是珠联璧合的一对。“今天就开始。”他说,一面就着瓶子又来了一口。毒品特快过山车的引擎正在轰响,等待着我们上车。
表面上,他的买卖看起来还很风光,但是已经没有了他从前经营过的精美的古董。商店外面的街边上现在放了一张桌子,上面堆满了廉价的锅盆之类的东西。整个地方给人一种虚假的感觉。马丁本人也有很怪的地方。同一个人,不同的调子。当年使他得到很大成功的同性恋的傲然扭促的态度已不复存在,和他的商店一样,现在他只有一个装作一切都很好的外表。他是个长期酗酒者,表面上有来没有醉,眼睛里却有一种失败的神情。我们这些沉迷于这一切的人,在我们的心灵之灯一盏盏熄灭时,都有这种神情。当我们的嗜好不可避免地毁掉我们的物质世界时,一开始我们企图掩盖自己的损失,竭力掩饰对自己已经造成的危害。
马丁有三条小狗,其中两条是白色的卷毛狗。那天看着他就像是看我自己当年在扎特纳姆和“包打呼’及老鼠在一起的日子的录像带。连他的狗都有着被击败了的神情,仿佛它们知道自己一度经营无价之宝的艺术珍品的主人,今天成了个醉醺醺的废旧货商。有一天需要挖出六只眼睛来,我心里想道,回忆着“包打听”之死。马丁多年吞食安非他明和酗酒,他从在伦敦修道院路的一流的豪宅中落到了今天的地步,已经沿着和我同样的毁灭之路走了很长的一段了。今天也罢,明天也罢,吸毒—一酗酒的游戏的结局永远是一样的。
可悲的是,马丁的游戏行将结束。
在他邀请之下。那晚我和他一起住在格洛斯特广场一家叫做“美国人”的私家小旅馆里。他好像在那里长住。房间里有一张很大的床,他脱光了衣服躺在上面,说道:“让我们在这个小时里忘记我们的一切烦恼,好好做爱吧。”他一向知道我并不是同性恋,我想到这只不过是又一个企图利用我不利处境的杂种,心里很是难过。我觉得受到了伤害。没有人和地做爱,马丁继续喝下去,不久就人事不知了。我则一夜不能成眠。三只狗睡在我们的床下。
第二天早上马丁在床上吃了他天天吃的早餐:三大份白兰地。这使他能够穿衣起床。又喝了几杯后我们坐出租车到了他的店里,去打发又一个浑噩的日子。
那晚回到旅馆,新的问题在等着我们。经理坚持要马丁付房费,不愿再让他赊欠。马丁又喊又叫,但最后只好离开,坐出租车到他去世的母亲在圣约翰林地高级街区里的一套公寓去。我们到那儿后,一个柔弱的老者开门让我们进去了,他显然是租住这套公寓的房客。马丁立刻开始和他争论起来,要求他付钱。马丁利用我做他的打手,当即把这位不怎么高兴的先生在深夜十一点的时候赶了出去。
于是我们住了进去。服用了大量安眠药后我很快在一间卧室里睡着了。这是星期六晚上,我一觉睡到星期日傍晚。我醒来后发现马丁睡得完全失去了知觉。我服用了一把安非他明,开始在公寓里东翻西找起来。这里究竟怎么了?到处是狗屎。垃圾、脏衣服和空酒瓶。厨房肮脏不堪,厕所臭气冲天。每个房间的地上都放着一个床垫,衣服扔得到处都是。名贵的威尔顿地毯不见了,只剩下光秃秃的地板。我惊讶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我这是在看着我们从前来看望他母亲时她住的那套高级公寓吗?这是她曾经住过,每天把她漂亮的古董家具擦拭得发亮的公寓吗?我开始感到害怕,以为自已被某种时间机器载回到我在西格林路满是老鼠的老公寓里去了。马丁在托特纳姆干什么?我跑到大门外,看到自己仍旧在修道院路上,放下心来。他肮脏的住所局限在前门里面。在外面的公用大厅里,一切依然一尘不染,楼梯上铺着品蓝色的地毯,墙上挂着镶金框的镜子。
马丁在睡梦中沉重地呼吸着。我坐在床脚看着他,开始哭了起来。马丁,当年伦敦的一流高手,怎么会落到这步田地?啊,见鬼!我大声道,我们都对自己做了些什么啊?两个一度享有一切的花花公子之王现在成了无用的废物,在付出着代价。我的哭泣声惊醒了马丁。“别哭,咱们买酒去!”他说。他摸摸索索地找到了七英镑。“们满全部的钱都在这里了吗?”我喊叫道,“所有我们修得的财富,只剩下这该死的七英镑了?”
我们对视着,长时间的沉默。
马丁暂时恢复了原来的自信,命令道:“按我说的买酒去。”一小时后我拿着价值六英镑的安非他明上瘾的人喜欢的饼干和甜食回来了,往他的床上一扔。“‘那该死的酒呢7’他尖声叫道。“你见鬼去吧!’俄大声答道。我们开始互相叫骂。我体力上比他强,就开始威胁他,要求他给我钱去买毒品。我盛怒之下要想惩罚他,拿走了他有钱时剩下的几件昂贵的皮夹克。十分钟后我在修道院路二十一号的赌场卖掉了这些皮衣,很快口袋里就又鼓鼓囊囊地装满了廉价的安非他明。
在超亢奋的状态下我一连许多天在大街上转来转去。我的毒瘤现在更厉害了,我一点都无法控制。毒品完全控制了我。我像魔鬼财身,只能不停地吞安非他明。马丁对我的性要求引发了我埋葬二十年的痛苦。即使在烂醉的情况下痛心的感觉仍会冒出来。这是难以名状的痛苦。生活是不是为了我所有的欺骗行为在惩罚我?
那晚我最后在伦敦的贫困区克拉普顿落了脚。我偶尔走过一片轰炸后的废墟,看见一群长期依靠救济为生的铁杯酒鬼坐在塞火边上。他们向我要钱,我给了他们一些,受到了接待王室般的欢迎。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妇递给我一个酒瓶,说:“我们爱你。喝点这个!”她已经很醉了。“你叫什么名字,小男孩?”“斯蒂芬。”我答道。“我叫玛丽。”她说着用胳膊搂住了我。坐在温暖的火边,她紧搂着我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回到了童年时代。“来,让我做你的妈妈。我以前有过一个像你一样的小男孩。”烈酒烧热了我的肚子,我看着她的脸,在她的眼睛里我者见了自己的母亲。“妈妈,再让我喝一口。”我请求道。“别喝太多,我的小儿子。”她答道,捏着酒瓶不松手。“妈妈,给我讲个故事。’俄大声说。别的人开始实了起来。“妈妈,你又醉了,你的新儿子也醉了!”“住嘴,你们这帮臭东西。”她尖声叫道,“滚蛋!他是我的儿子,他很伤心。
他们站起身走开了,剩下我们两个人在一起。
费火决要熄灭了。
“你希望故事怎么结尾?”她问我。
“重要的不是故事,而是故事的结尾。”
她看着我,眯起眼睛吞下了最后一口酒,手更紧地抓住了我。当火苗越来越小的时候,她开始把我紧抓得痛了起来,但是我已经迷迷糊糊的了。火灭了。一会儿忽闪着又亮了一下,然后是一片黑暗。几个小时以后我恢复了知觉,但是无法把她紧抓着我手腕的手掰开。最后我像撬开一把钳子那样才把手挣脱开来。
她的眼睛直瞪着天空。她已经死了。
我撒腿就跑,一直跑出几英里才停下来。当我看见一个警察时我向他冲了过去,大喊道:“快点,玛丽则死。到天堂去了!”“耶稣也上天堂了,好啦,别吵吵,刹乱来。”他一面回答一面走开了。
在后来的几个星期中,我住在伦敦设在维多利亚区的救世军收容所里,经历了新的厌世的低谷,一种感到活够了的情绪。
我是不是已经接近了我二十年恐怖之旅的终点?在我的头脑里一切都已慢了下来,在很少有的清醒的片刻我去看了看母亲和弟弟保罗,这是多年来的第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