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实验发现满怀信心地推及整个宇宙，再推到创世本身，这清楚地表明了对自然的均一性及其可知性的深刻信念。在许多情况下，这种信念的确管用。这也是在探究唯物论原理的界限——理论仍然是关于一些运动着的弹子球，尽管这些弹子球是模糊的，其运动也是不可预测的。生命的存在及其有机性一直令人困惑。至少它暗示我们需要一种更为复杂的唯物论。创造一种更高层次的唯物论当然会影响我们的宇宙观，因此，在以一种更为复杂的方式处理生命问题之前，就如此关注一种宇宙学的万有理论，这也许还为时尚早。

社会学、心理学、认知科学等学科被称为所谓的“软科学”。一般认为，这些软科学有朝一日将会成为像物理学、化学那样的硬科学。最基本的物理学被当作范式。但物理学已经远离了其根源处的经典机械论。人们认识到，机械决定论是有条件的。不仅如此，这一学科如今所拥有的同质性要比通常所认为的少得多。这一范式的本性不仅过去在变，现在也在变。新的物理学视角仍然层出不穷。

一个视角就是一种观点。我们能够拥有一种对物理学的观点吗？更确切的说，我们可能拥有不同的观点吗？物理学中的那种被当作范式的观点是什么呢？我想是认为存在着一个实在的世界，关于这个实在世界的真理是可以通过实验科学方法来获得的。事实已经证明，这种视角是极为强大的，至少要比那种把世界看成一个充满了奇幻精怪力量的魔法王国的视角强大。对于技术来说，或者对于提供一种关于宇宙的理性图景来说，这种视角是强大的，但在预知一个人的未来或激发精神上的想象力方面却不是这样。正是由于这一视角无法满足人的某种更深层次的需要，那种遭人诟病的魔法视角才仍然伴随科学左右，这可见于那些小报上的占星术和各种迷信。对于牛顿及其同时代人来说，一个人完全有可能同时严肃地持有魔法视角和科学视角。但今天的物理学家却几乎不再可能这样做。然而，如果把魔法视角替换成宗教视角，我们就会发现，有许多科学家既持有科学视角，又持有宗教视角，一个涉及科学真理，一个涉及宗教真理。我们也许可以不无乐观地预言，有朝一日，艺术真理和人文真理也许真的能够与那种所谓的自然魔法背后的某种精神特质相容。

我们每个人都有一个精神的视角，每一视角都是由某种兴趣激发出来的。我们普遍对了解这个物理世界感兴趣，对他人的行为、对艺术、对上帝感兴趣，因此便存在着科学的、伦理的、美学的和宗教的视角。我们的目标是发现有意义的科学真理、伦理真理、美学真理和宗教真理。显然，并不存在一种独一无二的绝对真理，而只有科学真理、伦理真理等等。（尼采很久以前就提出过类似的说法，后来维特根斯坦也重新表述了这样的观点。）很遗憾，在今天的许多科学文献中，真理的多重性被忽视了。上帝便是一个问题。有这样一种令人尴尬的思想认为，我们的宇宙是在1010年以前以某种方式诞生的，这暗示需要一个造物主、上帝或第一推动者。宇宙学已经极富勇气地接受了这一挑战。根据霍金的说法，只需消除开端，上帝或造物主就可以省去。开端问题把时空奇点引入了关于宇宙的数学理论。如果有一种数学框架可以把量子理论和引力结合起来，并且避免这个奇点问题，使我们有一个既无开端又无终结的世界，那么我们就可以开始追问这样一些问题，比如我们为什么会存在，宇宙为什么会存在。霍金继续说：“如果我们找到这个问题的答案，那将是人类理性的最终胜利，因为那样一来，我们就了解了上帝的心智。”这种从“如何”到“为何”的跳跃，就如同休谟所批判的从“事实”到“应当”的跳跃一样不可靠。无论如何，人们只有在问了“为何”之后才能等待量子宇宙学解决它的数学问题。

曾有人说，科学终将消除我们对上帝的需要。科学会造出与人无异的计算机，科学将表明我们只是一些生物化学机器而已……由此便出现了科学主义这种宗教。它就像其他宗教一样教条，认为只有科学真理才算是真理。这样的观点在我们当中一些最优秀的学者的著作中屡见不鲜，这非常令人不安。

科学主义源自哪里，这是很清楚的。宗教视角非但没有改善人的福祉，反倒酿成了战争、屠杀和残暴。而且这种情况似乎依然会继续下去。美学研究似乎总要归结到“一些人喜欢贝多芬，另一些人不喜欢”这样的结论上。无论伦理学产生什么样的研究成果，我们依然像以前一样我行我素。但科学不同，它已经不可逆转地改变了人类控制其物理环境、化学环境和遗传环境的能力。在这种意义上，科学真理是最强大的。要想外推到宣称科学真理是我们可能得到的唯一真理，或者唯一值得思考的真理，这并不太难。

但是得出这样的结论至少忘记了一点，那就是所有科学活动都是建立在科学家是诚实的这一基础之上的。换句话说，实际所采用的科学方法不仅包括直觉、想象、对优雅和形式的感受等非科学要素，而且也包括道德问题。伦理真理插了进来。也许有很好的科学理由忽视这一点，但它最好还是被理性地辩护，而不是被个人野心所推动。科学中的欺骗将成为众矢之的。但那种把宇宙看成纯科学的情感视角也是如此。无论科学真理有多么强大，许多人，包括科学家在内，都是从伦理观点、美学观点、宗教观点、甚至是魔法观点来审视这个世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