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科学是魔法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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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仅仅站在同一科学的层次上,而不上升到一门更高的科学,那么就不可能在这一平面或层次上做出什么完美的发现,也不可能发现任何科学更为深远的部分。

——弗朗西斯•培根《学识的进展》�

科学主要研究非生命的和非人的东西,从而划出了一块特殊的领域。它通常把生命看成一种特殊的非生命对象。它找到了那个由可重复事实组成的世界,在某种意义上,这个世界是永恒不变的。在这一过程中,科学不可避免地与独特的主观事物分离开来,在很大程度上也与生成(becoming)的现象相分离。它所提出的那些永恒的全称命题(timelessuniversal)在我们心中构建了一幅超越于个人经验的图景,它似乎把那种永恒的普遍性提升到了一个更高的层次。我们从无数观察中抽象出意义,并用它们来创造一种综合性的清晰的宇宙图像。但那种意义在创造本身中找不到,而要在更高层次上起作用的概念中找到。科学不可避免地需要它的元科学。

但元科学只可能来自于价值和感受的世界,这里我们进入了一个由“三M”占据的世界——神秘主义(mysticism)、魔法(magic)和形而上学(metaphysics)。其中每一个都肯定会激怒那些坚持科学实践是纯理性的科学家。然而,相信存在着一个实在的世界,这一信念是形而上学的。我们可以操控它,这一事实是不可解释的、魔法的。把这个世界看成一个统一体,可以通过一种大统一理论来描述,这是神秘的。

中世纪的时候,关于知识和悟性的神秘体验被称为实证智慧(experimentalwisdom)。今天,对于事物如何运作这种无可名状的感受并非无人知晓。那些园艺能手能够使东西生长,而其他人则不能;有些手艺人对自己的工作有一种不可为外人道的感觉;即使是在技术高度发达的今天,一些电气工程师和实验家仍然拥有一种做事的资质,尽管他们的工作是可以用科学来描述的;不少运动员正是在这一点上优于他人。现代生活很奇特,没有人会认为最优秀的运动员要比其他人拥有更好的手眼协调能力,但却会说,最优秀的科学家有一种区别于常人的资质,心目协调就包含于其中。这种说法表明,在科学实践的过程中存在着一种艺术。当然,科学是一门严格遵守逻辑的学科,精通科学的人正是那些拥有逻辑头脑的人。逻辑头脑绝对是必要的,但决非充分。如果一位杰出的科学家恰好是一位公众人物,他往往会被贴上天才的标签,而不能直接用理性来思量。

资质、天分、天才很难形容,它们身上沾染了一定程度的神秘性,而且是不可教的。而另一方面,关于宇宙的神秘体验却有可能被理性化,这就是形而上学所要讲的内容。形而上学基于充足理由律建立了一种理性的世界图景,认为所发生的事件都有理性的解释。例如,事件或者是随机发生的,或者是必然发生的。如果是后者,那么就可以运用因果律。物质从根本上说或者是微粒加虚空,或者是某种类粒子(particle�like)或类场(field�like)的充盈。它的第一(永恒的)性质是什么?它的第二(可变的)性质又是什么?逻辑能在多大程度上运用于一个显然是元逻辑的世界?数学又如何?如果神秘主义充斥于魔法,并且刺激了形而上学的思辨,那么形而上学就充斥于科学,并且刺激科学寻求理解。

关于这一点的最实在的证据是,所有科学实践者实际上都是科学实在论者。只有那些能够与其他理论融贯并且与事实相符的理论才是可以接受的。在日常讨论中,电子和电磁场都是真实的东西,它们独立于我们的心灵和想象而存在于一个实在的世界中。我们相信一个实在的世界独立于我们存在着,每一个实验都使我们加深了这个信念。这就是实验室中的那种基本的形而上学。

然而正如许多科学哲学家告诉我们的那样,这种形而上学从逻辑上是无法辩护的。甚至连科学家自己都告诫我们不要陷入天真的实在论。1800年以前,托勒密用太阳系的本轮理论来“拯救现象”,即用本轮理论来精确地描述行星的运动。今天的科学实在论者会认为这种理论是不恰当的,而会更倾向于萨莫斯的阿里斯塔克(AristarchusofSamos)的日心说,即使当时它还不够精确。我们相信地球绕着太阳转,而不是相反,这种信念借助开普勒和牛顿的理论而被确定下来。然而,牛顿本人告诉我们,他无法对那种神秘的超距引力作出物理解释。从17世纪的伽桑狄到20世纪的玻尔,越来越多的人认为,理论仅仅是预测的工具和方便的虚构,而并不描述真实的事物。对于卡尔纳普等一些维也纳学派的实证论者来说,只要证实标准得到清楚定义,两种理论就一样好。波普尔把证实换成证伪,虽然有助于排除许多伪科学,但也没有从根本上改变事物KarlR.Popper,TheLogicofScientificDiscovery(London:Hutchinson,1997).。费耶阿本德则把事情推向极端,指出“怎么都行”。PaulK.Feyerabend,AgainstMethod(London:Verso,1978).

这些观点否认我们可能知道自然真实的样子。凡超出我们感官的东西就是根本不可认识的。我们所能做的一切就是去构建与自然的运作相似的模型、映射和隐喻。科学理论是我们心灵的发明,它们与“实在”并不直接对应。由于我们的理论不可能从逻辑上证实,所以它们的地位是完全不确定的。因此从根本上说,怎么都行。

极端的反实在论者认为,如果不可能有一种客观的绝对理论,那么科学就成了一种艺术。反实在论者否认实在论者的以下非理性说法,即人是来自自然的,所以可以通过通感、(康德所说的)先天直观,或者像因果性这样的柏拉图理念的直接把握来了解自然。他们把科学变成了一种需要根据其他形而上学的美学原理来判断的形而上学娱乐。

显然,科学理论的意义并不在于科学本身,而在于一种关于相互冲突的形而上学体系的元科学。我们不必相信那种极端的形而上学实在论,认为存在着一种客观而绝对的自然理论。科学实在论者秉持着一种自然可知性的信念,认为物理世界中发生的事情与我们可能知道的东西之间存在着某种同情式的(sympathetic)对应。科学实在论本质上接受的是毕达哥拉斯的那种古老的大宇宙-小宇宙信条,主张通过经验来寻求通感(empathy)知识。相信这种神秘的对应使反实在论者感到不快,他们否认我们可能实际认识这个世界,并试图用另一种标准来评判科学理论的价值。这不可避免地导致了纯粹的诡辩,导致了某种普罗太哥拉式的表述,即认为是人而不是自然才是万物的尺度。

否认实在是可知的,这成为这种怀疑论永恒的重负。人被禁止想象大自然有可能是一种有意义的认识对象。这种说法显示出这种怀疑论的空洞性,因为要为想象力立法是多么荒谬啊!元科学有一条定律就是,一种对人类获取知识范围作出限定的观念会为不作这种限定的观念所超越,从而有可能最终遭到淘汰,因为前者禁止了想象力,后者解放了想象力。

通过经验来寻求通感知识的观念暗示了一个先验统一的世界。在这个世界中,事物可以被分割成各种事物,这种可分性连同其相互作用就构成了一个粗糙的图像。我们所身处的这个世界就有一种统一性,于是通感也就是可能的了。事实上,物理学中渗透着对统一性的感知,这种感知植根于毕达哥拉斯主义,并从牛顿的成就中获取了经验力量:支配苹果下落的定律也支配着行星的运动。力和惯性的概念涵盖了一切力学现象。关于统一性还有进一步的证据,人们发现磁、静电、电流和光都是电磁波的显现。这种统一性的感觉现在正在积极推动物理学向前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