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把科学方法运用于道德和审美、运用于爱和友谊、运用于想象,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呢?个人的日常经验世界永远处于科学的研究能力之外。我们为什么在这里?我们在追求什么?除了就这样存在着,生命是否有意义?人类的这些核心问题永远处于科学之外。即使可能,科学也只能回答关于“如何”的问题。用笛卡儿直角坐标系的数学术语来讲,这些问题是与科学正交的。只要时间足够长,科学就可以解决一切。如果只有那些对科学无知的人持这种信念也就罢了,但不幸的是,事实并非如此。时常有著名的科学家离弃了自己在专业领域所展示出来的种种精妙思想,而兴高采烈地传播这种骇人听闻的神话,这实在令人大跌眼镜。最糟糕的往往是那些还原论生物学家,他们或者能够掩饰巨大的语义学裂痕,从基因中看出道德,或者把道德当成毫无意义的。就思想的极端性而言,他们与一些人工智能的研究者不分伯仲,后者认为人本质上是计算机。令人欣慰的是,或许是由于在量子世界发现的那些严重背离直觉的现象使人变得谦恭,物理学家总体而言要谨慎一些。但在宇宙学领域,却存在着一些令人不快的观念。一些人毫无根据地宣称,既然有可能存在一种关于宇宙的大统一理论,那么通晓上帝的心灵(如果一个绝对完美的全能者也有心灵这种俗物的话)也就没有什么不能理解了。既然我们当中最优秀、最杰出的人物都可能坚持这种关于科学无限度的神话,那么在整个社会中发现它也就不足为奇了。有些症结出在科学本身,这往往体现在科学不考虑一切人类价值,仅仅因为处于科学之外,就把所有关于“为何”(Why)的问题都斥之为无意义。尽管对价值和“为何”的关切在生活中随处可见,它们就像分子一样,也是世界的一部分,而且被无限丰富地经验到了,但事实仍然如此。科学有实际的限度,这在一些人看来似乎是难以忍受的。
对于科学主义所引发的种种问题,只要看看关于科学力量的五花八门的说法就够了。科学或被当成无所不能,或被认为行将终结。JohnHorgan,TheEndofScience(NewYork:Addison-Wesley,1997).鉴于我们对世界惊人地无知,科学行将终结的说法大概不会有多少支持者(尽管有些物理学领域遭遇到了瓶颈)。如果说,物质的亚微观结构和宇宙的大尺度结构已经得到了某种意义上的澄清,基因的世界却不是这样。基因的自私性只是一种美妙的隐喻,无论它是多么有助于弥合基因属性与动物(包括人)行为之间的巨大鸿沟。RichardDawkins,TheSelfishGene(Oxford,1976).同样,虽然科学有时被说成是人类最强有力的理智活动,但认为科学无所不能显然是太过了。声称只要时间足够长,资源足够多,科学就可以实现一切,或者更有甚者,宣称凡不能用科学来描述的东西就是无意义的,这些论调都需要加以驳斥。我们不禁想起贝利奥尔学院(BalliolCollege)贝利奥尔学院是牛津大学最著名、最古老的学院之一,于13世纪末创立,曾经培养出多位英国首相和政要。其创办人约翰•贝利奥尔是亨利三世时期的一个贵族。贝利奥尔学院早期一直不太引人注目,直到19世纪中期本杰明•周伊特(BenjaminJowett)出任院长后才逐渐发展成为牛津最重要的学院之一。——译注那位博学多才的院长:
初来乍到,我的名字叫周伊特。
没有什么知识是我不知道的。
我是本学院的院长。
我不知道的东西就不是知识。周伊特兴趣广泛,才智超群,记忆力出众。他的学生和同事写了这首略带讽刺意味的四行诗,以表达他们的敬仰之情。——译注
这种周伊特式的嘲弄给科学招来了坏名声。科学方法有太多显然的局限性。
这里有必要谈谈几点最重要的局限性。科学是一种全世界协力进行的冒险事业,在这一点上,它在诸学科中是独一无二的。科学发现可以在人与人之间毫无歧义地进行交流,这是科学的一个基本特征。这无疑有好处,但也有存在着根本的局限性,即科学只能处理客观的、可验证的、可重复的、公共的知识,任何使用科学方法的人都会认为它有意义。然而,除了那些可以通过科学来研究的特征之外,自然现象中还存在着各种独特的特征,所有做过实验的人都明白我的意思。实验者的技能体现在减少那些不必要因素的影响,如外部的电磁场、交通振动、功率突增等等,在野外考察中,甚至还要避免电流计中爬进甲虫。只有可重复的东西才可以从丰富的大自然中抽取出来,进入正规的科学领域。科学知识是对自然事物的一种特殊抽象,它不可能包含任何独特的、不可重复的东西。然而,自然界中充斥着大量独特的、不可重复的事件,它无法用语言来描述。
科学活动是纯粹理智的,它带有禁欲色彩,在某种意义上堪称贞洁。我们不得不说,通过这种活动而获得的科学知识是我们可能得到的最单纯的知识。在经验科学中,可以确切知道的事物是可重复的事物。在加利福尼亚观察到的现象在日本也必须是可观察的。如果一种现象仅在一个地方可以观察到,比如一场日食,那么就必须有许多事例。科学不仅是公共知识JohnZiman,ReliableKnowledge(Cambridge,1978).(毕竟,大多数知识都是公共知识),而且也是最单纯的知识。宇宙中毕竟存在着诸多独特事件,它们将永远处于科学考虑之外。科学只能集中于实在的一小部分,它不得不将一个显然的有机整体分解成诸多相互作用的组分,以便进行处理。于是,事物的整体特征便无法得到理解。事例越多,物理学可能就越好。但是,想想那些不可重复事件的数目吧,任何事件都是不可重复的!科学越是能够不考虑那些不可重复事件因素的影响,科学知识就越可靠。但这样一来,科学也不得不付出代价。只有通过强迫这个纷繁复杂的真实世界甩开那些缠扰不清的东西,科学才保持了自己的贞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