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艾比走下楼梯时,珍妮已站在厨房的落地窗旁边,手上拿杯咖啡,望着屋后的花园,不知神游何方了。因此,她根本没听到艾比下来的声音。
艾比对于母亲此刻梳妆完毕,轻啜咖啡,倒不感惊讶。珍妮从来就不是那种穿着睡袍晃荡到中午的人,但她穿着剪裁合宜的套装却令艾比意外,现在还不到7点哩!
“咦,这么一大早穿高跟鞋?”艾比伸手拿咖啡壶。
珍妮手中的咖啡杯一震,快速地转身:“吓我一跳,我以为你昨天开了那么久的车,今天会睡到中午。”
“我睡不着,紫丁香味太呛人了。”
“我猜是诺玛太吵了,是吧?”
艾比耸耸肩:“我们可以找葛法兰来,不管是水管阻塞或门栓生锈,他都很在行。”
珍妮眨眨眼:“是的,但——”
“他也许会很乐意弄几天园艺,至少他能呼吸到新鲜空气。”
一位大块头的灰发妇女从后门进来。“我成功了,”她气喘如牛,“我也许老得不记得哪天来收垃圾,不过还没衰弱到追不上垃圾车。”
“幸好你不是穿着拖鞋和睡衣。”艾比轻笑,随即敛笑正色。诺玛真是老了,她脸上的皱纹愈来愈多,而她到史家工作也有20年了。
而珍妮也一天天老了,艾比想到这里,不禁感到懮惧。她母亲的身材依旧健美,但脸上已有细微皱纹,浅棕色的头发也不再亮丽。
艾比转向母亲:“一大早到底有什么事?可别告诉我你找到工作,得准时上班。”
“没啦,我只是有个会要开。对不起,艾比,我知道这是你回家的第一天,但今天的议程很重要,不能缺席,我原以为你会睡上好几个小时呢!”
“别为我担心,妈,诺玛会照顾我。”
“我会把她送出去玩,”诺玛俏皮地插话。
“妈,我今天打算带紫丁香去墓园祭拜爸爸。”
“我们还有那种放在户外的花瓶吗?诺玛,你知道我指的那种——一金属的,还有钩子的那种。”珍妮看向诺玛。
诺玛看珍妮一眼:“去地下室储藏架找找看。”
“诺玛,我敢打赌你知道房子里的每样东西,”艾比崇拜地说,“史家要是没有你,该怎么办呢?”
花瓶果然在诺玛所讲的位置:储藏室靠墙的一排水架上。
“我得跑步去了,要迟到了。嗅,艾比,我忘了告诉你,秦家邀请我们参加今晚的鸡尾酒会,韦恩也会一起去,”珍妮匆忙道。
艾比觉得她的神情很奇怪:“我有好几个月没见到他了。”
“我下午要和乐队讨论一些事。对了,你喜欢在乡村俱乐部吃午餐吗?”
艾比轻拥母亲:“听来这是你唯一有空的时候。别紧张,好吗?我们有整个夏天,不会每天都像今天一样忙。”
“那么,我们12点见,”珍妮拿起皮包和羊毛外衣,“诺玛,告诉法兰我浴室的水龙头在漏水。”
“我今天会看到他吗?”诺玛大声问,但珍妮已出门了。
“看来我妈有点手忙脚乱,”艾比说。
“她是个寂寞的人。”
“对,”艾比嘲弄地说,“她整天无所事事,没有朋友、没有活动……”
“让自己忙碌和使自己快乐并不一样。”
“这是什么意思?”
诺玛口风很紧,艾比问不出什么。
“诺玛,我大约一小时后回来。”艾比说。
紫丁香仍有露珠,这里的春天比明尼苏达来得早。
艾比父亲曾说过紫丁香不是春天的花,而是初夏的讯息。因此,她特别喜欢迎接今年的花香,因为夏天她都会待在家里,整个空闲的夏日……
不,不完全空闲,她要利用整个夏天来做研究,完成她的论文。
但这可能是她呆在家里的最后一个夏天,因为她若找到工作,明年会更忙,也使在家的这几个月更显珍贵。
艾比走上羊肠小径时,发现有人在哼歌,仔细一看,原来是葛法兰。他是附近的技工,只要谁家的水管或门窗有问题,他们就打电话找他。
当初艾比一家刚搬来此地时,她挺怕法兰的,因为他很少说话,她也没和他说过几句话。
艾比走近时,法兰看着她,停止哼歌、只是安静地拿个螺丝起子站在原地;艾比并不惊讶,他一直是等别人先说话。
“晦!法兰,我们有个水龙头漏水,你有空来看一下好吗?”
“是你母亲派你过来跟我说的吗?”
艾比摇摇头:“不完全是,我是要去墓园,刚好在这儿看到你,就跟你说一声。”
他看她一眼:“我听说你回家了。”
“是的,我昨天晚上才回来,但我猜附近邻居都知道了。”
“这个暑假你可轻松了。”
“这不是个假期,我得努力做研究,准备我的博士学位。”
这男人是怎么了?艾比疑惑着,他今天真健谈。
“你念什么?”
“英国文学。”
“莎士比亚吗?这倒有趣,我要告诉弗林。”
“弗林这些日子在做些什么?”艾比问,纯粹只是礼貌的问候。自她高中毕业后,就再也没见过葛弗林,看来他们所发展的方向也毫不相同。
“涂涂抹抹。可惜他今天不在。”
“我想我和弗林可以聊聊往事。”艾比语带一丝嘲讽。
这话说得可真漂亮,艾比会是弗林的朋友?简直谈不上,她是模范生,是学生会的主席;而他是个丑角,差点因在女厕所外涂鸦而被开除。
“我们共处的时间不多,但也许我在家的这段日子会碰到他。”
“弗林目前住在潘布洛太太家。”
“什么?”潘家是这条路上最华丽的大屋,难道弗林突然晋升到……
“他住在车库司机的房间。”
艾比吸了口气,傻瓜,她对自己说,若是弗林发了,买下潘家的房子,母亲早就会跟我说的。“弗林一定帮了潘太太不少忙。”
“是的。对了,你说要带这些花到墓园?”
艾比看了一眼脚边的篮子,她几乎忘了。“紫丁香是我父亲最喜欢的花。”
“他去世很久了,”法兰深思。
“到今年秋天就6年了。”艾比提起篮子,“对一了,请你去修修我家水龙头,并顺便看看花园,我妈说家里需要帮手,你可以给她一份估价单。”
“好的。”法兰挥手致意。
艾比父亲的墓地很宁静,他去世时才50出头,这对珍妮母女而言,是个痛苦的打击。好几年后,艾比才能接受这个事实,而珍妮则投入忙碌的校友基金会中……
但珍妮很寂寞,诺玛今早这样说过。
难道诺玛在暗示妈妈已另有男人?
“诺玛是暗示这个吗?当然不是,没有人能取代爸爸在妈妈心目中的位置。”艾比自言自语道;然而,今早她母亲提到马韦恩时,口气很奇怪,好象在试验什么新主意,想看看艾比会有什么反应似的。
不,艾比告诉自己,光有这种想法就够疯狂了。韦恩一直是她父亲的好友,他和母亲之间不前能有任何感情牵扯。至于韦恩会陪伴母亲参加秦家的鸡尾酒会,不过是因韦恩是心理系主任,而珍妮是校及基金筹募委员会的主席;他们一起去参加校长的酒会,实在没什么好奇怪的。那绝不是约会。
乡村俱乐部在春天经过大翻修,就连餐厅也变得明亮清新。艾比坐在角落,等待母亲。
几分钟后,来迎接她的并不是珍妮,而是韦恩。他告诉艾比:“你妈妈随后就到。”
艾比缓缓说:“我妈妈这阵子还好吗?”
“你是指健康吗?当然很好。”
她摇摇头:“我不知该怎么说,只是觉得她有些不同。”
韦恩笑道:“给她个机会吧!文比,她有很多心事。”
“什么?”艾比直接问。
韦恩正迟疑着,而珍妮从餐厅另一边唤道:“韦恩,你来啦!”
他转向她:“我只是来踉文比打个招呼,一会儿还有事,得先走一步。”
为什么这么简单的话,听来却是个警告?艾比疑惑着。
珍妮点点头,韦恩为她拉好椅子,双手放在她肩上一会儿,然后离开。
“韦恩是不是在张罗你办花展的事?”
珍妮笑道:“天啊!韦恩连剑兰和牡丹都分不清。这里的三明治很不错。”
“我就点这个吧。”文比往后靠着椅背,“这些椅子真漂亮!整个地方真是棒极了。你最近常和韦恩碰面吗?”
珍妮耸耸肩:“我想是吧!我们最近常一起参加许多会议。”
“会议都是在他家开的吗?”
“艾比!”珍妮叫了起来。
“妈,你得承认那听来像约会。”
“根本不是那么回事,韦恩只是一个热心助人的好朋友。”
她看起来则像个需要安慰的小孩,艾比轻扬眉毛,但保持缄默。
珍妮玩弄着桌上的汤匙,然后深呼吸:“告诉你这个消息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好吧!就像韦恩建议的:一鼓作气,全速前进。艾比,我要结婚了。”
艾比正拿起杯子,闻言一惊,把水倒得整张桌子都是。侍者赶紧过来收拾。
这场混乱正好给艾比半分钟来调整自己的心情。她为何这么震惊?不到回小时前,她木是正在想母亲是否和别人约会?
但这和结婚不同,艾比无助地想着,已经决定了?就这样突然地告诉我!
也许从珍妮的角度看来,这并不突然;也许她特意保密,直到确定这段恋情是认真的,才宣布。
这一点儿都不突然。韦恩是史家上下的老友,母亲在结婚那天结识他。也许他从那天开始就爱上她,却一直耐心等待,也始终未发现其它合适的女人,不然他早结婚了。
如果这是珍妮的愿望。“嗯,这又不是世界末日,6年是段不短的时间,她当然会觉得寂寞”了。如果她能从韦恩身上再次找到快乐,难道要告诉她不可以吗?
“妈,我没有吓着,只是有些惊讶。”
珍妮紧握她的手,她觉得被握得有些痛了。
“现在我知道为何韦恩不自己告诉我。”艾比咕哝着。
“他知道你会很惊讶,如果你想找人谈谈的话……”
拜托!请停止絮絮叨叨!艾比告诉自己,我可不是12岁的小孩,要习惯接纳继父。
看见艾比一脸沉思,珍妮连忙说:“对不起,文比,你好象误会了,我不是要和韦恩结婚。”
艾比吞咽困难,“不是韦恩?”
“不,他只是表示,如果你需要一个朋友谈谈的话——”
艾比打断她的话,“那么是谁呢?”
“葛法兰,”她轻声道,“我要和葛法兰结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