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月神赋

暗处传来一声冷笑,一名⾝披铜甲的汉子当先走到月光之下,盔上竖起一枚铁铸鹰翎,寒月之下闪着熠熠冷辉。那射手⾝后隐隐散开数人,盔甲均是一般模样,俱都持弓搭箭,对准了圈子里的白衣女子,顿成围杀之局。“”

绿柳麾“的…锋棱十二翮!”不只鱼満容及彭胜,许多人都同时惊呼出来“绿柳麾”是神射世家李氏的私军,名列六大家门。李氏与皇城豪门“银鞍将府”牧氏齐名,并称“朝野两军,骑射双绝”乃是六家之中势力最庞大的两支。

相传古有善射名将,夜引长弓,隔江袭杀敌将于帷幕之中,敌军惊传为“一箭破一阵”的不世神箭,正是李家先人。前朝覆灭之后,李家射手因改朝换代,再不为将,但旧属的弓弩队誓死不离李家营帐,遂成累世家将。李家留称最后驻军的“绿柳麾”

为名,后人继续精研箭术,几代下来,已成为武林中最可怕的狙杀者。李家家主以“飞将”为号,麾下分出各支,有列阵围敌的“羽猎队”、操使机弩的“元戎军”、更有伏杀于无形的冷箭杀手…“锋棱十二翮”

正是绿柳麾中的一批精英箭手。这十二人不分姓字、不问缘由,全听主人命令出手,任何对手都不容情。皇城武人大多久闻其名,却未曾见过们的本领,此时目睹其箭术之能,不觉惊骇:“仅仅一箭,就能制服玉兔飞贼,要是十二箭齐出,谁还能有命在?”

那当先发箭的锋棱射手走上前来,看也不看旁人一眼,冷冷停在白衣女子面前,一声寒笑:“主子有命,留你活路。玉兔贼子!你若不想多受苦楚,便自行拿下面罩,让大家看看你这伤人窃物的贱妇是怎生模样!”

白衣女子静静抬头,眸子里只是淡淡冷笑。那射手冷哼一声,以手中长弓将她面纱挑起。才隐约露出半张脸,忽然面露诧⾊,惊叱:“你…你不是…你是何人?”

银光乍起,白衣少女手中多了一双雪亮匕首,趁着那名锋棱射手惊诧之际,两刀将那弓断作三节,人已一溜烟地倒退弹出!

风声骤响,其余众射手同时放箭,却已无奇袭之效,那女子双匕飞舞,脚步疾变,居然堪堪挡开一阵,趁机撞入人群之中。

有了人⾁盾牌阻碍箭势,白衣女子又施展起那扑朔迷离的步法,接连闪过紧随围至的虎翼班刀手、五形院门人,一连甩开十几人,再度闪入巷弄阴影之中。情势倏又大乱。

彭胜推开挡路的同伴,一路猛追,情急大喊:“大伙儿看紧!别放走了玉兔飞贼!”“不是她!”众人愕然回望,却见那名锋棱射手摔下断弓,厉声怒吼:“那玉兔十几年前就出道,哪得这般年轻!这…这是调虎离山的诡计!”此言一出,人人讶异,随之而来的却是不寒而栗。

若是玉兔飞贼的手下便有这等能耐,能在皇城各路好手、外加“锋棱十二翮”夹击之下脫⾝,那么她本人的功力又到了什么样的地步?***阒夜中天,依旧月华満照。

夜雾里浮出一具窈窕动人的轮廓,神不知、鬼不觉地旋落在皇城第一⾼楼“鸿鹄居”的九重檐角之上,白衣巧妙地融入反射着月光的琉璃宝瓦之中,现于黑夜,立于⾼楼,竟是毫不显眼。

鸿鹄居是皇城里历时最悠久的一家酒楼,⾼逾九层的楼阁虽然梁柱皆老,却不掩那股欲上青天的劲拔之意,更止不住历代过客登楼极目的怀古之情。

足以俯瞰王都的壮阔视野,引领着无数豪杰的逸兴壮思,与之相较,周遭的小楼连院无非燕雀之属,愈发衬得楼⾼气阔,无堪比肩。若非宵噤之故,此时楼中应该仍是一阵传杯送盏,述说着荡气回肠的英雄梦。

檐⾼风急,时婵娟翩然立定,轻轻抚平飘飞的鬓发,围颈而绕的绢纱长巾在⾝后翻飞,抖开两道潋滟银波。从楼顶望去,全城通衢的经纬纵横一览无遗,当然也看得到远在几个街坊外的昭阳大街。

月光所及之处,隐约可见数拨人马乱哄哄地奔来驰去。时婵娟欣然旁观,面纱底下扬起一丝戏谑笑意,彷佛看的是场连台好戏。不经意间,一道清朗的男声自檐下传来。

“凭空往复,隐显随心,多么不可思议的的轻功造诣!广寒玉兔,不愧是天下第一神行。”显然鸿鹄居顶层里有人相候。

时婵娟神⾊自若,径往檐角一坐,语调忽有些感叹:“对头太多,当兔子的只好跑得快些啦!我没时间多说闲话,约你出来,只想问一件事。”

那人语调悠闲,却道:“那也不急。我脖子上都给人用刀架住啦,说起话来总觉得凉飕飕的。你要不要也先看看自己?”时婵娟朝斜里一瞥,一道冷芒赫然映射入眼。

一柄阔如男掌的精钢剑锋横指颈边,来得毫无声响,剑柄握在一只束袍披甲的铁臂之中,魁梧的⾝影彷佛就要盖过自己。来人一脸凝肃,目不转睛地盯视过来,正是率领虎翼班的六品骁骑尉熊凌开。

“我还以为能静一会儿呢!这么快就有人来啦。”时婵娟从容一笑,明明无意做作,话里的调子就是千娇百媚:“别人都跑昭阳大街去啦,大人可怎么找来的?”熊凌开哼了一声,脸上神情却颇复杂。

“十七年前你就来这一招,别以为没人会记得。你想不到有人能追到这儿罢?”“怎么会呢?我也记得你哪,熊大人。”

时婵娟斜首娇笑,彷佛没把相逼粉颈的利刃放在心上:“多年不见,你也⼲到虎翼班的头子啦!莫将军要能看见,一定欢喜得紧。”熊凌开嘴角微震,厉声怒吼:“住口!”阔剑一挺,几乎切入时婵娟肩颈的肌肤,控剑的指掌却微有颤抖。

“广寒玉兔!当年你说要退隐山庄,不再作案,为何如今又破誓偷盗?甚且还出手伤人!我只听你解释一次,若不说得清楚,今曰我绝不放你!”语调愈说愈是激昂,竟是难以自制。时婵娟回望于他,缓缓‮头摇‬,美眸里隐隐有相询之意。

“我没说谎,也没破了自己的誓言。”时婵娟温颜一笑,眼神却深邃得令人难以看透:“我比你还想知道:到底是谁,顶着十七年不见的”广寒玉兔“名头招摇撞骗,还把这帐赖到我头上?***

风声回响,吹得时婵娟发丝乱舞,熊凌开的思绪也似随之而乱。他极力绷着那张冷面,心中却总是无法沉静下来,终于还是开口。“照你这么说…这一阵子犯案的飞贼并非是你,而是冒充”广寒玉兔“的假货?”时婵娟凝眸一笑,似有深意。

“有人冒了玉兔之名,决计不错。至于有没有所谓的飞贼,我看还得琢磨琢磨。”熊凌开闻言一凛,不噤沉声:“此话从何说起?”

时婵娟微微垂首,眼光所询却向着楼中。楼中那名神秘人物彷佛感到目光投来,懒洋洋地接了话:“皇城司熊大人何等人物,自能探究出案情真相,何劳敝人絮语?言多必失,我可还想留着脑袋。”

熊凌开暗哼一声,心中另有忖度。围捕飞贼的阵仗虽大,但在今夜诸人之中,真正曾与“广寒玉兔”迎面交锋的人物,恐怕也只有他一人。

他凭着过去的经验,在众人赶赴昭阳大街的时候看出端倪,抢先到鸿鹄居截住时婵娟。他带着几名虎翼班的亲信登上顶层,却意外发现一名不速之客。楼里不点灯烛,比起月光犹照的街坊还要昏暗。

踏进几步,忽见暗处隐浮着一道修长的背影轮廓,独坐中席,依稀裹在一⾝曳地襦袍里,全然分不出年岁样貌。

“尊驾何人?”熊凌开骤起警戒,握起精钢打铸的阔锷重剑,拖出鞘时全无声响,正显出“盘山硬剑”练到精深处的沈实之劲。

“盘山硬剑”为熊凌开幼年时拜师所学的绝技,在北方属于罕见的內家剑术,讲究力挑千钧、沈腰坐马,要将臂腕蛮劲转为举重若轻的持恒之力,至少也得下十年苦功。

熊凌开苦练此剑三十年,练得手劲之中浑无渣滓、盘转如流,能将两丈城楼的坠地之势化为鸿⽑,自然也能运剑于无息之间,那人若有妄动,立时便会牵发熊凌开预伏的剑势,自有杀着接踵而来。

那人却只一笑:“明辨局势,不愧是莫将军的接班人。可惜,可惜!”熊凌开脸⾊微变,未及喝问,忽见窗外白影乍隐,直飞上檐,几乎让人以为眼花。

熊凌开无暇多顾,打个手势,手下的虎翼卫士一涌上前,几把单刀架住那人脖子,居然没遭半点反抗。

直到熊凌开抢上楼顶、掣肘时婵娟为止,都还没能与那人对上目光。能与“广寒玉兔”相约聚首,肯定是皇城窃案的紧要人物。

但他究竟是什么⾝份?熊凌开尚未质疑,时婵娟已回眸一笑:“熊大人若在此间,他是抵死不肯多言的了,大人且先移驾敝居,回头我再说与您听,可好?”

“你在求我放了你么?”“那也是。”时婵娟瞄了瞄颈畔的剑锋,淡然一笑,眸中忽有惆怅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