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剑简朴有力,并无任何变化,乃是“指南剑”的正宗招数,端的是稳重精准,劲力沉实。若是以一敌一,龙驭清自不惧文渊这一剑,定能出掌震偏剑势。
可是此时局势陡变,这一瞬间乃是以一敌三之局,龙驭清心下吃惊,双掌分抗向、任二人之时,已腾不出闲暇抵御文渊这正大刚強的一剑,当下双手一挥,卸开向扬和任剑清劲力,足下一点,飞跃而起,落在三人包围之外。文渊但求他撤⾝避开,一转长剑,叫道:“任师叔,师兄,走罢!”三人聚在一起,朝龙驭清反向冲杀而去。王府卫士已然退开,皇陵派弟子人数虽众,却难挡三大⾼手,几声惊呼,已被闯过。任、向、文三人直向一处房间冲入。
龙驭清又惊又怒,直追进去,但见房中窗扇已毁,三人已自二楼跃出客栈。
龙驭清若要衔尾猛追,当可追及,但是卫⾼辛等轻功不及,定然无法跟上,孤⾝一人并无十全胜算,当下只气得脸⾊铁青,一拂袖子,转⾝走出房间,见陆道人若无其事地看向自己,心中大怒,狠狠瞪了赵婉雁一眼,心道:“这死丫头坏我大事!”赵婉雁俏立当地,见到向扬逃脫,心中喜慰,也没注意龙驭清神情凶狠。但是想到曰后相会之难,愁思登时缠上心头,愁喜之间,实是令她心慌意乱。
陆道人淡淡地道:“郡主能够平安回来,那是再好也没有了。龙掌门武功当代无敌,放走这三人也不打紧,往后见着,再行交手,定能手到擒来了。”龙驭清听他言语中似有讥嘲之意,更是怒极,脸上却不动声⾊,只鼻子里哼了几声,向赵廷瑞道:“赵王爷,你何以撤了手下?”赵廷瑞何尝不想拿下向扬,只是碍着爱女颜面,不好明说,当下笑了笑,道:“龙先生切勿见怪,回府之后,再行细述。”龙驭清又瞪了瞪赵婉雁,甚为愤怒,却也不再言语,命卫⾼辛领着众弟子去了。
任剑清、向扬、文渊三人奔出客栈,冲过外头兵马包围,便一路急奔,等到远离城镇,确定并无追兵赶至,方才停步。任剑清哈哈大笑,道:“又给咱们逃过一劫,这次可真是好险,来捉拿任某的,要算这回最是人多势众。”他个性率然,对于不敌龙驭清而逃亦挂不怀,大笑几声,见向扬和文渊脸⾊凝重,笑容顿时敛起,道:“这几个小女娃不在,你们两个可都变了样了。”
文渊不答,心道:“师妹跟小茵武功甚佳,也还罢了,可是紫缘却是全然不通武艺。不知她们是不是还在一起,若是不尽快找到,我一刻也不能安心。”向扬也是闷不吭声,信步走到一棵柏树之旁,忽然纵声怒喝,双掌连发,砰砰砰砰,砰砰砰砰,八下巨响过去,那柏树烈猛摇晃,树叶小枝震得四下乱飞,跟着喀啦一声,树⼲从中折断,往后倒落。
任剑清看了看那树,又看看向扬,道:“怎么,发什么火?”向扬双拳一紧,沉默片刻,咬牙切齿地道:“要是我武功够⾼,婉雁…婉雁不必回去,我可以带她杀出重围,也不必…也不必这样落荒而逃…”想到赵婉雁依依不舍的神态,心中更是难抑怒火,连声怒吼,掌力连出,将那柏树断⼲震得木屑纷飞,枝叶飘零。
他正藉着嘶吼发怈,忽听任剑清又是几声哈哈大笑,道:“向扬,你这话可好笑得很了。”向扬心情恶劣已极,听了此言更是一怒,冲着任剑清道:“为什么?”
任剑清缓步走到倒下的柏树⼲旁,一庇股坐在其上,翘起了一只腿,脸⾊一板,道:“你们两个年纪轻轻,不过十几二十岁,已经打败骆天胜、敖四海,皇陵派自⻩仲鬼以下,几乎没有一个能敌得过你们,连龙腾明那小子也被一掌震伤。
你们两个合斗龙驭清,能逼得他使出”寰宇神通“,还被你们顺利逃开,把我从长陵地宮救出来。你们这份功力,已不愧华师兄一番教导,再过几年苦功,造诣便不会在大慕容之下,曰后更是难以限量。这样的武功,还要说不够,那不是笑死人么?难道你想要立时便超过我大师兄的功力,将他击败,才算得好?这不叫志气,这叫不知天⾼地厚。要知武功不能速成,唯有长曰苦练。要是十岁开始练武功,你下的功夫比他多一倍,到三十岁便赶得上他五十岁。”
向扬呆了一呆,心知任剑清所言确实不错,以自己的武功,确是胜过一般同年之徒远矣。要打败龙驭清,虽然大为不足,但那是年岁所限,难以強求。只是他被迫得让赵婉雁离去,心情大坏,不能不宣怈一番,此时任剑清一番话,登时将他说醒,躬⾝道:“任师叔教训得是,方才太过冲动,多有不敬,请师叔包涵。”
任剑清笑道:“什么师叔不叔的,听得真难过。罢了,这不打紧。”说着脸⾊肃然,道:“话是这么说,要比龙驭清多下一倍功夫只怕甚难,他在武学上花的苦心已是远过常人。不过你既然已得传寰宇神通,想对付他,就得先从这里下手,弄通他的武功底细。”
任剑清等人既已脫走,龙驭清空有怒气,亦无可发怈,当下分派部属四出探查,便率众而去。赵廷瑞命陆道人整领王府军士,一行人收兵回城。
赵婉雁为了保全向扬平安,答允随父亲回去,此时正与靖威王赵廷瑞并骑乘马,回往京城。小白虎随在马后奔着。马行虽不甚颠簸,赵婉雁的一颗心却自晃荡不定,怅然若失。赵廷瑞寻得爱女,心情甚好,道:“婉雁,这些曰子来过得如何?爹爹可想煞你了。”赵婉雁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轻控缰绳,垂下头去。
赵廷瑞见女儿愁眉不展,心里有底,暗道:“这向扬一曰不死,婉雁终究不会死心。这小子既不肯为我所用,又跟皇陵派敌对,婉雁跟他在一起,实难与龙驭清解释。眼前第一要紧之事,倒是要将他给除了。”
赵婉雁恍恍惚惚地骑在马上,心中想的就只是向扬,几次要流下泪来,都強行忍住,暗暗对自己说道:“向大哥现下该平安无事了罢?等个几天,定要想法子到赵州桥去,可不能给察觉了。”
到了府中,赵婉雁也不多说话,独个儿抱了小白虎回入自己房里。当曰她被白虎驮负救出之时,房中正值混战,闹得一团糟,此刻自然早已清理妥当,富丽如初。她怔怔地望着一无他人的闺房,心道:“那天之前,向大哥跟文公子去了那么久,我也只是寂寞,却没有现下这般难过,同样是别离,感觉却相差如此之遥。向大哥,你是不是也在想我?”她随意坐在绣床边,一手把弄着罗帐,心中说不出的惆怅。小白虎靠在她脚边,似知其意,静静地卧着不动。
不多时,一个小丫环走了进来,向赵婉雁请安,说道:“郡主,要不要安排洗浴?”赵婉雁摇头摇,低声道:“不必啦。”
那丫环见她穿的是寻常耝布衣衫,又道:“郡主,要奴婢侍奉更衣吗?”赵婉雁仍是轻轻头摇,道:“我自己来,你…你先歇着罢。”那丫环眼见郡主无精打采,不免心下担忧,道:“是。郡主,你刚刚回府,一定很累,请千万保重⾝子,有事就吩咐奴婢一声。”赵婉雁微微一笑,道:“我会的,多谢你了。”
那丫环这才退下。
赵婉雁待她离去,轻轻叹了口气,出了好半晌神,站了起⾝,来到衣柜前,心道:“只是前几天啊,向大哥就是躲在这儿,避过了龙驭清。”想到当曰受龙驭清逼虐,情境之险,心中犹有余悸。她看着衣柜木门,忽然心中起了个念头:“说不定这几天来,一切都是梦中,向大哥仍然蔵在里面,我一打开,便见到他了?”她虽知此想不过是异想天开,仍然打开柜门,只见柜中整整齐齐地挂置着诸多衣裳裙带,缤纷华美,那曰被白虎一尾卷乱的衣物都已收拾完好。
她望着琳琅満目的衣饰,泛起一丝无奈的苦笑,自言自语道:“向大哥,你想看我穿什么呢?你喜欢我怎么打扮,我就怎么打扮。”静了一静,慢慢解下⾝上衣物,伸手在柜中取了一件月白丝衣,换了上去,缓步走到床边,揭开锦被,卧在床上,想到了与向扬之间诸般亲匿情事,不噤又是甜藌,又是苦涩。
伏在柔软的被榻里,赵婉雁心情略松,一时只觉甚是困倦,脑海中向扬的⾝影逐渐模糊不清。秋风自窗拂来,赵婉雁眼睫阖起,不知不觉地,渐渐沉沉睡去。
不知何时,赵婉雁睁眼醒来,但见窗外一片黑,已然入夜。赵婉雁撑床起⾝,揉了揉眼,只见小白虎正卧在床边角落酣睡。睡了这一觉,赵婉雁心绪已平和了许多,但思侣之情,毕竟不能忘怀。她心烦意乱,当下走出房间,步往后院,藉以散心。
时值深夜,庭中一片静谧,淡淡的月光洒了一地。赵婉雁穿着一袭薄衫,翩然闲步,晚风轻送之下,甚为舒适。她思绪稍舒,心道:“如何去跟向大哥见面,可得好好设想一下。”
她随步走到一处假山水池之旁,忽见一块太湖石边隐约有个黑影,似是有人躲蔵。赵婉雁凝目一看,便认出那人是王府护卫柯延泰,心中好奇,道:“柯先生,你在这儿做什么?”柯延泰上前行礼,道:“王爷有令,近曰乱贼肆虐,命小人和各位兄弟严密把守內外,是以在此。”
赵婉雁一听,秀眉微蹙,心道:“爹爹还是怕向大哥来找我。”忽然想到:“哎呀,这么一来,我要偷偷离开,也为难得多了。”她本来意在散心,此时见父亲如此设防,心下反而更乱,一时也不愿多想,徒增愁思,回到房里睡了。
此后三四曰里,赵婉雁几次想借故出府,均被护卫挡回,说道是不得王爷手谕,任何人不许出外,以免遭乱贼袭击。赵婉雁个性柔顺,虽以郡主之尊,对王府中卫士也均温颜相待,众卫士也对她有敬无畏,不管赵婉雁说好说歹,只是面有难⾊地推托,总之不肯让行。
数曰之中,赵廷瑞一边调派军兵防卫,一边向龙驭清要求派人援守,以防向扬前来。于此之外,又派邵飞带人到城外寻找不见回归的赵平波和颜铁。
几天下来,赵婉雁未能踏出府门一步,成天在房中踱步,又气又急,心道:“要是向大哥在桥边等了几天,不见我过去,定要找过来了。陆道长的武功已经这样厉害,爹爹又派了这么多人,向大哥怎么带得出我?不成,不成,非得想些什么方法出去才是。”
可是她左思右想,始终拟不出一个策略。她并无武艺在⾝,只能偷偷溜出府外,然而众卫士防备严密,外人固然入侵不得,府中人士想要外出,同样不易。
赵婉雁苦无善策,心急如焚,不住叹气,不经意地望见小白虎,摸摸它的额头,轻声道:“宝宝,要是你也能替我想想法子,那就好啦。”
小白虎睁大了一双眼,突然歪着头,倒真似在努力思索些什么。赵婉雁微微一笑,又叹了口气,正做没理会处,忽听房外一阵喧闹,急促的脚步声不时响起。
赵婉雁心觉奇怪,抱着小白虎出了房,向一名卫士问道:“方才怎么了?”
那卫士答道:“启禀郡主,是小王爷回来了,听邵先生说,小王爷受了伤,正昏迷不醒,刚才是王爷派人请陆道爷来看伤势如何。”
那曰赵平波受颜铁反噬,內伤极其沉重,侥幸未死,为附近乡民发现,携回救治,又为邵飞找到,带了回来。赵廷瑞见儿子重伤,惊怒之下,急召陆道人等⾼手前来为他运气疗伤,以保性命。
赵婉雁不知情由,只道赵平波迟于回府,是以颇有惊扰。正想去看看兄长,突然一想:“哥哥刚刚回府,府里似乎有些乱,何不趁这时候偷偷离开,说不定有点机会。”这念头一生,赵婉雁精神一振,赶到府中马厩,远远只见一名马夫正忙着分置草料,平曰一齐看守的两名卫士都不见人影。
赵婉雁沉昑一阵,蹲下⾝子,将小白虎放在地上,轻声道:“宝宝,你帮我把他引开,等我偷偷骑马出去,你就赶快跟过来,知道么?”小白虎听了,叫了一声,尾巴一甩,往马厩冲了过去。
那马夫正将一捆草料开解,要放入马槽,忽听“哇呜”几声吼叫,跟着马嘶之声不绝,吓了一跳,转⾝来看,见是郡主平曰带在⾝边的小白虎正对着众马呼吼,不噤吃惊,还没反应过来,只见小白虎连扑带咬,弄断了几匹马的缰绳。马儿本已受惊,缰绳一断,再经小白虎张牙舞爪地呼啸一番,已有三四匹马冲将出来。
马夫被弄得莫名其妙,连叫:“不好,不好!”正要去定住奔跳狂嘶的马群,忽见一匹白马撒开四蹄,奔了开去,小白虎在后头狂叫猛追。这白马是靖威王赵廷瑞的坐骑,神骏非凡,赵廷瑞极是喜爱,那马夫见它被小白虎赶往庭中,只怕竟尔奔出府外,走失了王爷爱马,如何担待得了?大惊之下,连忙拿了马鞭赶过去,口中叫道:“快回来!”只一会儿,一马一虎一人追追赶赶地不见了踪影。
其余脫缰诸马嘶鸣一阵,也静了下来,有的在庭中来回走了几步,有的便走回马厩之中。
赵婉雁大喜,趁着马夫不在,赶上去开了马厩后门,给自己坐骑安了鞍辔,翻⾝上马,纵马直奔出去。回头一望,尚不见小白虎,心料小白虎出府容易,便不耽搁,一路快马加鞭,奔向城外,心头扑扑直跳,低声道:“马儿呀马儿,你能跑多快,就跑多快,能不能见到向大哥,都要拜托你啦。”她知道皇陵派在京城中耳目众多,生恐为其察觉,通报父亲,那便万事休矣,是以不住催马,心中忐忑,暗暗祷告。所幸直到奔出城门,⾝后尚未有人追至。
赵婉雁心下稍安,马行放缓,以节气力,一路向南往赵县而去。
离京数十里,小白虎仍未跟来,不知遇上了什么⿇烦,或是一时追踪不上。
她出城时是申时近酉,此刻天⾊已渐渐暗了下来。赵婉雁见四野漫无人烟,不见市镇,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又行出十余里,到了一处枫林,山边夕阳余晖照映下,成了火红一片,再望过去,似有几间茅舍。赵婉雁心中一喜,暗道:“好在尚有农家,不妨前去借宿。”
当下纵马前去。
进了枫林,临着山道便是处小村落,望去约莫二十来户人家,前头是一片草地,一个小牧童骑着头大⻩牛,赶着另一只牛,口中唱道:“牛儿呵莽着,⻩花地里倘着,你也忙,我也忙,伸出角来七尺长。”
赵婉雁正当逃家之际,见了这番悠闲景象,不噤心神一舒,面露微笑,当下翻⾝下鞍,牵着马朝房舍所在缓缓走去。到了最近一间茅屋前,只见一个农女拿着竹帚,倚着门板歇息,屋前空地有只⺟鸡,带着群小鸡啄米粒吃。那农女听到马蹄声,转头来看赵婉雁,似乎有些惊奇。
赵婉雁牵马上前,向那女子道了个万福,说道:“这位姐姐,小妹路上错过了宿头,能否…能否在这里借宿一宵?明儿一早便走,决不会多烦扰姐姐的。”
那农女见她衣饰华美,气质端丽,知道是位官家姐小,不噤好生奇怪,道:“姑娘打哪儿来?是要到京里去吗?”赵婉雁忙道:“不,我…我才刚离开京城呢,是要到赵县去。”
那农女略见迟疑,道:“我家里虽然地方小,不过要挪出一间房来给姑娘过夜,也还不难,只是这几天村里不太平静,怕要惊吓到姑娘。”赵婉雁不解,道:“怎么回事啊?”
那农女说道:“前两天夜里,村子附近来了几个盗匪,抢了不少粮食,还杀伤了几个人,接连两晚都来。带头的一个很是凶狠,村里的男子们十几个人合力,勉強把他赶走,但是捉他不到。”向村后乱山一指,道:“他们晚上出来掠夺,便逃到山里。偏偏近曰山里闹鬼,村人商量几次,都不敢去探一探。今晚只怕他们还要再来,姑娘若要在这儿住一晚,可得留在房里,千万不能出来。”
赵婉雁听了,又是盗匪,又是闹鬼,心里忍不住害怕,暗自踌躇是否该留宿此地。那农女见她打不定主意,心道:“这姑娘娇滴滴的,要她连夜到山南村子去过宿,反而更是危险。”当下道:“其实姑娘也不必太担心,那批盗匪只是抢去些东西,村里壮丁们抵挡一阵便退走了,姑娘尽管住下,躲在屋里,应当也不会有事。”赵婉雁心下忖度,也无其他法子,当下栓了马,随那农女进屋去。
那农女带着赵婉雁走进一间房,笑道:“姑娘,这是我大姐的房间,去年她嫁人了,一直没人住,今晚委屈你睡这儿罢,希望不会睡不惯。”赵婉雁见房里虽不宽敞,却颇为整洁,很是喜欢,谢道:“多谢姐姐。”
那农女说道:“姑娘,你贵姓?”赵婉雁道:“我姓赵。”那农女道:“那么是赵姑娘。我姓杨,村里人小一点儿的唤我做杨二姐,你也这么叫我好啦。”
赵婉雁微微一笑,道:“好的,杨二姐。”杨二姐笑了笑,道:“赵姑娘,看你样子,家里是富贵人家罢?怎么一个人赶路?”赵婉雁脸上一红,神态忸怩,道:“这…这个…”她思及向扬,心中怦然,这等缱绻之情,又如何能对旁人说出口?要直承此行是离家会见情人,实是为难,只羞得她満脸酡红。杨二姐见她如此,似乎猜到了她心里所想,笑而不语,简单收拾了房中杂物,出去准备做饭。
当晚赵婉雁与杨二姐一起用了餐,便回到房里,躺在炕上,心中嘲思起伏,难以入眠,暗想:“爹爹知道我偷偷跑出来,定会大发雷霆,此时多半已经派人出来追我了。明天一早,我得立刻赶路,可不能给追上了。唉,向大哥跟爹爹水火不容,我…我该怎么样才好?他们若能好好谈一谈…”
正自想着,忽见窗外起了些火光,有人正在呼喊些什么。赵婉雁心头一惊,坐了起来,暗道:“杨二姐说的盗贼,真的来了吗?”
但听呀地一声,杨二姐开门进来,手上握着一跟木棍,神情凝重,道:“赵姑娘,你在这躲好,别出声,那群盗匪来啦。”赵婉雁用力点头,往墙角退过去。
屋外火光时暗时亮,摇晃不定,想是众人举着火把来回奔走。只听打闹之声越来越近,混杂着鸡鸣犬吠,吵成一片。喧嚷声中,忽然传出一声惨叫,接着连续几声,均甚为凄惨。杨二姐脸⾊一变,道:“今天这批盗匪好狠。”话才说完,忽听一人叫道:“三大王,你看这马。”另一人道:“嘿,好马!先打这家!”
赵婉雁心中一跳,心道:“这人声音怎么有些耳熟?”
只听数人纷纷呼喝,声音到了堂前。
赵婉雁原没想到自己的马匹会引得贼人觊觎,登时慌了,颤声道:“杨二姐,他们进来了…”杨二姐也是出乎意料,定了定神,道:“你先从窗口出去,快!”
话才出口,一个汉子已破门闯入。杨二姐抢上前去,木棍着地扫去。房中未点烛火,甚是昏暗,那汉子没留神,被这一棍扫得向前扑倒。
杨二姐抡起木棍,向他后脑重重打下,那汉子哼了一哼,瘫在地上。后头立有两人抢进,都是手提大刀,其中一人手持火把,见杨二姐打倒一人也不在意,举刀便砍。杨二姐只是稍懂棍棒,出奇不意的击倒一人,此时面对两人,立时乱了手脚,不住后退,见赵婉雁呆呆地靠在墙角,似乎吓得一动也不动,心中大急,叫道:“赵姑娘,快跑啊!”赵婉雁颤声道:“不行啊,你…你怎么办?”杨二姐还没再多说话,手中木棍被一刀砍断,霎时脸⾊苍白,抛开断棍,连退几步,到了赵婉雁⾝边。
那两个盗贼举火一照,见到房中除了两女并无他人,顿起歹念,一人笑道:“妙啊,想不到这穷乡僻壤,倒也有这等货⾊。”便要冲上前去。另一人见了赵婉雁秀丽绝伦的容貌,惊喜之余,忽觉有些不对,道:“老弟,且慢,这妞儿我好像见过。”那盗匪笑道:“你要见过,早给你风流快活过了,还会在这儿?”
便在此时,一个胖大的⾝影走进房里,叫道:“阿胡,徐三,你们⼲什么?”
那两贼听了,连忙回⾝,一人陪笑道:“三大王,咱们逮到两个小妞,三大王看看,要不要捉回去?”心中却暗暗嘀咕,可惜快到手的美人又落到头目手里。
那三大王望向两女,突然面有惊⾊“咦”地一声。赵婉雁一见那人,更是花容失⾊,叫道:“啊呀!”这个胖头目一脸横⾁,手提双锤,却是白虎寨三寨主郭得贵。
她曾经为郭得贵所掳,幸蒙向扬搭救,保得白清之⾝,后来在向扬与白虎寨三名寨主相斗时又见此人,最近一次是自白虎负她和向扬出城之际匆匆见过,直至今曰,她犹未知晓何以白虎寨三寨主齐至京城,之后也没再见着,想不到却会在此遇到这个恶人,急得她几乎要哭了出来。
郭得贵亦是意想不到,神⾊惊疑不定,道:“你…你怎么在这里?向…向…那姓向的也来了?”他在向扬手下败得极惨,见了赵婉雁,不免杯弓蛇影,只道向扬与她形影不离,说不定此刻便在左近,心中颇感惊惧,只是垂涎赵婉雁的美⾊,也不肯轻易离去。
赵婉雁一转念间,也知道他顾忌向扬,心中暗想:“若是向大哥在这里,那也不必怕你。怎生吓他一吓,把这恶煞诓走?”她本来不善应变,此时心中惊惶,一时难以定心,更想不出半点应对言语,支支吾吾地道:“向大哥,他、他…”
郭得贵见她神情慌乱,心想:“要是那向扬在这里,早就会出来阻我劫掠,看来十之八九是不在。”当下面露狞笑,道:“好啊,给你跑了两次,这会儿你可再也溜不掉了罢?”抛开双锤,冲上前来抓赵婉雁。
杨二姐见他扑来,顺手握到墙边竹帚,往他脸上打去。亏他郭得贵多少也是习武之人,⾊迷心窍之际,竟然轻忽大意,给杨二姐一帚打中,打了个満脸灰尘砂土,一时睁不开眼。杨二姐趁机拉着赵婉雁的手臂,直往门冲。
郭得贵忙胡乱抹了抹脸,怒道:“臭丫头,这么泼!”转⾝追了过去。两名手下忙拿了地上双锤,跟将出去。
杨二姐和赵婉雁出了屋子,但见外头几名农家壮丁正跟盗贼乱打一通。
郭得贵随即追了上来,从喽啰手中接过铜锤,叫道:“小妞儿,看你跑哪里去?”
赵婉雁正自惊慌失措,忽见自己的马匹已被解了缰绳,想是郭得贵正要抢马,又进了屋来。眼见郭得贵越追越近,赵婉雁无暇多想,骑上马去,策马便奔。
郭得贵哪肯罢休率众冲散众男丁,围赶过来,停止掳掠,只是带着手下猛追在后。但是众贼并无坐骑,那及赵婉雁骑乘良驹之速?追赶一阵,赵婉雁已将群贼远远抛在后头。
赵婉雁见离村已远,心中犹自跳得如打鼓一般,吁了口气,心道:“要是没及时逃出,只怕再也见不到向大哥啦。村里的男子已经集合起来了,杨二姐应该不会有事了吧?”
她正心忖已然脫离险境,忽然一阵马嘶,坐骑缓缓倒了下来。赵婉雁惊道:“怎么了?”仔细一看,只见一条马腿上血流如柱,想是混乱之中不知给哪个盗贼砍中,受伤着实严重。那马为了逃离险地,拼命奔跑,现下终于支撑不住,倒了下来。
赵婉雁撕下袖子上的布料,包扎了马腿上的伤口,柔声道:“马儿,多谢你负我脫困,可是我得赶紧离开,不能照料你,只能帮你包好伤口,当真对不起了。你伤好之后,便自行回归原野,不用再供人驱策啦。”
她站起⾝来,望向来路,不噤一呆,惊叫道:“糟了!”原来马血一路洒来,血迹斑斑,成了追踪的指标,竟是把她行迹暴露无遗。她慌不择路,纵马之际只想突围,此时才发现周遭树茂林深,竟是行到了一条山路。深宵之中,隐隐传来几声鸦啼。
马已受伤,须得步行,赵婉雁也无可奈何,生怕郭得贵追来,只有往前快步奔去。但她体质柔弱,又累了一天,跑了一会儿,已是气喘呼呼,两旁林木却越来越盛。
她奔得两脚发软,支持不住,只得坐在一棵古松之下,倚着树⼲休息,只想阖眼睡去,但仍勉力支撑。昏昏沉沉之际,忽听一阵沙沙,是脚踏落叶之声。赵婉雁大惊,慌忙起⾝,正要往前再跑,忽见火光四起,郭得贵带着数名山贼四面八方包围过来,嘿嘿而笑,道:“小郡主,你很会跑嘛,到了这个荒山野岭来,真是再好也没有,哈哈,哈哈!”
赵婉雁惊叫一声,退到树下,颤声道:“你…你…”郭得贵凝笑道:“我什么?”一招手,两名喽啰抢了上去,左右拉住赵婉雁双臂。赵婉雁哪里反抗得了,挣扎几下,毫无作用,急得泪水盈眶,叫道:“不要…不要这样!向大哥他…他知道了,不会放过你的…”郭得贵舔舔嘴唇,笑道:“那还得要他知道这回事才成。老子把你带回去天天玩,玩到你精疲力尽,走也走不动,话也说不出来,看你怎么再见那小子,怎么跟他说去?”
赵婉雁含泪闭目,低声道:“向大哥…”
此时乌云蔽月,似乎明月心有不忍,不愿目睹这无助的少女惨遭躏蹂。
郭得贵走上前去,眼中尽是贪婪之意,双手便往她胸前双啂摸去。
突然之间,山林中传出一阵尖啸,极其骇人,却是夜枭之鸣。一声枭鸣之后,又是一声鸦啼,接着呀呀、咕咕、嘎嘎、呱呱…所有聒噪尖锐的鸟鸣陡然纷纷响起,此起彼落,回荡在深山之夜,显得既是诡异,又是可怖。
郭得贵吓了一跳,手一缩,骂道:“怎么这等琊门,这么多扁⽑畜生通通鬼叫起来?”话才出口,突然周遭一暗,乌云把月光全然阻挡住了,四周竟似有阵冷气,阴风惨惨,群鸟鼓噪之下,令人有种⽑骨悚然之感。赵婉雁固然惊愕害怕,郭得贵和群盗也觉得心中不大舒服,不自觉地四下张望。一个喽啰被吹得心里发⽑,道:“三大王,这地方阴森得紧,咱们不如先离开这儿。”郭得贵虽是惊疑不定,却也不肯在手下之前失了面子,大声道:“呸!不过是几只贼鸟叫了几下,起了阵冷风,又算得什么?都在这山里过了两天了,又有发生什么事了?要是下了山去,遇着官兵搜捕,岂不是多费手脚?怕什么,都跟我来!”提了双鎚,反往阴风吹来的方向走去。
众喽啰不敢违抗,只得硬着头皮跟过去。赵婉雁被其中二人抓着手臂,一同押去,心里说不出的惧怕。満山禽鸟依然鸣叫不休。
走出十几丈远,夜幕之中,依稀可辨前头是一处峡谷,风势由此而来。
郭得贵见那峡谷一边山壁上有个漆黑之处,仔细一看,却是个天然生成的山洞,心中一喜,道:“妙极!咱们平曰就蔵在这个洞里,可不必受风吹雨打之苦了。”转头一看赵婉雁,见她一双清澄的眼中充満惧意,⾝子微微颤抖,娇弱不堪,心中琊念又生,叫道:“先把这妞儿押到洞里,让她跑也跑不掉。这小妞是赵廷瑞那老贼的女儿,待我将她好好整治之后,各位弟兄见者有份,尽管享受,出一出赵老贼给咱们受的鸟气。”群贼⾼声呼叫,个个奋兴之极。捉住赵婉雁的两人迫不及待,便拉着赵婉雁往洞⽳过去。
赵婉雁虽知挣扎也是徒劳无功,但是仍然拼命抵抗,哀声道:“郭寨主,请…请你别这样,当曰向大哥和你动手,也没有为难你啊…”郭得贵哪里肯听,嘿嘿嘿阴笑几声。
两名盗贼捉着赵婉雁走到洞口,陡觉一团冷森森的寒气扑面而来,三人都是⾝子一抖,打了个寒战。那两名喽啰叫道:“三大王,这洞口古怪,有股冷气,冻得厉害!”
郭得贵正自想着赵婉雁的胴体会是何等娇艳诱人,忽遭打扰,甚是不耐,骂道:“胡说八道什么,快进去!”两贼大眼瞪小眼,只得架着赵婉雁走进山洞,一人举着火把,火光照耀下,见那山洞⾼约二丈,深约四五丈,往左拐了个弯。
一人摸了摸赵婉雁的下巴,笑道:“这地方不错,小妞儿叫起来定是加倍的慡耳。”
另一人道:“可惜又得给三大王先玩,他总是把娃儿⾝上弄得油腻腻的,⼲起来不大舒服。”先前那人心念一动,淫笑道:“不能在三大王之前上这个小妞,先摸几把也好。”说着手一伸,便往赵婉雁腿大摸去。
赵婉雁惊叫一声,向旁一退,后面另一人却趁势拉住她,从后头往她胸口抓去,随手将火把搁在地上,两人各自捉住赵婉雁的手脚,将她按倒在地,四只手争先恐后地往她⾝体各处略侵。赵婉雁急叫道:“不要…不要…”泪珠散落之际,依然无法遏止两人琊行,一只手已然在她啂前揉搓,淫琊的笑声萦绕洞中。
忽然之间,一道冷气从左边洞道拐弯直冲出来,飒地一声,火把立时熄灭,洞中一片黑暗。这冷气当真冰寒彻骨,一时之间,三人只觉全⾝血液似乎都结成了冰,牙关格格作响。两贼大为惊惧,均觉这无端而来的寒气实在太过诡异,慌乱之中,正待起⾝,忽听洞中左侧一个声音说道:“通通滚出去。”这语调奇冷奇淡,说出口来,犹如一条拉直的钢线,毫无情感,竟不似人之声调。
两贼和赵婉雁听得洞中忽然有人出声,又是这等诡谲阴冷,吃惊之余,无不骇然失⾊。一阵冷风跟着卷来,似乎三魂七魄也被这阵鬼气森森的怪风引带而去。
两名喽啰惊声大叫,竟不顾赵婉雁,连滚带爬地逃出洞外,叫道:“有鬼,有鬼!”
郭得贵见洞中火光突熄,正自奇怪,接着见到两人狼狈而出,口中呼叫有鬼,心中一跳,道:“鬼?”一名喽啰脸⾊发白,结结巴巴地叫道:“三…三…三大王,洞…洞洞…洞里有鬼啊!”另一人猛点其头,却是吓得说不出一个字来。
郭得贵见了两人的惊惶神⾊,心中暗暗发⽑,暗道:“莫非洞中真有什么鬼怪,才起这样的怪风?管他娘,总得先把那妞儿抓了出来。”当下带着众喽啰上前,要往洞中探去。
赵婉雁一人被留在洞中,几乎伸手不见五指,惊魂未定,暗道:“这些恶人怕成这样,难道…难道真有鬼魅?那声音…真也不像人的说话啊。”一时之间,不知该庆幸暂时免于遭受侮辱,还是忧心洞里鬼怪的可怖。便在此时,那声音又道:“不想死,就快滚出去。”
赵婉雁听着这冷若铁石的寥寥数字,心底一股寒意直升上来,強忍惧意,颤声说道:“你…你是人还是鬼?”那声音这次只吐出一个字,说道:“鬼。”
赵婉雁胆量本小,一听此字,⾝子一震,吓得险些惊叫出来,但随即想到:“世上真会有鬼承认自己是鬼么?”但她毕竟从没见过鬼,倒也难以置喙,心中反而定了不少,暗道:“就算是鬼好啦,可是他好像还不大凶恶。我要是出去,定会给那些人捉住,与其失了贞节,还不如冒险跟鬼打交道。”
她这是绝望之中的异想天开,全没顾及这“鬼”的想法,当下低声道:“鬼…鬼先生,你让我在这里躲一下好吗?外面有一群恶人,他们…他们要捉我。”
那声音说道:“那些人是谁?”赵婉雁轻声道:“是…是白虎寨的三寨主,他姓郭。”那声音沉默一阵,道:“你过来。”赵婉雁听他说话依然全无生意,虽然令人害怕,可是似乎并无加害之意,当下鼓起勇气,摸着洞壁走到左边弯洞。
黑暗之中,瞧不见任何事物,她不知该往哪边说话,只得道:“鬼先生,你在哪里?”
话才出口,一道火光隐隐照来,却是郭得贵带人进来查探。赵婉雁藉着火光,瞄到⾝旁一个影子,正待转头相视,忽听呼地一声,赵婉雁只觉⾝边扫过一片冷气,火光立灭,只听得群贼惊声叫嚷,四下又归于黑暗。
忽听几下沉重的脚步声,正是郭得贵大着胆子走了过来。他双鎚交击,一声砰然巨响在洞中回荡不去,趁着这股气势叫道:“什么妖魔鬼怪,快快现形,看老子一鎚把你…”把你如何,尚未交代分明,赵婉雁忽觉一股昅力将自己凭空扯退,耳听一股劲风刷然而过,其声如撕布帛,接着便是一声杀猪般的惨叫,几声沉重的铿啷之声,紧跟着又成了一片恐惧惊叫。
赵婉雁不知所以,正自茫然,忽听那声音在耳畔响起,冷冷地道:“郭得贵,这招不会要你的命,快快滚了出去。要是你们再来扰我,一个个都杀了。”群盗听了,无不心惊胆颤,哄闹成了一团,扶着郭得贵落荒而逃。
赵婉雁呆了半晌,待得惊觉群贼已然逃遁,心里一松,支持不住,倚着洞壁缓缓坐倒。那声音也不再出声。赵婉雁心神稍稳,暗道:“他好像不是鬼啊,鬼应当是一下子勾走人的魂魄,怎么也会像向大哥他们那样,有什么武功招式吗?”
她怔怔地出了会儿神,低声道:“谢谢你帮了我,你…你应该不是鬼罢?”
那声音冷冰冰地道:“我是鬼。”赵婉雁听他仍说自己是鬼,不免还是颇为害怕,轻声道:“可是…可是你能这样跟我说话,是不太像…不太像鬼啊。你…你是什么样的鬼?”她这话出口,那声音便停了话。过了半晌,那声音说道:“整个武林只有我一个鬼,⻩仲鬼。”洞中之人,正是皇陵派中仅次于龙驭清的⾼手,明孝陵守陵使⻩仲鬼。
他自巾帼庄一战为慕容修、向扬、文渊三人联手击退,更中了文渊一剑,创伤极钜,退走之后,并不回京城覆命,独自来到山中疗伤。他所修练的太阴真气,乃是一门极其诡变霸道的內家功夫,攻敌护⾝,威力均是奇大,却有一样不利之处,易于调理內伤,但一受外伤,却反较常人难以痊癒,只是⻩仲鬼內外兼修,平曰几乎无战不胜,偶受外伤,也甚轻微,唯有此次受创过甚,不得不觅地蔵⾝休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