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创意纷呈-鱼龙舞

“大人请。”九光霞让出了道路,微微欠⾝。屋內之人坐在桌后,看不出有多⾼,一⾝文士袍服,五绺长须飘飘,相貌俊雅清臞,凤目中莹然有神,一看便知是九光霞的师傅。

只有这等样人,才教得出那般风度翩翩玉砌也似、出淤泥而不染的浊世佳公子来。“家主安好。”羽羊神拉过长条凳,随意落座,口出“家主”二字时,眼底掠过一丝快锐讥诮,似是蕴満恶意。“大人久见。”那人却不在意,为他斟満陶盅,清幽茗香扑鼻而至,绝非劣质耝茶。

“…湖雨香么?忒也舍得。”羽羊神哼笑,举杯就口一饮而尽,咋舌细品滋味,冷不防道:“雷万凛派人盯我,你有眉目?”

“风火连环坞这厢没什么动静。”那人以竹杓添热水,滤去浮沫小枝,低垂的眼帘波澜不兴,仿佛说的全是琐事。

“不是雷大,那便是雷五了,你怎么确定是雷景玄?”“我不确定,是从年纪上推的。”羽羊神十分坦白。

“三十上下的青壮汉子,追踪术十分出⾊,⾝法快绝,还会用些奇奇怪怪的‮械器‬,如像大鹏鸟的蒙布架子,能乘风飞行…总之怪得很。我猜是雷老五。”那人淡淡‮头摇‬。

“雷景玄我见过一面,便无六十也五十好几了,绝不是什么青壮汉子。”两人视线交会,顿时了然于心。

雷万凛刻意不让雷老五在人前露面,透过各种管道放出鱼目混珠的假消息,关于五太保雷景玄的描述永远是自相矛盾、互有扞格,死咬不放也只是白费工夫。当年“那位先生”

将文士、雷万凛和另一人交托给羽羊神,让他运用血甲门最擅长的鸠占鹊巢,指点三人夺取出⾝门派的权柄,伺机在那场席卷东海武林的大动乱中成长茁壮,进而崛起成为新一代的武林栋梁。

与其说雷万凛自命不凡,看不上阴谋手段,倒不如说他嫌这样的方法太慢太低效,借大桐山一役除掉几个明显的障碍之后,雷万凛迅速聚集了一批死心塌地的弟兄,包括后来以“天行万乘”、“白城山以东掌力刚猛第一”之名行世的诸太保之首雷奋开,又有雷却琊、雷门鹤等为他出谋划策,趁乱攻城掠地,急速扩张,拉开了与文士间的差距,成为足以问鼎东海霸主之位的实力者。

对比文士,雷万凛可说是从大桐山之后便甩脫了“那位先生”的安排掌控,恣意妄为,羽羊神几度向“先生”进言,要趁这朵焰苗未成火候前予以掐灭,以免后患无穷。

先生总淡然道:“你也看好赤炼堂此去,将成燎原野火么?”让他加紧辅佐文士,夺下正道魁首,却未批准对雷万凛下手。

雷万凛缩头乌⻳似的躲起来,该是明白违逆“先生”之意,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罢?他是从自己的儿子接连暴毙,才意识到死兆不远,惩罚将至么?

那文士阴谋设计,让卧底赤炼堂的九光霞一一除掉雷万凛的儿子们,莫非…便是出于先生的指示?

先生销声匿迹许多年,邙山招贤亭人去楼空,庭园破败,但当年曾违抗先生意旨的雷万凛和另一人却接连隐世避祸,必是看到了什么征兆,才肯放弃富贵荣华,走为上策。

他们甚至不知道栖亡谷的事。数百年的积攒,实力強横到已不屑行于暗处的土字一脉,就这么灰飞烟灭,悄无声息地亡于一人之手…羽羊神丝毫没有扳倒吕圻三的欣悦,只觉肝胆俱裂。世上…竟有这等样人!

这般近于神的骇人武力,怕也只有神力才能庒制了,羽羊神自认那件事做得天衣无缝,是以不逃。一旦躲蔵,不啻告诉先生他也做了亏心事。

非但不能逃,还得要闹腾,像得了失心疯似的筹划降界、恣意玩耍,让先生明白他没甚好隐瞒的。为官之道,亦复如是。能让圣天子蹙眉骂一声:“胡闹!”性命、官位就算是保住了。

帝王杀人是不露愠⾊的,慈颜悲叹牵连更多,怕是要诛九族,而眼前这名文士,正是羽羊神上达天听的传声筒。

羽羊神始终疑心他与先生仍有联系,把此人拉进降界的计画之中,好让先生明白自己荒唐如昔。

甚至变本加厉,独独没有叛心,依旧是先生的忠犬,只待先生下令,随时能粉⾝碎骨,效沥血肝胆之劳,然而先生未有消息捎来,仿佛消失于虚空中。

会不会…是自个儿想多了?以先生的年纪,说不定早已驾鹤西归,这些曾受他指点栽培、如今雄踞一方的后生晚辈脫出束缚,再也不必会先生之意,遂先生之愿,从此海阔天空,任君翱翔?

会不会雷万凛只是受不住丧子之痛,杜妆怜一心钻研剑道已至疯魔,才双双离开了世人的视线,或隐居或闭关。

而眼前这名看似仙风道骨的儒雅文士,仅仅是贪图合作的利益,‮望渴‬得到罕世的剑材,才选择与头戴羽羊盔的狂人合作?

(试试看就知道了,)羽羊神解下背后的包袱,慢条斯理地打开系结。中年文士那双好看的凤目里掠过一抹不易察觉的贪婪之光,短暂妖灿,宛若流星,果然。

能劳动羽羊神亲自携带的,必是整个幽穷降界中最有价值的宝物,只是恁谁也想不到竟是那柄赤霞剑。

那别具一格、两边各穿三环,形似锡杖佛具的扁元宝型剑锷,此际却是灰扑扑的黯淡无光,纹理缝间黑如积炭,原本缠裹在剑柄上的皮⾰早已剥落,仅于些许焦烂残迹,仿佛是耝制滥造的赝品。

金装的剑⾝倒是另一番光景。鎏金尽褪,取而代之的是虹一般五⾊斑斓的渐层流彩,较之原本魄力十足的暗金,更加璀璨。

明眼人一望即之,这是承受⾼热的痕迹,不但消损锋刃的锐利度,甚或伤及结构,提⾼摧折的风险。以拼搏生死的兵器来说,这剑算是废了,至此再无大用。

文士明显抑着情绪波动,扶桌微倾:“邵某可否一观?”“我背了大老远的路程,正为交还家主。”羽羊神大方摆手:“…请。”

文士捧起赤霞剑,未理炙烧的流晖异彩,旋开剑柄末端的镂空宝塔,倒出枚荔枝大小、剔透晶莹的血红宝珠。

就着灯烛反复打量,片刻才喃喃道:“不愧是火元之精!折耗玄铁异材若此,竟无丝毫缺损…三鼎鏖兵所争之雀离浮屠,果然名不虚传!”

含笑眯眼的痴迷模样,再不复道骨仙风,瞧得人⽑骨悚然,仿佛变了个人似的。羽羊神哈哈大笑,心満意足,总算稍稍放下了那一缕疑心。先生择人,决计不会看上这等小鼻子小眼的趋利之徒!

“邵咸尊,我早说过啦,待此间事了,我便将这枚旷世难寻的火元之精给你,看你是拿来铸剑或呑服,我都没有别的话。

大丈夫一言九鼎,合作多年,你还信不过我么?”这名形貌儒雅的中年文士,正是当今“青锋照”之主、人称东海正道七大派第一君子的“文舞钧天”邵咸尊。

青锋照长居三铸四剑之首,在第二次妖刀圣战中前仆后继,损伤之惨,冠绝东海正道,离灭门仅只一步之遥。

邵咸尊出⾝花石津邵家,本是儒门望族,继位于危亡之际,倾家族之力再兴宗门,搏得偌大名声,再加上他乐善好施,率领门人四处奔波赈济百姓,与称雄水道的赤炼堂雷家形成強烈对比“青善赤恶”一说不胫而走,人尽皆知。

但,早在妖刀作乱之前,邵咸尊已于门中失势多时,雷万凛更是倍受庒抑,郁郁不得志,他们是直接受惠于这场席卷东海的武林动乱,趁乱除掉了挡住前程的诸多障碍,乘势爬上权势巅峰。纵有疑者,至多觉得两人的运气绝好,或说“时势造英雄”万料不到果本是因。

正是为了夺得权柄,两个年轻人才甘为“那位先生”所驱策,在羽羊神的协助下,掀起惊天动地的大变乱。对邵咸尊来说,当年欠羽羊神的,在助他剿灭狐异门时已然还清。以“鸣火玉狐”胤丹书的武功,其时狐异门实力之強、豪杰之多。

就算羽羊神占了先发制人的好处,若无青锋照、赤炼堂、水月停轩等正道顶梁柱的反戈暗助,狐异门胤氏决计不能垮得如此之快,后续的反击也不会如此轻易地被弭平。

若羽羊神敢以旧事相胁,邵咸尊手里也同样握着至极杀器…羽羊神的‮实真‬⾝份…双方非拼个你死我活不可,岂能合作愉快?

故羽羊神投其所好,先助邵咸尊取得水元与风元之精,开启他打造四象神兵的万丈雄心,再诱以世间难寻的火元之精,果然钓上邵咸尊。

降界所用如破魂甲、半痴剑等,无不出自“文舞钧天”之手,纵以应风⾊的眼力,也挑不出丝毫缺点,只有心悦诚服,令降界之说更有说服力。

邵咸尊起初是因为条件交换才搀和进来,却渐渐发现了降界的其他好处。这是个现成的兵器试验场,足堪验证各种‮械器‬的杀人理论,无论花再多银钱,都难以创造出这样特殊的环境:参与之人具备一定的武艺水平,使用兵器时无不豁尽全力。

在极短的时间內进行超⾼強度的生死拼搏,没有规则、没有裁判,更无点到为止,创意纷呈,至死方休…他绞尽脑汁,才使血甲门古籍记载的“半痴剑”得以重现,兼具古书天马行空的描述,以及操作上的实用性。

如此精巧的结构,必定伴随着容易故障、机件耗损极大等缺陷,让他在改良的过程中得以大幅提升技术眼界,再回馈于四象神兵的制程。

不得不说,羽羊神是擅于鼓舞人的奇才,总能发掘出难以想像的乐趣所在,况且还有火元之精这个強大的诱因。能用来铸造兵器的四象精元,必须具备“与內力产生感应”的特性,这是成功与否的关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