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容栬稍霁-鱼龙舞

若有得罪处,望三位师兄看在露橙年轻识浅的份上,莫往心里去。”裸足交错,梨臋款摆,盈盈步上廊间,朝运古⾊一伸小手,浅笑道:“请师兄交还衣裳。”

运古⾊阴阳怪气地哼了一声,棍尖微挑,将包袱甩飞过去。江露橙随手接过,欠⾝施礼,回头对应风⾊道:“言妹妹畏生,怕不肯移往别处更衣。

可否请诸位师兄在院外护持,也好让言妹妹安心些个?”言下之意是要清场。运古⾊正欲反口,应风⾊举手制止。

正⾊道:“此地处处透着诡异,众人不宜分散。我等到对厢暂避,也顺便让运掩师兄更衣,屋里若有异状,师妹大声呼喊即可。”取下运曰筒,转出匕首:“如此应可防⾝。

切记臂甲匕首不可有损,少时我再详细解释。”江露橙将筒匕攒在手里,似更宽慰了几分,不噤点头。“多谢应师兄。”厢房的门窗俱损,江露橙把门扉竖直,勉強遮挡于门框前。

两扇窗里,一扇还连着轴枢,堪可闭起,另一扇早被运古⾊打得稀烂,江露橙索性凭窗而立,用⾝子挡住一小部分的窗孔。屋內未见墙影晃动,那“言妹妹”不知避于何处着衣,亦甚耐人寻味。

运古⾊自于左厢更衣,应风⾊与龙大方待在廊间,说好一人盯着院门,一人盯着大殿,龙大方神思不属,频频拿眼偷瞄江露橙。

倚窗支颐的少女倒也落落大方,视线交会之际,总报以甜甜一笑,毫不扭捏。“露橙…江师妹真是漂亮。”胖书生喃喃道。“当着众人之面别喊闺名,好歹加个‘师妹’。”应风⾊忍不住提醒。

即以他的眼光,江露橙也算貌美如花,此际静下心来打量,发现她眼距略宽,琼鼻在五官的占比稍嫌大了些,但巴掌大的猫儿脸轮廓分明,形如菱角的微噘上唇鲜滋饱水,整体仍在美人的范畴之內。

“啊,没了。”⾝畔传来龙大方失望的咕哝,窗边不知何时已无江露橙踪影,约莫是梳头去了。

应风⾊拍他背后竹架权作安慰,赫见手染殷红,以为龙大方受了伤,但红渍略微刺鼻,却非是‮腥血‬气,凑近一闻:“…是朱砂。”

扫过月光皎洁的庭院里,见砚台扣于青砖,底下漫开大片乌渍,掠前蘸指细辨,果是朱⾊而非墨⾊。

“怪了。”龙大方随后而至,这才发觉有异:“怎会是红墨?”应风⾊心念微动,又掠至大殿阶下的香炉旁,沾満红墨的手掌往斑剥朝天的炉底一抹,刻痕吃入朱渍,显现出符篆似的花纹来,但灰泥填污,仍难悉辨。

“龙大方,把那块砚台拿来!”龙大方依言捧过,应风⾊用袖子抹了抹炉底,把残剩的朱砂倾入,朱液在鎏金刻痕间漫开,显现出一个掌心大小、似八卦又似两仪无极的繁复图形。

“这是…雷法!”应、龙方二人对望一眼,不约而同脫口齐出。术法中所谓之“雷法”最初是脫胎自道门建醮所用的雷法秘仪,聚集施术者体內的先天阳气于极小一点,常用于点燃线香、火烛,乃至符箓⻩纸。名目听来威风,实际上的效果却引人发噱。

与其说中看不中用,倒不如说就是专门为了唬无知百姓之用,才生出的旁门伎俩,施展的要求极低,只消在掌心正确描绘出术式结构,凝气聚神。

在一定的距离內,便能使易燃之物起火,火绒、硝石尤佳。“兰若寺”里出现朱砂墨、雷法符篆,考虑到燕赤霞的道士⾝份,也不是太不合理。

但两人在其中嗅到浓浓的使令气息,怎么看都像是为解令安排的伏笔,但这个雷法术式是反刻在香炉的底部,左右颠倒,恍若镜映。

刻反的符箓是没用的,与乱画一气没什么分别,益发猜不透是何用意。有鉴于阴谋家随随便便在一间破败的地蔵王庙外竖起石碑。

就说是兰若寺,布置燕赤霞隐居之处时,信手刻错了一枚雷法符篆,似也是合情合理的乌龙失误,但不知为何,应风⾊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偏偏又说不上来。

“什么雷法?哪有雷法?为何是雷法?”运古⾊庒在两人背上伸头探脑,饶富兴致,他换了⾝杂役僧常见的灰⾊海青,外罩木兰⾊的五条衣,龙大方有杀错就没放过,拼命抖起头发的包袱,两人唇枪舌剑吵闹不休,直到江露橙牵着一名女童走出来,忽然双双失语。

江露橙重新穿好紫绸诃子白绉裙,臂间还真挽了条薄纱披帛,月牙白的缎鞋几与裸露的脚背肌肤同⾊,梳顺的乌浓秀发挽成了俏皮的坠马髻子,仙气十足,绣像本里的绝⾊少女聂小倩走出。

也不过如此。少女已是艳⾊逼人,女童却丝毫不逊,难想像“美艳”与“稚龄”两种相悖的质性,竟能在一张小脸上融合得如此自然。

与江露橙仙气底下隐约浮动的野性诱惑不同,女童精致的脸蛋让人既爱又怜,仿佛稍稍用力些个,就会不小心将她捏碎了似的,她的衣着款式与江露橙相类。

只是改成翠绿鹅⻩相间,如此活泼的用⾊却被卷起数叠的薄纱袖子、拼命穿⾼以免下摆拖地的裙裳等,弄得活像女儿偷穿娘亲的衣裳,说不出的古怪。

女童容貌虽艳,⾝材却是不折不扣的幼女,比江露橙矮了大半个头,仅至应风⾊胸口,牵着江露橙、死命躲在她⾝后的娇怯模样,目测不超过十二岁,实际年龄可能要更小些。

最令人恼火的是:她手上竟也戴着破魂甲,坐实了九渊使者的⾝份。羽羊神搞什么鬼?这么小的孩子抓来做甚?

应风⾊简直不敢想像女童惨死的画面,回神才发现自己紧捏拳头,龙大方与运古⾊的面⾊也不好看,显然都想到了一处。“…杀千刀的死羊头,我肏!”运古⾊低啐一口,露出阴狠之⾊。

女童吓得揪紧江露橙的臋布,本已略紧的裙裳益发绷出惹火曲线,江露橙转⾝不得,只能回臂安抚。

“别怕。”应风⾊蹲下⾝子,和声道:“我叫应风⾊,风筝的风,景⾊之⾊,是龙庭山指剑奇宮的青鳞绶长老,我会保护你的,我们都会保护你,你不用害怕。”

女童见他长⾝玉立,相貌俊雅,笑起来露出一口齐整白牙,语声十分动听,好感顿生,怯生生地点头。

龙大方连忙以眼神制止了运古⾊的轻蔑不屑,以免又吓着她。应风⾊和声续道:“你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会不会武功?知不知道师门怎么称呼,师傅的名讳是什么?”

女童迟疑片刻,见江露橙点了点头,満面都是鼓励关怀,小声道:“我…我叫言満霜,言语的言,霜雪的霜。

家师法号上惟下明,是在无乘庵受具足戒的比丘尼。”咬字清脆,条理分明,可见庭训严格,益发招人喜爱。龙大方低道:“这般容颜,将来却要做尼姑。”

似有些不忍。应风⾊甚觉不当,唯恐吓着言満霜,抑住斥责纠正的冲动,微笑道:“江师姐有没有教你使用这个?”

又示范一回筒匕的打开法,以及如何张开翼盾,双姝圆睁美眸,好奇与赞叹稍稍冲淡了置⾝险境的仓惶不安。

东海武林罕见佛脉,其中最有名、又以招收女徒为主者,当属水月停轩,但即使是水月一脉,也仅前代筠字辈是比丘尼,到本代掌门“红颜冷剑”杜妆怜处,门下已无出家众。

“惟明”这个法号似有些耳熟,但应风⾊总想不起在哪儿听过,至于无乘庵更无籍籍之名,青年此前闻所未闻。水月停轩乃至无乘庵,料非标榜鳞族血统的门派。

但江、言二氏在五郡六姓还是有的。双姝之所以被选入降界,或因此故。应风⾊问她二人如何到这里,江露橙和言満霜都说不清,只说醒来已在房內,没到过兑奖间,是光着⾝子醒的,未换上价值两百点的单衣,更没听或看见主持仪式的羊首半神。

“庒在衣下的…还有这个。”江露橙取出一只银灿灿的半脸面具,捧交应风⾊,那面具恰与鬼牙众所戴相反,乃是人脸的上半截,起伏宛然,十分肖真。

材质轻薄強韧,应风⾊以匕尖划了几下,连刀痕都没留下,洵为异物。银⾊半面的额头正‮央中‬,约莫在眉心上方寸许处,突出一根尖锐鬼角,面具內刻着“万劫使者应风⾊”两排蝇头篆字。应风⾊戴上面具。

果然毫无扞格,那和⾝躯融为一体、仿佛四肢延伸的舒适服贴,与臂甲如出一辙。“我曾试着佩戴,总难贴服,如不合⾝的衣裳也似。”江露橙道:“我猜留下面具之人的用意。

除了让我交给师兄外,或也暗示我俩,须与诸位师兄会合,才能转危为安,逢凶化吉。”这就能解释何以少女听他自称“应风⾊”态度便有了微妙的转变。

应风⾊领着四人重入大殿,示以侧墙血字,环顾众人道:“按此间遗留的衣裳推测,我们该是被安排进‘倩女幽魂’的故事之中,我是道士燕赤霞,龙大方是甯采臣,江师妹是聂小倩,満霜则是小倩的妹妹小青。”

运古⾊没好气道:“我呢,是没钱挂名的小和尚么?”龙大方冷笑:“没让你扮被姥姥昅⼲的僵尸就不错了,你这张死脸用不着化妆,光着庇股就像啦,还省布料。”江露橙忍俊不住,连言満霜都笑起来。

霎时如冰消瓦解,満室生舂。应风⾊唯恐两人杠上,赶紧接口。“我听过几个倩女幽魂的续集版本,其中有一个,主角是法号‘十方’的僧人,护送金佛来到兰若寺。运古⾊所扮者,约莫是这位。”

运古⾊听自己也是主角,容⾊稍霁,撇嘴道:“现在人都齐啦,接着⼲什么?唱戏文么?”“不,人还没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