劝不了的人本就不用再劝,鹿希⾊迅速起⾝,至狭口下踏壁欲起,谁知膝腿骤软,连试几次都无法成功,气息吐尽的胸臆再也闭锁不住,张口呼昅的瞬间脫力侧倒,马尾摊散一地,葫芦瓜儿似的背影凹凸有致,却连些微起伏也无,望之令人心凉。
(可恶…可恶!)应风⾊咬牙切齿,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泪水模糊了视线,喀的一响,伸出钢锥的六角圆筒从“破魂甲”上应声脫落。青年差点没接住。
但拿在手里更易于开锁,加紧撬动,终于在昏迷前听见锁心弹开的喀答声…应风⾊猛然坐起,大口大口呑息。
石室里仍与最初醒来时一样,十余人或趴或卧,瘫在地上,位置势姿跟先前无有不同。四壁无窗,门上的锈斑还未因冲撞而脫落,看不出是厚重的铁门。
墙底血字亦在,笔迹、布局…等细节乍看与印象中相若,仿佛有人拨转时晷,硬生生回溯到毒雾融散前,全体死亡的惨剧还未发生的时候。
他犹豫了一下,赶紧从鹿希⾊的胸前缩回手掌,啂峰圆浑饱満的手感已深深印在脑海中,那揉合了绵软坚挺等相悖质性却无扞格,既有肌束弹性、又柔嫰已极的曼妙感触简直难以言喻,但他不想面对女郎嘲讽的眼神。
“…是想家还是想妈?”她绝对会说出类似的话。低沉的磁声伴随着异样的波动,陡地扫过整间石室,那种令人浑⾝气血一震的怪异感觉,把所有人都震醒了过来。
“诸位初任九渊之使,信心不坚,于完成‘幽穷降界’仪式恐有大害,故提供小小测试,给诸位暖暖⾝。
九渊使者的血脉中,留有龙皇陛下的久远恩泽,将随仪式进行次第苏醒,只消严守降界规则,各位使者必能胜任愉快,获取报偿,精进实力,早曰迎接龙皇降临大地,重掌五道八荒!”
这令人烦躁的浮夸官腔,正是之前自称“羽羊神”的家伙。应风⾊醒得最早,已过了头晕脑涨的阶段,磁声涌现之际便张开耳目,极力探查声音来源,可惜一无所获。
羽羊神那讨人厌的黏腻口吻,像是从石室央中发出,却非来自可动手脚的地底或天花板,而是悬浮在房间的正中心。
若真有个家伙在那里说话,必然是个隐形之人…应风⾊探臂一挥,什么也捞不着,回神意识到自己做了奇怪的举动,所幸余人兀自混沌,并未留意,况且,羽羊神若隐于夹层內,说话却无隔阂之感,必是透过某种类似通风管路的装置发声。
如此一来,声音的来源会非常容易捕捉,绝不会是这种“他隐⾝在石室里说话”的怪异感觉。
奇宮弟子于术数机关的涉猎,远胜寻常江湖派门,搞不清楚毒雾该不该在通风口施放的,毕竟是少数中的少数,陆续有人注意到磁声之异,面面相觑,气氛益发诡谲。
“喂,你到底是谁?对我们做了什么?不交代清楚,老子拆了你这破屋!”头一个开口的,居然还是那个挑衅应风⾊在前、又霸占通风口给鹿希⾊撵下的飞雨峰弟子薛胜⾊,只能说愚至极处自生勇。
龙大方白眼都快翻到后脑杓了,嘟囔道:“少说两句人家还不知你蠢,赶出头呢。”哪知薛胜⾊耳力奇佳,怒道:“龙大方!你说什么?”
员外郎似的白胖青年亲切一笑,撮拳过顶,大拇指尖从食、中二指的指根缝间探出,冲他比了个屄样的手势。却听羽羊神道:“毒雾只是小小测试,可惜九渊使者没能通过,全都死了。
吾虽神通广大,没想到…咳咳,念在今曰乃‘幽穷降界’重新打开,是千年一度的盛事,须得给使者们一点福利,才让诸位又活了过来。
这样的优惠,以后是不会再有啦,还请各位使者珍惜性命,勿存侥幸。”死人复活简直荒谬绝伦。
应风⾊却三步并两步掠至血字墙下,仔细端详倚坐墙底的惊震谷弟子,那少年约莫十五六岁,稚气未脫,是惨变后少数送上山的记名,似叫蔚佳⾊。
那年应风⾊曾受邀惊震谷的尊师大典,对其时尚幼的蔚佳⾊依稀有些印象,赤雾中只认出惊震谷服⾊,没想到是他。
与其说惊魂未定,面容白惨的少年更近于茫然,浑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毕竟在众人有所动作以前,他就被融散的血雾毒死了,见应风⾊来吓了一跳,嚅嗫道:“长…长老。”
“叫师兄就好。”应风⾊手搭腕脉,又拨眼皮捏下颔地察看,直到那魁梧的莽汉⾼轩⾊将他推开,垮着脸怒气冲冲:“姓应的,你做什么!”这才罢手。毫无疑问,蔚佳⾊除了略受惊吓,并无异状,绝非还魂尸之类。
⾼轩⾊之所以冲撞铁门,必是见了蔚佳⾊惨死,这才失去理智,他不会连死人活人都分不出。
那么,羽羊神是如何使死者复活的?应风⾊亲眼看见许多人七孔流血、气绝当场,包括龙大方。
此际众人非但脸上无血,衣衫亦尽复如初,他的內衫更是⼲慡清洁,一如初醒时,适才开锁闭气所流的冷汗,仿佛未曾来过这个世上。
难道羽羊神真是神只,能信手施法,倒转光阴?“…吾已说过,死而复生的优惠,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羽羊神如有读心术,轻易接过了青年心中之问,咂嘴道:“便是千年一开,五千年来,连行前测试都能全军覆没的九渊使者从来就没有过!这也实在…咳咳!
“吾的意思是说,凡鳞族血脉,死后必重归幽泉,成为陛下的九渊大军。复活诸位,岂非是往陛下的行伍里拉军夫么?这等大逆不道之举,诸位使者不可害吾一⼲再⼲!万一陛下怪罪下来…咳咳咳!
总之呢,请各位务必谨慎地进行仪式。心里一定要很勇敢,但⾝体也要好好爱惜,不可犬死!听清楚了么,轻易便死成什么样?
“仪式中所受轻伤,返回人世后将自动痊愈。万一致残,可透过获取的奖励来接续。但死了就是死了啊,不可再与吾讨价还价!”自顾自的越说越火大,气到连浮夸的官腔都维持不住,可见羽羊神是真的十分恼火。
一把刻意抑沉、却仍动听的嗓音响起,鹿希⾊将白皙的手掌举至耳畔。“…请问‘返回人世’是什么意思?”女郎的规矩提问配上空灵表情,不知为何就是嘲讽満満,连刻薄话都用不着说。众人清楚听见羽羊神“啧”的一弹舌,咕哝着“这届九渊使者怎这么⿇烦”⼲咳两声,才又瓮声瓮气打起官腔。
“神明,是没法站在人世的大地之上的,就像诸位使者没法站在一张白纸上。脆弱的纸张,承受不起诸位使者的伟大份量,硬要踩上,啪嚓一声就碎了。”鹿希⾊“啧”
了一声,明显对“伟大份量”四字不満,羽羊神的声音顿时欢快许多。这厮绝对是故意的,应风⾊心想。
“为使神明降临,须让神域之地,叠于人世,如此神才能驻足大地,不致将人世啪嚓一声踩个稀烂,此即‘降界’。
幽穷九渊,乃是龙皇陛下的神域,吾与诸位使者须使九渊地界叠于人世,方能迎接陛下重临,因此必须打开‘幽穷降界’的仪式。”
这种神棍似的说词完全无法求证,才会被拿来骗人,但应风⾊留意到其中理路是能够自圆其说的,即使在骗财骗⾊的神棍说帖里。
也不是随口瞎扯的等级,稍不留神便会觉得入情入理,不知不觉接受这样的说法,他少年时,见识过更光怪陆离的犀紫罍金臂、汲取血⾁壮大的人面雾蛛、旷无象随⾝自带的冰雪奇域,遑论十七爷的九式败剑,明白世上多的是玄奥之物,无法解释不代表不能解释。
打破无知,才能直指真相,他需要更多讯息。青年抱臂不语,选择了安静聆听,况且鹿希⾊又再度举手,羽羊神不耐咋舌的声音都快蔵不住了“…如果是这样的话,”女郎嘴角微扬。
但那张很难说是俏丽或冷艳的漂亮脸蛋,谁来看都不觉得在笑。这种皮笑⾁不笑的嘲讽是有实体的,被打到可能会晕过去。
“是不是该把宝贵的时间,用在解释更动过的乙项比较好?我记得仪式有两个时辰的时间限制,说明包含其中么?”应风⾊一凛,赶紧望向墙顶血字。
果然乙项的內容扩增许多,非是原先的简单两行。乙、仪分玄衣、血衣二令,时限內未能通解玄衣令,即告失败。解透而降。
幽穷既至,衣以朱裳,尔等当执戈扬盾,奋勇争先,帅百隶而时傩,以耀吾皇。解血衣令可得破格恩赏。【玄衣令】至以下四处找出指示,布置阵仪,以全血裔之使命。⼲:蔵经阁竹林中。兑:洗砚池假山后。离:演武场石狮旁。震:问心斋前院里,百年老槐下。
【血衣令】或于玄衣令触发,或降界后打开。避亦无妨,无关成败。文白夹杂的说明并不难懂。所谓的“幽穷降界”
仪式,看来是分成“玄衣令”和“血衣令”两种任务,必须完成的是玄衣令,额外加成的是血衣令。就像御前比武逗皇帝老儿开心一样,无关紧要,但对求表现的人来说是不可多得的机会。
“…先前潜入顾挽松房里窃取绣卷的那个,还作不作数?又算是什么令?”应风⾊心念微动,却未说出口。
玄衣血衣,根本非是此际关窍,重点在于:羽羊神凭什么忒有把握,能够驱策这些奇宮弟子。
在埋皇剑冢…姑且当作真是…的地界里,搞捞什子“幽穷降界”的勾当?首先应风⾊想到的是下毒。下药迷昏、毒雾杀人…自称“羽羊神”的阴谋家显然精擅此道,所谓的“死而复活”虽还不知手法,料想也是某种未知的物药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