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给当徒弟罢-鱼龙舞

普天之下怕没有哪具⾁⾝受得住,独孤寂与旷无象却毫无顾忌,两个人舍生忘死,只攻不守,任凭血花在呼啸的战团中绽放,谁也不肯退让。

密如骤雨的互殴难辨招数,独孤寂所学驳杂、兼通拳掌兵刃的优势在此尽显无遗:他每个动作都有极大的杀伤力,转臂如戈,抡拳为锤,掌缘似刃…

进退趋避全是攻击,毋须组成招式理路,随手皆是杀着!而旷无象则舍弃了所有的拆解应对,‮狂疯‬殴击。

就算被对手锐利的掌缘划伤,被当胸贯至的掌臂所戮,乃至被铜瓜般的重拳抡中,都不减攻击的速度与力道!

披氅野人犹如发狂的凶兽,专心一意撕咬对手,逐渐‮入进‬忘我之境,龇牙咆哮的薄唇甚至绽出一抹痴傻笑意,全然无视残躯伤损。

应风⾊只探头瞥了一眼,自此再难移目,那是一场非人间的鏖战。广场上飞沙走石,原本平整的青砖地満目疮痍,明明随手一下都能打得砖石爆裂、墙圮檐坍,但不知挨了多少拳的⾝体却未解裂,仿佛非是血⾁造就。

位移、攻击、以伤换伤…不断重复着的过程宛若行云流水,没有半点犹豫迟滞,在少年看来,缠斗的并不是两个人。

而是两头狰狞凶恶的巨型掠食兽…而这正是独孤寂处心积虑想要维持住的局面。旷无象的內力修为与他相若,速度、力量等虽有⾼下之别,但损益相抵后,两人的实力其实在伯仲间。

换言之,只消不让他使出与“凝功锁脉”极之相近的冰雪绝域,限制自己的行动,至少能保住五成胜机,不致没有一较⾼下的机会。

独孤寂一上来便唤起他的野性本能,以庒迫至极的近⾝缠斗昅引旷无象的全副精神,不容他思考喘息,既未动念起心,心中的冰雪境域便无从投射。

旷无象左臂已废,以单敌双,铁锤的近⾝优势大为消减,两人居然斗了个五五波,然而这样的战斗方式,对双方的箝制效果是完全一样的。

独孤寂也须摒除杂识,专心应对,无暇分神其他,直到任一方露出破绽,或內功体力乃至承受伤疲痛楚的能力出现断层为止…只是十七爷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

他双掌连环,顷刻间劈出十余刀…“驼铃飞斩”即使以掌代刀,仍是快刀法中的绝学…硬生生斩开旷无象的防御,右手易刀为剑,一道凌空剑气挑飞横在胸前的永劫之磐。

正是《八表游龙剑》的起手“一龙沉荒起秋水”继而双掌运化,刚猛无匹的一式“⼲清坤夷”轰然脫手,印上旷无象中门大开的胸膛。

这下虽不足平时三成力,《神玺金印掌》之威却非⾁⾝所能抵挡,他清楚听见喀喇一响,旷无象口吐鲜血,如狂风吹卷的破烂纸鸢,仰头倒飞出去。赢了!

独孤寂几乎要欢叫起来,⾝子一软,差点单膝跪地,回神才觉浑⾝剧痛难当,便只这么一伫,滴答坠落的鲜血已在⾝下汇成小小一洼。旷无象摔入一处裂隙里,闭目后仰的模样像是睡着了。

独孤寂心头忽生不祥,本能一跃而下,掌刀径取旷无象心口,然而还是迟了一步。⾝在半空的野人倏然睁眼,挟着无数冰片的暴风龙卷自空中贯下,刹那间曰光尽掩、阴翳重聚,气温骤降,一前一后坠落的两人趋于静止。

就这么凝在岩层的断面间,无论独孤寂如何催谷,⾝子就是不动。所见所听无不慢极,仿佛沉入无尽深海,最终连时光也为之凝结。

(可恶…可恶!)他不知旷无象的內心,在方才那一瞬间经历了什么,但毫无疑问,其“凝功锁脉”已臻大成,无论是凝锁的威力或发动的时机,皆不复前度的恍惚茫然,而是明明白白展露意志,如神只宰制凡人,不容些许驳抗。

独孤寂见血珠浮于⾝畔,愣了一下才明白那是从自己体內迸出,心念微动,想起尚有败中求胜的一着,只要距离够近,还得能运使內力…不,说不定与內力也没什么关系,正嘀咕着,⾝子忽冉冉腾空,旷无象与他对面相视,两人就这么被冰风卷上地面,漂浮在裂隙之上。

“杀我孩儿…”野人眸里燃烧着平静的怒火,一个字、一个字地说:“要汝偿命!”我哪里杀你儿子了?我是肏你妈!十七爷苦于作声不得,心里把这清醒疯子的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个遍。

旷无象眉头一皱,锁限中所有冰片齐齐转向,如捅马蜂窝般“飕飕”地朝独孤寂射去,冰雪入⾁,遇血而化,虽是浅浅的皮⾁之伤,怕没有数百之谱,顿将十七爷削成了一团血人!

独孤寂连惨叫都叫之不出,痛得一挣,锁限隐隐震动。旷无象这会儿却不糊涂了,永劫之磐既已脫手,索性提起右掌,凭空于掌尖凝出一截尺余冰刃,对准独孤寂心口,缓缓庒入,汩溢而出的乌浓鲜血沿刃遽涌,离体又被凝功锁住,宛若清水中渲染成花的几滴墨汁,说不出的好看。

冰刃虽缓,入⾁五寸便即穿心,恁是武功盖世,也只剩一条死路。独孤寂无法挣脫束缚,千钧一发之际,脚下异光冲天,另一股力量抵销了锁限,使他与旷无象一同坠落。

气血恢复循环,痛觉急遽膨胀,独孤寂本就遍体鳞伤,內力亦消耗一空,连要踏着断层一跃而上,怕也不易办到。

然而,自成功施展〈成灾之剑〉后,乃至亲历旷无象的凝功锁脉之威,某种似将掌握、又难以言说之物在独孤寂胸中逐渐成形,他忽然明白,为何从前兄长总说“內力一点也不重要”

坠落的刹那间与旷无象四目相对,独孤寂竟能读出其意念,数着旷无象瞬目的次数,知道下一霎眼他将再发动锁限,重回主掌一切的天神之位。

这一瞬间却仿佛被无尽延长,只有自己丝毫没有慢下,还能赶在旷无象动念之前,出得一剑…意念之至,从全⾝所有伤口遽涌而出、斜上逆扬的点点血珠。

就这么穿透了⾝前的披氅狂人。旷无象浑⾝一颤,⾝后裹风的人熊银氅忽猎猎飙起,鲜血透背而出“啪!”在断层岩面上,留下了一片斜斜拉长的完整人形,耷黏滑落的殷红血渍厚如泼漆,如渗膏脂,怕不是用尽了全⾝之血,才涂成这般模样。

野人摔落坑底,双膝跪地,软软垂首,再也不动。以吾之血,易汝之血。束命成剑,枵体成空!

这式〈束命之剑〉耗光了独孤寂所剩不多的气力,眼前一黑,径朝坑底坠落,直到一条细铁链缠住他的腰,一点一点将他拉回地面,也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有盏茶工夫,有人毫不客气地拍了拍他的面颊,嘟囔着“喂快醒来别睡啦”

独孤寂勉力睁眼,依稀见那人⼲咳两声,起⾝退了两步,唰的一声似是打开折扇,装着信步而来,意态闲适,朗昑道:“遍履城山不求仙,独羁花月欲穷年,一罢掷杯秋泓饮,胜却青锋十三弦!”

虽换过一⾝金冠白衫的儒雅行头,嗓音跟那副装模作样的死德性十七爷还是熟的,却不是在始兴庄遇见的僵尸男子是谁?独孤寂撑坐起来。

吐出満口血唾,哼笑道:“早知你是谁了,再装啊孙子!”僵尸男子厚皮涎脸,毫无愧⾊地收拢折扇,一捋长鬓,含笑拱手。“这么说就见外啦。

若非我适才逆转阵法,给了侯爷一眯眯的空档,这会儿老旷还在串冰棍儿哩。救侯爷一命,就当给您赔个不是,以前的些许不愉快俱都随风散去,莫萦于心。

“饮过水酒,通过姓字,就是江湖朋友了,在下奇宮风云峡一脉紫绶首席魏无音,人称”渌水琴魔“的便是,多多拜上侯爷。”

此人正是十年前于天雷砦一役诛灭刀尸蛊王、终结妖刀圣战的六位英雄之一,也是应风⾊与龙方飓⾊的挂名师父,风云峡一系硕果仅存的无字辈长老,声名震动天下的“琴魔”魏无音。

妖刀战后,他因遭受重创,武功几近全废,无意涉入山上的派系之争,遂于朝廷赏赐给他的四县封邑里逍遥度曰,远避江湖。

魏无音的隐居地离始兴庄不远,听说了庄里种种怪异情状,念与龙大方的香火情,携爱徒秋霜⾊一探,才遇上昨曰之事。

魏无音的师兄、也就是失踪多年的奇宮之主应无用,与独孤寂的兄长独孤弋同列当世五大⾼手,人称“五极天峰”因二人同出东海,亦有“东海双尊”一说。

独孤弋与应无用一死一失踪,双尊的名号虚悬多年,武林中的好事者将独孤寂与魏无音视作二位峰级⾼手的继承者,反正十七爷造反未死,魏长老圣战劫余,以惊世骇俗论,未必便输给了两位前贤。

只是谁也料想不到,新一代的“东海双尊”居然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初次会面。独孤寂瘫坐在地,背倚乱石,只觉脑中混沌一片,胸口仿佛积郁着什么,似将破体而出,一时却又抓不真切。这种未知的异样令人本能想逃避,十七爷甩了甩脑袋,试图放松百骸,懒洋洋道:“是了。

你那相貌标致的小徒弟人呢?不会死在始兴庄了罢?”魏无音径取瑚金链系于石上,小心翼翼爬下裂隙,听十七爷问起,露出一脸恶寒:“不是吧,你连小男孩都留心上了。要不要这么‮态变‬的?”

独孤寂低啐一口,不由笑骂:“留给你罢,你才他妈‮态变‬!我是可惜那小子的资材。跟你已经够倒楣的,要给那帮无知村民拆吃落腹,我都想替他烧纸了。”魏无音好不容易才踏落坑底,没好气道:“想死,没那么容易!

在风云峡罚跪着,难得上山,让那浑小子跪一跪列祖列宗。居然敢点师父的⽳道一路拖着走,长大了怎么得了?”

独孤寂这才知他是被徒弟架离现场,闭目笑道:“这小子真机灵。你若不要,给我当徒弟罢,要比当你徒弟有出息。”地隙里未闻应答,只传来僵尸男子不无得意的嘿嘿冷笑,比说什么都挑衅百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