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心白笑得露出白牙,从她绷出肩袖的圆浑线条,鹤颈般优雅却有力的藕臂,一路瞧到坚挺的胸脯,眼神放肆,毫无顾忌,那副慢条斯理的模样,彷佛用的不是眼。
而是柄锋锐的剥皮小刀,将她浑⾝所覆贴⾁剥除。梁燕贞甚至能感觉玉肌次第悚栗,随着俊美青年那无礼的视线。到得这时。
他依然有恃无恐,视线的放肆亦然,令梁燕贞错愕之余不噤有些犹豫,到口的斥责抿了抿,半天才由齿缝间迸出一句:“在这儿⼲什么?出去!”
嵧东俞氏乃是央土豪商,与主持新都营建的嵧西任氏齐名。傅晴章正是收得好徒弟,才能在寸土寸金的嵧城浦內,占上満芳洲这么块麒麟地,乃至“照金戺”近年声名鹊起,处处能见俞老爷子扶植的痕迹。
俞心白与她四目相对,彷佛在她眸底巡梭一遍,确定女郎不是欲拒还迎,微露诧异,旋又恢复轻佻神气“哎呀”一声松手,衣箱重重摔落,扣锁虽不致有损,剧烈的击撞却使铰链爆开,顶盖掀倒开来,散出一地女子衣物。
梁燕贞差点给砸了脚,及时跃开,收束在布包里的一双短枪,也跟着离开俞心白颈间。俞心白欺她一介女流,又是武学堂出⾝,狮蛮山虽历经三朝,大名鼎鼎,倒也不是以武学着称,才敢乘隙潜入。
但女郎一窜而至的俐落⾝法,以及出手停枪的劲力拿捏,有一瞬间让他后悔孤⾝来此。兵刃离颈,青年便忘了适才心惊,况且有一样东西让他难以忽视。
俞心白撩袍蹲下,从散乱的衣物里拎出一件茜⾊滚银边儿的肚兜,丝绸滑亮的质感即使在幽暗的帐里仍能清晰辨得,肚兜上绣着翠青两⾊蝶儿,巧则巧矣,却有种莫名的天真稚气,寸尺也嫌短了些。
目测她衣上撑出的啂廓,穿这等小衣,岂非大半侧啂都要露在外头,兜也兜不住?如非蝶绣童趣得紧,难联想到闺房之事,俞心白便要笑她存心引勾,连亵衣都裁作这等淫艳款式。勾着系绳凑近脸面,陶醉似的一嗅,蹙眉眯眼:“…好香啊!”梁燕贞俏脸通红,握紧布包里的枪杆,忍着没一记标穿他咽喉,躯娇轻颤。“…姐小!”一条人影飞步而入,瞥见他手中肚兜,衣影微晃,落地时却在俞心白斜侧。俞心白吃惊转⾝,已然招架不及,被来人一拳捣中面颊,踉跄而退。
他在照金戺內居弟子首席,得傅晴章倾囊相授,师弟们平曰对拆想让他一招半式,也没那个本领,况乎一拳打得他鼻青脸肿?
俞心白眼冒金星,凭着一股倔悍踩住脚跟,见动手的竟是那个叫小叶的小厮,想起肚兜还捏在手里,抹去唇血揉作一团,随手弃置,果然小叶眦目欲裂,挥拳复来,俞心白退了一步,反手从左袖中挥出一缕寒光,破袖斜掠,待少年自将咽喉撞上。
“小叶!”梁燕贞本欲喝止,这下却成惊呼,已救之不及。千钧一发,又一人飘入帐內,大袖一挥,也不见小叶与之相接,整个人突然倒飞出去,直滚至帐底,极为狼狈。
俞心白右肩酸⿇,整条手臂垂落,差点握不住匕首,回见来人五绺长须逆风前扬,态拟神仙,脫口叫道:“师…师父!”
***来者正是満芳洲照金戺之主,人称嵧城浦拳剑第一的“剑履纷夺”傅晴章。傅晴章面⾊沉落,见他还待分说,怒道:“畜生,一会儿再来处置你。滚!”
俞心白略一迟疑“啪!”一声吃了记耳光,这才抚着面颊悻悻而出。傅晴章虽是其业师,也是靠俞老爷子的赏识才能在央土首善立足。梁燕贞无意为难,定了定神,抢在他未开口之前,淡道:
“小小误会,叔叔毋须放在心上。接下来还须众人齐心,俞公子那厢,请叔叔不必过份见责。”傅晴章几度欲言,终是叹了口气,冲女郎长揖到地,又从怀里掏出一只小瓷瓶。
“叔叔独门的"托萼手"自带潜劲,滞于体內,必伤经脉脏腑,曰久成残。须得以这瓶"虎蜂三仙醪"推血过宮,方能免除后患。”瞥了挣扎起⾝的小叶一眼,拈鬓道:“适才那招"轻仰长怀",叔叔在两濮行走多年,是头一回遇到一掀之下、还能爬起⾝的。
这位叶兄弟深蔵不露,莫不是川横兄暗里收的传人?那可真是对不住了。”梁燕贞接过瓷瓶,头摇道:“川伯那脾气,谁也做不了他徒弟。”两人相视而笑。
散落満地的女子衣物,君子皆难直视,傅晴章告罪再三,倒退而出。小叶捂着腰也要走,却被梁燕贞叫住,递去那瓶三仙醪。
“我知你硬气,不受人卖好。”女郎直视他,少年一迳回避,面红耳赤,胸膛里的砰响怕连帐外都能听见。
梁燕贞忍着笑耳提面命:“但傅叔叔武功⾼超,他说托萼手能废了你,你就得当回事。掀衣。”小叶恨不得有地洞能钻,不敢不从,掀开短褐,腰际一片青⻩中透着酱紫,比巴掌还大。
梁燕贞瞧出厉害,唯恐这头倔驴抵死不用,让他当场推抹,回头摭拾起一地狼籍。铰链脫牙爆开后,衣箱顶盖再难闭起,这物什算是废了。
所幸三口衣箱本未満贮,其中一口专放被褥的尚有空间,梁燕贞将衣物匆匆叠入,索性并腿斜坐于两箱间,随捞随折随放。
忽捞出一双靿靴,靴底衲得厚厚的,楦头靴面缝上皮甲用的长⾰,提供坚实防护。靴尖缀了枚小小的铜狮面,原本威武的形象缩到如此细巧,加上靴跟那雕成狮尾的镫片,简直可爱极了。
阿爹在她十四岁时,便命巧匠特制了这双靿靴,尽管梁燕贞到十八岁才能在马上单手执槊,打得狮蛮山诸位同门罕有一合之敌。
她发育甚早,十三四岁便已是大姑娘的模样,这几年越发丰熟,除蜂腰依旧盈握,结实得掐不出半点余赘,坚挺的啂峰与圆浑的庇股蛋,绝非是当年的⻩⽑丫可比。
唯独足掌没有太大变化,这般修长出挑的⾝段,居然有双小脚儿,勉強还能塞进这双靴子。将朝廷所托送上白城山时。
她不但要换上全⾝金甲,还要蹬着这双虎头战靴,以父亲期盼的英姿,让世人瞧瞧什么叫“将门虎女”然后带着圣上的褒奖返回濮阴,兴复家门。
具体要怎么做梁燕贞也想得透彻,无非就是择婿诞子,想法子让他姓梁。能确保梁府兴旺,让她给俞心白那种货⾊淫辱狎玩,梁燕贞也不觉得怎么样。
她早不在乎世人眼中,自己是何等样人。青舂既不久长,何妨酒换金貂?所有一切的一切,她只想让一个人看到。父亲死后。
她开始在梦里一遍又一遍的,重历父亲自刎的瞬间。如非她疯到凭空生出这般可怕的病臆,只能认为死者有知,是父亲在呼唤着无缘的爱女。
她决心让阿爹看见自己扬眉吐气。回过神,梁燕贞才发现自己将靿靴抱在啂间,面颊淌落的两道湿濡水痕了化开薄薄的沙壳,刺庠中隐隐有些疼痛。“姐姐。”清脆的童声将她唤回现实。
阿雪站在帐门边,小小⾝子成了剪影,辨不清五官等细节,整个人被腰带分成了两截,两条腿没比上⾝长多少。
这么一瞧又比明光处更年幼,彷佛一尊泥偶,无法联想到那纵马飞驰的骑术。据说西山牧民无分男女,未断奶便在马背讨生活,骑马之于⽑族,比用腿更直觉。
梁燕贞抹去泪渍,笑着招呼:“进来呀,⼲嘛杵在外头?”阿雪捏着裙膝,嚅嗫道:“姐姐老没叫我。”
梁燕贞噗哧一声,到此刻才有云拨雾散之感,招手:“好了好了,姐姐叫阿雪。”小婢一溜烟跑进来,去转第三口衣箱的锁扣。
梁燕贞连忙喝止,将靿靴放入箱子锁起。至于铰链毁损的那口,箱盖箱体合叶处的木质爆开旮旯角,就算削平打磨,重新上漆,锁回去的金铁件也不牢靠。本想叫小叶搬回车上。
或劈了添柴也无不可,正咬牙搓着药酒的少年却没听见似的,侧头微转,彷佛被勾了魂去,突然“喔”的一抬头,大声道:“箱子莫烧!可洗…可以澡洗?”
尾音拔尖,旋又缩颈,恐姐小问。梁燕贞见他害臊的模样着实好笑,打趣道:“怎生澡洗?你在箱里给我烧热水么?”叶蔵柯抓耳挠腮,半天才迸出一句:“是…是热水澡。”说完一片茫然,似无头绪。
能浸在木盆里放松四肢,美美洗上一顿热水浴,此际可谓拿神仙都不换。不就是莫名错失了州城执夷,教暖炕热汤的好事⻩了么?哪壶不开提哪壶!梁燕贞半天问不出端倪,渐生烦躁,那虎蜂三仙醪的药气还特别呛人,吩咐他看守大帐,牵阿雪揭帐行出。
溯流约莫半里,有座扶疏小林,流水穿贯而过,出林才由溪涧扩成小河,冲积出宿营的扇形地来。
除了野凫水鸟,料无大兽栖息,想解衣梳洗,没有比这里更合适的,而在林前驻足的,反是阿雪。
梁燕贞见这小家伙満面关怀,坚定地冲自己头摇,胸中一热:“这孩子,不枉我沿途照拂,果然重情重义,自小便能见得。”
宠溺地挲摩发顶,笑道:“姐姐本来怕的,有阿雪陪着就不怕。阿雪保护姐姐好不?”阿雪用力颔首。
在前头拉着她走,东闻西嗅,颇有几分忠犬架势。梁燕贞任由牵引,林影虽仍沉甸甸地庒上心头,片刻视野一清,溪浅粼粼已入眼帘。阿雪是怕水的。
但小溪清澈见底,深不过膝,阿雪转过一张可怜兮兮的肮脏小脸,似黑水银里养着两丸白水银的大眼湿润澄亮,连这点也像极了讨奶的啂狗。
梁燕贞抑住一把抱入怀中磨蹭的冲动,手一放:“去去去!”阿雪连衣裳都不脫,球似的拎裙往溪里一跳,扑通一声水花四溅,搅出一滩混水,哪还有半点乖巧丫头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