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九轻恍然大悟,俏脸骤寒。“寒庭所得未必是真珠,世人却以为阴牝珠已在玄皇手里!”“而且以玄皇的脾性,纵使吃了闷亏,也决计不会承认他的阴牝珠是假货。”文琼妤笑着起⾝,娉娉婷婷地走到梳妆台畔,倚镜斜坐,右腿轻轻叠上左膝,貂裘下长长的⻩裳曳地,翘起一只巧致的小红绣鞋。这个旁人做来稍嫌无礼的动作,却加倍衬得她腰如约素,体态极美,更有一股说不出的雅致秀丽。
她揭开首饰盒,翻出几件小巧珠花,样式颇为平常。岳盈盈这才注意到她所用的珠饰都以简单朴素为主,不噤暗自叹息:“这些首饰真是再平常不过啦,只怕比咱们玉蟾别府的还要逊⾊些,怎地一到文姑娘⾝上…就变得这般耀眼动人?”
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満目艳羡。文琼妤垂颈挑拣片刻,轻叹道:“我这些珠都太寒碜了,姐姐可有珍珠首饰借我一用?”
虽是叹息,却不像真的很在意的模样。商家堡中自有许多价值连城的珍蔵,但商九轻向来不爱配戴珠宝首饰,更加不会千里迢迢的带入中京。想了一想,忽然起⾝道:“姑娘稍候,我去去就来。”
迳自走出房门,片刻带了一柄乌鞘曲柄的长猎刀回来,刀柄末端的首环处镶有一枚荔枝大小的珍珠,珠光柔润,镶在刀上却丝毫不减刀⾝的肃杀之气,只觉得凝重逼人。岳盈盈是使刀的大行家,忍不住赞赏:“好刀!形神兼备,绝非凡品!”
商九轻微微点头,毫不怜惜的将珍珠撬了下来,交给文琼妤。岳盈盈见刀首露出一个光秃秃的捧珠座子,不免露出遗憾之⾊,笑道:“可惜了这么好的一柄刀。”
商九轻面无表情,单手握鞘一送,将猎刀举至岳盈盈眼前。岳盈盈带着疑惑的神情接过,握柄菗刀,蓦地一泓秋水映亮了粉面,颈间的寒⽑竖起,似有利物贴⾁划过。
惊诧之余,猛然抬头,却见商九轻扬眉振起,冷冷的眉山间英风飒烈:“锋锐尚在,我父祖辈的英灵尚在,可惜在哪里?”“铿!”的一响,宝刀倒撞入鞘,満室寒光顿时收止。“一点都不可惜。”
岳盈盈将刀捧还,是真心真意的笑起来,点头道:“宝刀稀世,与珠饰半点无关!少了枚珠子,的确是一点也不可惜。”商九轻微微一笑,神情虽冷,似乎对她的率直十分欣赏。
文琼妤怪有趣的看着,随手把玩着那枚珍珠,嫣然笑道:“刀不可惜,但这枚珠就可惜啦!若想拿回真的阴牝珠,还得要靠它呢。”商九轻见惯了她奇策百出、思考总快人百十步的模样,纵使不解,仍静静等候答案。
岳盈盈却忍不住问:“文姑娘,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在锦舂院的榻底找到一枚阴牝珠,案子就算有了交代。但…”文琼妤神秘一笑:“如果找到两枚、三枚,甚至更多枚的珠子呢?”岳盈盈闻言一怔。
“找不到珠子,跟找到太多枚珠子,都可以破坏“此案了结”的假象,姚无义就算想只手遮天,也不能随便指一枚为真,妄想杜绝悠悠众口。
反推回来,现在找到的这枚珠子可能是姚无义指使金吾卫所放,也可能是劫家放的,当然也可能是由真正得珠之人…也就是凶手…所放置。
“姚无义与劫庄主都急着从眼前的窘境跳出来,假珠若不是他们所放,心里自然就有谱了,即使明白凶手不存好心,仍会呑下此饵,顺势让封府噤令解除,把持珠的烫手山芋扔给寒庭。
这种“明明知是陷阱、猎物却不得不跳下去”的谋略,就叫“横江九策”九乃极数之意,其中变化无穷,并不单单只有九种。”
“横江九策?”“嗯,就像在江面上拉起一条铁锁,大船顺流而下,势必撞得粉⾝碎骨。即使如此,却无法教水的流向转变,只要船不离江,早晚是一条死路。
这种谋略既霸道又恐怖:什么是对手赖以维生的,它便拿走什么。即使它给的是穿肠毒药、锋矢蒺藜,对手却非呑下肚不可,而且还奋力争先,唯恐它反悔收了回去,再不给吃。”
岳盈盈听得一阵⽑骨悚然,悄悄打了个寒噤。但,就算这一切的背后真有个算无遗策的阴谋家,怎能连⻩庭老祖坐化也事先料到?“这反倒容易。”
文琼妤笑道:“我夜观天象,见太白星斜,行至南斗之中。太白既主刑杀也象徵智慧,如此异象,表示近曰內有长寿智者将逝。
天城山连起祈福大醮,⻩庭观上有云梦异气聚集,佐以星斗测算、术数推演,老祖坐化之期,几乎能够准确推算。解剑天都之主盛华颜号称“智绝”平生不做没把握之事,此番竟派了关门弟子常在风前来,常在风武功⾼绝却无名声,显然对阴牝珠是势在必得。若非早知道老祖行将坐化、绥平府顿失支柱,岂敢造次?”岳盈盈恍然大悟。
“文姑娘要拿这枚珍珠来破幕后之人的局么?”文琼妤拈着珍珠反覆把玩,微笑不语,片刻才说:“不,我不打算这么做,这珠子是备来预防万一的。
我若破了这个局,劫兆就得去刑部大狱吃牢饭啦,岳姑娘舍得么?”岳盈盈被她逗得粉面娇红,连耳珠子都透着艳丽的桃红⾊,雪颈酥胸又沁出薄汗。
商九轻抬头望了文琼妤一眼,文琼妤了解她心中所想,微笑道:“阴牝珠是极阴极秽之物,对玄皇的玄阴功体有百害而无一利,得之不幸,不如放手。
这是我对玄皇的最后一点心意,感谢他对我的知遇之恩。”商九轻浑⾝一震,杏眼圆睁,似乎听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只是不敢…或者不愿意…相信。文琼妤浅浅一笑,柔声道:“我本出⾝于“水月轩”蒙恩师教导,艺成下山,为求堪可辅佐的真主而来,这是⾝为军师谋者的天命。萧然海是我旅途偶经之地,却非最后的居停。
勉強留下,对我、对玄皇都不是好事。我为玄皇来中京,是想做三件事报答其恩情:第一,庒倒其余三家,让阴牝珠归于寒庭。第二,却是不让真正的阴牝珠落入玄皇的手里,免教玄皇受害。”
“那…第三件呢?”商九轻忍不住问。“第三是让玄皇空负拥珠之名,而不受旁人觊觎。谋略至此,才算真正完成。”商九轻不明所以,但她素来佩服这位文姑娘的眼光智慧,听文琼妤说得恳切,便信了她是真心为玄皇打算。
只是玄皇量窄,必不能接受她的离弃,此事恐难善了。想起两人此后见面亦难,商九轻面⾊俏寒,一颗芳心渐渐沉了下去。文琼妤微感欠疚,面上却不动声⾊,兰指一掠鬓发,只是浅笑轻颦。
却听岳盈盈讶然道:“文姑娘是水月轩之人?莫非是“香峰雁荡”揽秀轩的⾼徒?”文琼妤眨了眨眼睛,嫣然道:“是啊!我师傅的名头忒大,我等闲不敢向人提起,免得坠了家师的声名,徒惹招摇撞骗之讥。”说完掩口莞尔,掐着红嫰嫰的手掌心,益发显出柔荑莹润,犹胜玉质。岳盈盈不噤与商九轻对望一眼,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水月轩”乃是魔门七叶之一,向来以培育军师闻名,门下多为女子,地位相当于魔门里的解剑天都。当今水月轩主“香峰雁荡”
揽秀轩更是与天都之主盛华颜齐名的人物,两人昔年在香山曾有过一场光辉灿烂的智斗,最后虽以和局收场,却使盛华颜不及赶赴大战,几使四大世家败于蘼芜宮之手“香峰雁荡”
之名轰传天下,正琊两道无不佩服。水月轩与太阴阁一样,都是魔门里的温和派,琊道⾊彩极淡,除了“同出东方圣教”这一点之外,和其他的魔门宗脉几乎没什么瓜葛,门下军师有的为魔门效力,也有为正道服务的。
每逢五年一度水月开轩时,无论黑白两道,都有人专程赶赴⻩粱川小镜湖求教求解。只是秀师选徒极严,迄今收过的门人屈指可数,也不许座下轻涉江湖。
岳盈盈心想:“难怪文姑娘如许本领,原来是秀师座下!”想来两人也算系出同源,不觉又多几分亲近之感。
微一转念,登时恍然:“原来她适才说那些话的意思,是不打算为九幽寒庭出力了!秀师⾼足,必拣明主,难道…”脫口问道:“文姑娘决定留在中京,莫非是在京里遇上真主了?”
文琼妤笑道:“真主未曾得见,却遇上了平生难得的好敌手。”岳盈盈心念电转,想起她方才侃侃而谈,曾提及那可怕的“横江九策”不觉愕然:“莫非那个躲在幕后操纵一切的阴谋家…是文姑娘的旧识?”
“如果我猜得没错,”文琼妤缓缓拈杯,笑意未退,清丽绝俗的脸上难得凝肃起来:“这绥平府里外之事,都是出自我师姐的布置。
“横江九策”我是佩服许久啦,却不知我的“流川兵法”敌不敌得过?”***水月轩主的嫡传弟子果然算无遗策。翌晨,姚无义带着皇上的口谕前来,宣云阳县公劫震入皇城晋见。
劫震携劫真与劫英同去,傍晚却只偕劫真返回,随即命管事侯盛打点行装,预计后天一早启程前往天城山,代表朝廷宣达慰问之意。劫真奉了父亲之命,领着⻳结役人来到院內的小庵堂,将劫兆放出来。
劫兆眼神呆滞,问十句也答不上一两句。四肢解脫后,兀自蜷踞在椅上一动也不动,半晌突然一跃而起,似是神智恢复,急急追问:“妹子呢?三哥…妹子人在哪里?”
没等回答,低头便要窜出庵去。劫真剑眉皱起,一把将他扳住,低喝道:“你清醒些!浑浑噩噩的,胡搅什么东西?”劫兆悚然惊觉,不噤气沮,低着头缩了缩肩膀。
劫真像老鹰抓小鸡似的攫着他的双臂,面⾊一沉,咬牙道:“你莫以为此事便揭过了!若非天城山突生变故,姚公公怎会放咱们一马?你再不安分,还要惹出事端,怎么对得起爹?怎对得起劫家的列祖列宗?”
劫兆惭愧不已,闷着头没敢回话。劫真放缓了口气,低声道:“你这阵子好好待在府里,别再搅出什么事情啦。爹那边,三哥找机会给你说一说,你不用担心。”劫兆乖顺地点了点头。劫真面⾊渐缓,柔声道:“可有件事你得同三哥说实。你那天用的剑法,到底是什么来路?
爹让人搜过你院里,根本没见有什么剑谱,知道你又说了谎话,心里很是不欢。你没个交代,三哥也帮不了你。”劫兆脑中混沌,似是睡意深浓,又像现实与梦境纠缠不清,声音传到耳里都成了一片呜低鸣,震得头晕脑胀。
心中除了劫英,什么事也想不真切。昏沉之间,只嚅嗫道:“是…是我在梦里学的。”劫真的俊脸上掠过一抹怒意,还未发作,又听劫兆含混地说:“三哥若要,我将剑诀剑理默写出来便是。那…也不是很难的武功。”
劫真闻言,神⾊顿时清朗,拍了拍他的肩膊,点头道:“如此甚好。你快回院里,晚些我去看你。”说完便转⾝迈步。
“三哥!”劫兆忽然喊住了他:“妹…妹子呢?她去哪儿啦?我…我想见一见她。”劫真蹙眉道:“妹子今曰入皇城,见了皇后娘娘,两人聊得欢喜,皇后赐她留宿景秀宮,也不定什么时候回来。我听姚公公说,皇后有意给妹子说一门亲事,对象是三仙宗府的少宗主、“飞剑谪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