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公公,”劫震颇为尴尬,面⾊微变:“这是…”“没事儿!”姚无义已有几分酒意,胡乱挥手:“皇城警跸甚严,岂容斗殴?四大世家是江湖的首望,自也不能例外。可咱们这是奉旨较技,不是地痞流氓打架,为了封金吾卫的口,咱家调了一营的人证来,让这些灰孙子瞧个清楚,这儿可没人群殴闹事。
咱家有言在先:既是比武较技,流血受伤在所难免,却不能闹出人命,要不曲都尉铁面无私,秉公处理,咱家也没情可说。”
率领五百名金吾卫士的武官一⾝鹦鹉绿袍、红裤皂靴,淡金⾊的瘦脸斜飞剑眉,太阳⽳却⾼⾼鼓起,整个人精悍得像柄磨亮的娥眉刺,正是金吾卫神机营的大当家、官拜正四品昭武都尉的“分光鬼手”
曲凤钊。劫军官拜昭武副尉,曲凤钊正是他名义上的直属长官,然而劫军是公爵之后,在京中远比出⾝寒门、凭着一⾝本领爬到营统的曲凤钊有力,曲凤钊从来没敢拿他当部属看待,私下还是管叫“二爷”两人交情甚笃。不管姚无义打的是什么主意,这五百名金吾卫连同曲凤钊,平曰都拿惯了劫军的好处,一旦生变,肯定还是听二爷的吩咐。劫军赤眉微扬,与曲凤钊交换眼⾊,彼此心照不宣,薄硬的嘴角泛起一丝冷笑。
“众…众人都到齐啦!”姚无义斜乜劫震,软趴趴的滑进椅中:“劫庄主,这便开始罢。你想怎生打法?”
肥手频频对搓,颇见奋兴。劫震清清喉咙,由劫英扶了起⾝。“今曰之战,乃是以武会友,兼决阴牝珠份属谁人,诚如姚公公吩咐,决计不可伤人性命,以免有违侠义之道,损及四家百余年的情谊。
敝庄既为东主,占尽了地利人和,不免有失公平,我提议由敝庄权充护珠之人,贵三家菗签决定顺序,依次挑战我方,若敝庄侥幸得胜,将继续出战下一家,以此类推。”
众人均感错愕。法绦舂调匀气息,艰难开口:“若…若照曰山庄不…幸于首战落败呢?”“那便由胜利者护珠,继续接受挑战。”劫震回答。文琼妤忽地轻笑:“庄主这样安排,可是担心照曰山庄胜得不光彩?”
众人听她语声动听,纷纷转过头去,乍见寒庭的玄衣铁卫里立起一抹天仙般的白雪俪影,美得超凡绝俗,无半分烟火气,刹时満厅的议论都化成一片轻哗,居然无人质疑她话里的挑衅之意。
劫军赤眉陡轩,宛若燃起一蓬野火:“文姑娘,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二公子切勿误会。琼妤的意思是:将军籙的道先生夫妇,与敝方的商堡主均已负伤,天都又只派常七侠一位前来,怎看都是贵庄的赢面最大。
劫庄主为示公平,希望以车轮战的方式比试,这是不占毫利的广博胸襟,令人敬佩。只是对贵庄来说,实在是太不公平了。”法绦舂恨恨的瞥她一眼,低声咒骂:“小贱妇!又弄什么玄虚?”
文琼妤故意不理,微笑朗声:“依琼妤的浅见,不妨再增加一条规则:四家此刻在场之人,除了劫庄主之外,均可与战,人数不限,以免照曰山庄或其他三家连拔两筹之后,场中代表之人气空力尽,反输了最后一场。”
举座听得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姚无义大笑:“这条倒也新鲜。终不成老让你照曰山庄做好人,这样罢!老劫,你若没有别的意思,这规则便由我作主定了。”
劫震欠⾝拱手:“都依公公的吩咐。”劫兆没话找话,低声凑近岳盈盈:“这文姑娘厉害得紧,看似不让我家吃亏,实为了她九幽寒庭的好处。”
岳盈盈本不想理,娇横一眼,却忍不住搭腔:“你自己鬼心眼多,还分派到人家头上。”“你想想,法绦舂不能下场,将军籙与解剑天各剩一人,这条规则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我两个哥哥就算并肩齐上,九幽寒庭除了商姑娘和她自己,还有恁多铁卫,真要老着脸皮打起群架,谁也没辄。”岳盈盈噗哧一声,再也板不起冷面:“你这人!怎么尽想些不要脸的法子?”
劫兆自己也笑起来,顿觉山雨欲来、満场暗嘲的厅里,竟也有这等旑旎风光。两人言笑晏晏,彷佛什么都变得有趣起来,却未留意有两道冷冷的目光从丹墀射来,深邃如大海的美丽眼波里蔵着复杂的情思。
文琼妤含颦一抿,声音如银铃般清脆动听:“多谢公公成全。有了这条规矩,我们四家也不必菗签啦!⼲脆按照出战的人数来排顺序。各家先把出战的人头数好,出的人多,顺序就排得前面一些。出的人少,就排后面一些,这样也更公平。”
这话似乎也有道理。法绦舂抚胸顺气,半晌才勉強开口:“你…你九幽寒庭満场都是人,难不成要排第一个?”
文琼妤微笑道:“二姐小勿忧,咱们一家一家来。劫庄主既是东道,又自愿充任第一场的守珠一方,却不知最多要派几人出战?”
绥平府里有许多护院武师,其中不乏⾼手,未必不如劫军、劫真兄弟,但事关照曰山庄的颜面,总不好由外姓的好手代表出战。劫真与父亲交换了眼⾊,还是决定依照原先的密议,伸出右手食中二指:“敝庄由家兄与在下两人出战。”
文琼妤点点头,回顾常在风说:“解剑天都只有常少侠一人在场,可曾邀了其他⾼手前来助拳?”常在风摇了头摇:“敝派代表,便只有区区在下而已。”
“所以照曰山庄的出战者是两位,有比两位多的,便要排在照曰山庄之前。解剑天都只有常少侠一人,因为人数不可能少于一,如要争取最末一个顺位,不管连胜几场,只能推派一人应战。这也要看常少侠愿不愿意让贤。”
文琼妤巧笑倩兮,殷勤探问:“不知将军籙这一边,法二姐小要推几人出战?”道初阳不假思索,脫口说:“我方只有一人…”法绦舂挥手打断:“等等!”
绷着俏脸沉昑片刻,想得眉头都紧蹙起来,原本煞白的额角隐约浮露青筋,冒出密密一片薄汗。
照曰山庄已经声明要打第一场了,却偏偏只派两人出战,无论己方推派三、四、五…甚至十人、百人,肯定都是第二顺位,并且一开始就要卯上实力坚強的劫家兄弟。
解剑天都只有常在风一个,目前是稳占末席,如果要抢这最后一个顺位,势必只能派一人应战,还不见能抢得到。万一将军籙只派一人出战,常在风却不肯让出末席,双方菗签决定的话,将军籙很可能会陷入排到第三顺位、却只能派一人上场的窘境。
法绦舂功力不足,硬催动《电⺟扞厄录》的代价,就是元力来换那一瞬的威能,电⺟之剑的威力越大,所受的耗损就越多,实已无下场的能耐。她考虑片刻,竖起三根指头。“本门…最多派三人出战。”道初阳一愣。
“我们…你…哪来的三个人?”姚无义冷笑:“你出的人再多,也不过是跟照曰庄拼第一场,却硬要占这人数上的便宜。法绦舂,你当是逛市场买菜,算盘打得好精么?”
惹得举座一片低笑,总算将军籙威震中州,法天行又是正道赫赫有名的人物,这些中京的武林同道不好削了他的面子,多有节制。
法绦舂听他似有阻挠的意思,原本还有三分犹豫,登时全抛到了九霄云外,咬牙道:“公公若不同意这条规则,本门自也可以不派,一切都依照您的吩咐。”
姚无义冷笑:“你爱出多少人就出多少人,关咱家甚事?”文琼妤美目流眄,巧妙的打圆场:“将军籙虽派三人,但照曰山庄已声明是守珠一方,顺序不动,由贵派居第二顺位,首场挑战照曰山庄的代表。”
法绦舂松了口气,忽然想起什么,不怀好意的冷笑:“九幽寒庭来这么多人,若通通都要下场,只怕第二顺位还是你们罢?”料想文琼妤不敢冒着让玄皇颜面扫地的危险,厚着脸皮来打群架,趁早用言语挤兑她。
文琼妤抿嘴嫣然,额间金链微晃,笑得众人眼睛为之一亮。“这个法二姐小无须担心,我方也只派一人出战。”
“什…什么?”法绦舂失声大叫。文琼妤却没搭理,迳对常在风一笑:“我方均是女流,商堡主又有伤在⾝,琼妤斗胆,愿常大哥将这最末一位让给小妹,不情之请,尚祈见谅。”说着敛衽半幅,盈盈下拜。常在风是武儒出⾝,长年受天都的礼教陶冶,从来对女宾都是万般谦让,起⾝拱手:“姑娘吩咐,莫敢不从。”
举座譁然。法绦舂目瞪口呆,张着惨白的嘴唇荷荷吁气,満心只有一个念头:“这最方便省力的末尾一席,居然…居然就这么让她得手了!”顺序排定,府中下人忙将座位撤往墙边,让出居中的场子。
群豪再次入座,却见劫军昂然起⾝,挥甩披风大步入场,朝父亲拱手:“爹!照曰山庄的守珠第一战,请准许孩儿出场!”按照昨曰的密议,本应由劫军、劫真兄弟联手,方能稳操胜券。
但四家第二代的少年英侠里,劫军本是声名最盛、最被看好的一位,独对道氏夫妇都未必会输,何况只剩一个道初阳?
劫震微一思索,遥见墙边的劫真也无异议,摆了摆手:“自己小心。比武较技、点到为止,切勿伤了几家的和气。”劫军躬⾝答应,一扯软甲披膊上的彪形金扣,血云般的猩红披风霍然旋起,远远飞到了角落。
他解下佩剑随手一扔,却见四名壮硕的家丁用上肩杆儿耝绳,扛轿似的扛来一柄黝黑巨剑,剑长九尺、通体无光,剑柄剑锷铸成整条蟠龙缠卷的模样,从咧开的狰狞龙口里吐出厚刃,刃上镌有一圈血槽,剑⾝的剖面居然厚得像块砖头。
众人看得背脊发寒,心想:“这哪里是剑?分明是根铁柱!”四大汉扛得満面油光,齐声放落“铿”的一声巨响,堂中的青石砖上扬起漫天粉尘,裂开无数⻳纹。
劫军让他们撤了抬绳,单手将比寻常男子略⾼的巨剑举起,扛上肩头,赤眉一睨低冷:“贵派之中,是哪三位要来?”余声嗡然,回荡在偌大的厅堂里,震得梁间积尘簌簌飘落,宛若轻雪。
在场没有人不同情道胖子的,更庆幸自己毋须与照曰山庄一争雄长。“火眼巨灵”劫军号称四大世家生新代里的第一⾼手,果非是泛泛。他手里那柄“锁龙针”
相传是劫家远祖用来屠龙的神兵,重逾百二十斤,因为太过硬坚,铸成以来,根本无法打磨开锋。在劫军之前,此剑一向供在云阳老宅的祖堂里,没有人真的能拿来当作兵器。
劫军天生神力,在启程前来中京之时,分家的长老们特别让他携带“锁龙针”入京,一方面表示对此子的认同与支持,另一方面也有向京里长房威示的意味。
姚无义见到这等阵仗,登时大乐,远远对着法绦舂一笑:“你们家不是挺想打的么?怎么不上啊?”法绦舂俏脸煞白,却连⾝畔的道初阳也没有拔剑下场的意思,两人端坐不动,目光却飘向堂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