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花盛开的云台花园。
碧绿的草地,秀气的狐尾棕榈,清新的喷泉,欢乐的人群。唐沁甜穿着洁白的拖尾婚纱,头发高高盘起,戴着玫瑰做的花环,靠在夏予非身上:“我快趴下了。拍婚纱照这么受罪呀?”
“坚持一下,这辈子就一次!你哪天能有这么高的回头率?”予非忙用手撑着她,“不要靠,不要靠过来,头发会乱!”
三月末的广州,已经很热了。唐沁甜不停地拉拉汗湿在身上的裙子,予非干脆把那个僵硬滑稽的小马甲脱下来给她扇风。化妆师跟在后面喊:“不拍的时候就别站太阳下面,当心弄花了妆!”摄影师鼓励着“再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很快了”,指示着再拍几组活泼的图,比如让予非对着画面正四处张望,沁甜弓着腰躲在篱笆后面,手靠在背后调皮地拿着一支鲜花等等。两人筋疲力尽地按着指示做,按着要求笑,觉得自己像太阳晒化了的冰淇淋,只要是瘫下去就再也糊不成原形了。好容易熬到天都黑了,才跟着摄制组的车回到婚纱店,妆都懒得卸,只换了衣服就冲出去吃大餐(因为婚纱太紧,沁甜一天没敢吃东西)。
在饭店里,因为头发的造型和浓妆,过来过去的人都朝唐沁甜张望着,不过当了一天的聚焦点,她早就不在乎了。夏予非脱下了那又热又厚的地主装、朝鲜装,更是心情愉悦,一边等着上菜一边敲着筷子唱着“东方的猪,我的爱人”。好容易菜来了,两人狼吞虎咽吃得像最后的晚餐,然后打车回家。
一进家门,沁甜动作快,首先抢占有利地形:横到柔软舒适的沙发上。予非觉得衣服脏不敢上床,只得在地板上躺了下来。
“这么累!看来当演员也不容易呀。”
“那是,到时候回老家还得折腾。我跟你说,”予非把腿扬起来踢踢沙发上的沁甜,“我们老家新买的房在六楼,那里的风俗是要把新娘背上去的哦。你这几个月给我少吃点。”
“我一米六六,四十八公斤,你已经中彩啦!”唐沁甜说,“喂,你先去洗澡。”
夏予非磨磨蹭蹭半天,还是站了起来,打开热水器,去找睡衣。“你把我睡衣放哪儿去啦?”
“不知道。自己找。”唐沁甜有气无力地。
“满世界全是你的衣服。女人个个都有魔法,一到换季就能把衣服都变走,‘我又没衣服穿了’,你看,两柜子啊!全是你的。”夏予非一边说一边一件件把衣架挪过去翻找,突然,他的手停住了:衣架上,一条男人的领带。不是他的。
“找到了没有。”
“找到了。”夏予非放下领带,拿了旁边的睡衣和内裤去了洗手间。
那条领带上次来还没有。而且不是新的,绝不会是她要送他的礼物。熨得工工整整洗得干干净净挂在那里。
我还以为狗能改了吃屎呢。夏予非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冷笑一下,外衣也没脱,把水力开到最猛,从头淋下去。
没有开灯,34寸的液晶电视机在屋子里闪着淡蓝色的光芒。
夏予非侧躺在沙发上。唐沁甜坐在地板上,靠着沙发。屏幕上徐静蕾演的那个伤心的女人正在念台词,渲染了一屋的悲伤。
其实开始,唐沁甜也是坐在沙发上的,可是看着看着就滑到地板上去了。双人沙发很短,其中一个想躺得舒服,就得把另一个踢下去。所以每次看dvd的前戏就是沙发大战。唐沁甜自己主动坐到地上,夏予非乐得一把躺了下来。两人悄无声息地看着屏幕,《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听说还获了什么奖。夏予非不喜欢这种儿女情长的东东,活在世上,除了爱你的人把你当回事,在别人眼里,你屎都不是。那个女人傻b似的,十几年,几十年自以为爱的,妄想狂一样痴迷着那个名字都没记住她的男人。其实人家的生活,根本没她的事。
电视里,徐静蕾好听地念着台词:
“从这秒钟起,我就爱上了你。我知道,许多女人对你这个宠惯了的人常常说这句话。但是我相信,没有一个女人像我这样盲目地、忘我地爱过你。”
“我一心想着你,在心灵深处始终单独和你待在一起。一坐一整天,回想每一次见到你,每一次等你的情景。”
“而我是有自尊心的,我要你一辈子想到我的时候,心里没有忧愁。我宁可独自承担一切后果,也不愿变成你的一个累赘。我希望你想起我来,总是怀着爱情怀着感念。在这点上,我愿在你结交的所有女人当中成为独一无二的。”
唐沁甜看着看着,心突然一阵剧烈地痛。她从沙发上滑下来,把背对着夏予非,是为了不让他发现她满脸都是泪。影片里面的姜文实在是大煞风景,让人不明白为什么那么纯洁优雅的小姑娘会对这个死胖子一见钟情还至死不渝。如果换了陈优去演那个男主角,才能有说服力……唐沁甜用手背悄悄地蹭掉脸上的泪水,心跟着一抽一抽地疼。
“我要你一辈子想到我的时候,心里没有忧愁”,现在她能做到的,也只有这个了。从开始的第一秒就知道没有结果,从开始的第一秒就直接地等待着死刑的执行时间。从那一秒开始,全是她的一相情愿,他甚至都没有表示过主动!作为那么骄傲的他,对她已经算是足够的客气和温柔了。他完全有资格把大话西游里至尊宝那句台词送给她“我是看你那么冲动,配合你一下而已”,他并不爱她,这一点她从头到尾都是明白的。只有一点点单调的回音,一个人对着山谷能喊多久呢?是该转身的时候了。一想到要结束,眼泪就像决堤的洪水,唐沁甜飞快起身冲到洗手间,砰地关上门,把头埋进洗手盆去,捏住喉咙哭了起来。
夏予非望着她急速飞跑的背影,正想说什么,口袋里手机跳起来。他已经把铃声调为振动了。男人和女人的心背道而驰的第一步,就是把手机调成不为人知的振动或静音。
又是短消息,还是那个号码:
“与别人共用一个女人的感觉怎么样?”
妈的?菖。夏予非飞快地拨过去,对方竟然接了。
“喂,你他妈的是谁?”
“嘀”的一声,电话里传出忙音,那边挂掉了。再打过去,没接,直接按掉。然后,第二条短消息又来了:
“脑袋绿得像交通灯,还在问别人是谁。”
夏予非狂怒,再打过去,对方关机了。唐沁甜打开洗手间的门。她已经修整完毕,洗完脸梳好头出来。
“哭什么?”夏予非一按遥控器,把电视机关了,一脸嘲讽地看着唐沁甜,“引起共鸣了?”
第二天是周一,他提前就回了深圳。他原本说当天要去拜访广州的客户,周二一早再回,可是下班时突然打来电话,说他回去了。唐沁甜站在行色匆忙的人群中,一手捏着一把红色的非洲菊,一手提着一把已买好的青菜,茫然观望一番,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一个人做饭好像太无聊了,将青菜往垃圾桶里一扔,又走进了常去的那家米粉店,叫了排骨汤粉。
人不多,拿着叫号牌,她一眼又看到了坐那儿吃面条的杜蔻。“最近老遇到你。”唐沁甜高兴地走过去,坐她对面,把包和花放桌上。
“嗯。”杜蔻看了一眼她的花,警觉地问,“谁送的?”
“自己买的啊。”唐沁甜洗好筷子,叫到她的粉了,忙过去端了来。
“你是不是也搬这附近住了?”
“是。”
“房子在哪儿?贵不贵?什么时候可以去看看呀?”唐沁甜问,本来觉得百无聊赖,能找到一个人说话真是很开心,“咦,你的眼睛肿了。”
杜蔻索性不低头躲藏自己的眼睛了,直视着她:“你的眼睛也肿了。”
“咱们真是有缘分。”唐沁甜笑起来,“我昨天看《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就是徐静蕾导演的那个,哭了一夜。”
“有那么好看吗?”
“是啊,挺不错的。主要是原著就好。”唐沁甜交出了自己的秘密,当然有权利追问,“那你呢?”
“我没事。我妈来了,闹了我一个多星期没睡好。”
“伯母来了?出什么事了?”
“她有毛病。说是天天在家梦见我死了,非要我跟她回去。”杜蔻皱起眉头。
“可能人老了都这样,”沁甜忍不住笑起来,“好迷信。”
“她是老了,去我住的地方,每天上楼上得气喘吁吁的,我都奇怪,怎么一下子老了呢?她以前那么凶。”杜蔻淡淡地说。上次见她时,她耳朵上才三副耳环,唐沁甜这次发现增长到了每边各四个洞,都塞着精致的钻饰。
杜蔻吃完就告辞走了。反正回去也没什么事,唐沁甜吃得很慢,把汤汤水水全喝个底朝天,然后慢慢踱着步回家。一路都是广州人称“走鬼”的小贩,她在一个小摊前挑了两张盗版dvd,想着等下打发无聊的夜晚。
“我一心想着你,在心灵深处始终单独和你待在一起。一坐一整天,回想每一次见到你,每一次等你的情景。”今天,她把这句话从公司的autooffice系统上发给了陈优。他当然没有回复。婚纱照也照了,就要结婚了,她也答应了予非尽快辞职去深圳,可是,她还是活在自己的心魔里,无法摆脱陈优的影子。她吃饭,她睡觉,她活着,都是为了再见到他。她吃饭时想着他,她睡觉时想着他,她坐车时,脸贴在窗玻璃上,一言不发地回放他们在一起的情形,她做爱时……她和予非做爱时,她告诉自己那个人是他。要不,她怎么去接受别人的身体呢?
我要结束这一切。也许去深圳了,离他远了,见不到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不都说时间是万能的医生吗?唐沁甜突然站住脚,发现自己已经到楼下电梯间了。这条路好短,其实刚才应该在外面再走走的。
她上了电梯,掏出钥匙,机械地按下29。寂寞就是一个人待在家,房子好大。夏予非昨天说得好好的,拜访完客户明早再走,却突然改变主意跑了。唐沁甜找来花瓶,灌好水,把花剪好插进去,故意哼着歌儿显得很轻松,然而歌才哼了半句她停了下来。
餐桌上那个半圆的鱼缸里,第三条鱼死了。
又是星期一。为什么我的鱼总是在星期一死?它们也有星期一综合征吗?为什么总是这么巧!唐沁甜突然心里一阵阵发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