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害1那股葵花子香味飘进我鼻孔里来的时候,我正在上数学课。我坐的是靠窗的位置,小芸的位置在我前面一排,还隔了一大组。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就喜欢在上课的时候去望小芸的头发。她的头发其实和班上其他女同学的头发没什么两样,但我总觉得不同。她的头发很短,使她的颈部皮肤有一些露在外面。我喜欢看她的颈部,那里有几丝头发显得特别柔顺。她的侧面也非常好看。
小芸知道我喜欢看她,因为她有时也会扭过头,和我的眼神撞在一起。每次她和我的眼神一撞,她就会很快地把头掉过去。这时候,她的脸颊有些发红,我的心也开始跳得特别厉害,好像生怕她会因此生气一样。我一直没拿准她是不是真的生气了,但只一会儿工夫,我又忍不住去看她的头发和侧面。我看着看着会发起呆来。我现在写下这句话,一点也不觉得好笑,因为没有人知道我心底始终压着的痛苦和恐惧。我现在为什么会痛苦和恐惧,我希望我在后面能讲述得有条有理,它们和小芸没有关系。事实上,我和小芸从来就没有过关系,她只是我当时喜欢的一个女孩而已。在我希望能把整件事的来龙去脉说清楚的时候,我发现小芸是一个最好的入口,我也因此希望能把她回忆得清楚些。
那个数学老师在讲台上讲些什么,我一句也没听进去。我暗暗地希望小芸会忽然扭过头来,和我的眼神撞碰一下。但这时候,我闻到那股葵花子香味了。这股香味一飘进来,我就知道,是那个南食店又开始炒瓜子了。
那个南食店就在学校旁边。每到放学的时候,就会有很多同学到那个南食店排队买零食,尤其是那个店里的葵花子,特别好吃。我差不多把自己从早餐里省下的钱都交给那个南食店了,李晨、小军,他们也是这样。我们每天一起上学,在路上我们就把三个人的钱凑在一起,一半买早餐,剩下的一半就换成葵花子了。
我闻到那股香味的时候,忽然觉得浑身有些发颤,因为我很自然地想起那个南食店的女人来了。一直以来,店里就只有那个女人,另外还有一只体积庞大的猫。那个女人的腰围很大,嗓门也大,手粗腿壮,特别是她胸前垂着的两个奶子,大得十分夸张。但她总好像要炫耀她的胸脯一样,时时刻刻挺得老高,要不就把腰尽可能低地弯下去,别人从她的衣领口直接就能看见她的奶子。小军是第一个看见的,他告诉了李晨,李晨又告诉了我。我去买葵花子的时候,果然发现她从簸篮里用秤盘铲瓜子的时候,腰身弯得特别厉害,在猛然敞开的衣领内,两堆白花花的奶子肉就在我眼前颤动。对我而言,简直就是前所未有的诱惑,我第一次看见的时候,不禁浑身颤抖起来,赶紧把钱递给她,接过瓜子就走了开去。我跑到学校的围墙后面时,还一阵一阵地紧张,就像偷看了根本不该去看的东西一样。女人就是这样吗?女人,我第一次看到女人的一个秘密,真是心惊胆战。但是,但是……我为什么不多看一会儿?那个女人不是什么都不知道吗?她应该不知道的,如果她知道的话,肯定就不会让我们看到。
现在,那股葵花子的香味从窗外飘来,我知道,那个女人又在炒瓜子了,她的手臂一起一落。在她的短袖汗衫里面,那两个奶子肯定在一颤一颤地跳动……我感到自己身体的抽搐。我根本不知道数学老师在讲些什么,在那一刻,我连小芸也忘记了。伤害2我是真的喜欢小芸。我那时还不能分辨我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感,但我终于下决心要把我的秘密告诉小军。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不想跟李晨说。在李晨和小军之间,我更愿意和小军把关系拉近一点。我没去找原因是因为我找不到。事实上,我有点怕小军,因为他对什么都无所谓。他的成绩比我好一点,上星期的段考就已经证明了,他在班上排名是二十,我是二十九,李晨好多了,排在全班第五。我已经拼命了,可还是二十九,小军从不复习,但总在我前面,所以我对小军的佩服就比李晨要多一些。
那天放学,李晨凑巧要去他舅舅家,没有和我们同路,我想我就在今天把秘密告诉小军吧。那天和平时没什么两样。我和小军一起走路回家,我们相互住得不远,只隔了一条街,李晨和他是住一个宿舍的。
一出学校,我想起要跟小军说的事就有点紧张,毕竟那是我从来没有经历过的。街上的人很多。马路却没有现在这么宽,靠街的房子也不像现在都变成了做生意的门面,那时靠街的几乎都是围墙。平时我们都要坐公交车回家,但那天我不想,我就对小军说我们今天走路回家怎么样?小军发现我的神色有些不对,就问我有什么事,我又想了一下,就问他觉得小芸怎么样?小军忽然笑了,就问:"你是不是喜欢她?"他说得直截了当,但又轻描淡写。我真的更加紧张起来。那时候我太小了,觉得喜欢一个女孩是件十分说不出口的事,但没想到小军会不把它当一回事。
"她知道吗?"小军紧跟着又问我。
"不知道,"我说,"我怎么跟她说啊?"
"那还不容易?"小军说,"明天你写个纸条给她就是。"
我没想过要写纸条,在我一筹莫展的境况下,我觉得小军还是出了个不错的主意。但问题是我觉得我根本没有写纸条的勇气。
这时候小军用脚去踢一块石头,他踢得不重,那块石头只飞出去一米多远,小军走过去,又踢一脚,这种重复的动作好像让他很感乐趣。我落在他后面,一个劲地想着纸条的事。明天该不该给小芸写纸条呢?
后来小军不踢石头了,我们还说了些什么话我已经不记得了,但我有一种印象,那就是小军没把我的秘密当回事。回家后我隐隐有些失望,但我想小军不重视也是有理由的。他对班上的女同学从来就没在意过,他一点也体会不出小芸对我是多么的重要。那个阶段,我的确觉得没有任何人比小芸更重要的了。让我没想到的是,这件事小军其实是放在了心里。因为第二天他就问我了。伤害3每天上午第二节课后的休息时间要长一点,有二十分钟。我们每天都会在这个时候出学校逛一逛。
"怎么样?"一出校门,小军就忽然问我,"你写了没有?"
大概是小军挤眉弄眼的神色引起了李晨的注意,他把话接了过去:"写什么?"
"纸条,"小军说,"他喜欢小芸呢。"
没想到小军会把我的秘密这样轻易地告诉了李晨。我顿时有些手慌脚乱起来。
"喜欢小芸?"李晨对我说。他笑了起来。
"不是不是,"我赶紧说,"根本不是这回事。"
"是就是嘛,"小军说,"这又没什么。"
"是没什么,"李晨说,"她在班上还算漂亮。"
"你说谁漂亮?"我有些想抵赖了。
"小芸啊,"李晨说,"喜欢就是喜欢,我们几个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算了算了,"我说,"去买葵花子。"
我们沿着学校的围墙走过去,那个南食店门口已经站了好些人了。
"快看,快看,"小军低声对我和李晨说,一边冲我们眨了眨眼。
李晨和小军从站在他们前面的人背后分别把身子探了探,又同时挤眉弄眼地对视一下,我立刻感到自己的心跳变得厉害起来。那个南食店的女人又把身子弯得很低,从她的汗衫领口露出一截奶子肉来。她的脸庞和脖子都被太阳晒得颜色很深,但衣服里面的那堆充满诱惑力的肉却白得令人心颤。围在店门口的几乎都是男生,他们有的会红着脸低下头,有的又会像小军一样,旁若无人地把眼光伸到她的领口中去。但不管是哪种目光,那个女人都好像没有注意到一样,你买什么,她就拿什么,再给你一分不差地找零钱。
轮到我们了。
"要什么?"那个女人望着我们,语调像往常一样十分的柔和。
"两块钱葵花子。"小军说。
女人把腰弯下去了。她真的没必要弯得那么厉害,但她好像不弯得那么厉害就不能把瓜子铲起来一样。
她的乳房顿时又显露在我们眼前。
小军的眼光不失时机地钻了进去,李晨瞟了一眼,马上又移开,但立刻又在小军的鼓舞下把眼光对着那堆诱惑物移来晃去。
我感觉自己脸庞涨红了,真的不该去看,但我又实在无法控制自己,在那女人将要挺腰的一刻,我赶紧把目光移到旁边去了。我真的非常害怕,我总觉得那女人如果发现了我们的眼光,肯定会对我们迎面一个耳光,如果再严重一点,难保她会把状告到学校去。种种的惩罚场景就在我面前一个一个闪现。我又怕又悔,"她没发现吧?"这个念头在那一刻对我几乎是一种侥幸了。
她的确没有发现。瓜子称好了,她十分麻利地打好一个塑料包。我真是佩服小军,他好像没发生任何事一样,一点异常的脸色也没有,从裤兜里掏出两块钱,一手递过去,一手就把瓜子接了过来。
"十几岁的人了,脸还红得那么厉害。"那女人突然说话了。
我心里一慌,我立刻知道她说的是我,因为小军和李晨几乎都一直面不改色,而我既感到紧张,又感到血液在体内奔得比平时要快。
我的脸是红的,我不用照镜子就知道。
她会揭发我吗?我飞快地瞟了她一眼。很奇怪,她在望着我笑,但那笑是我从没见过的。在她笑的深处,有一股嘲弄的意味。她从柜台上拿起一个烟盒,抽出一根烟,点燃了,慢慢地抽着。见我望过来,她对我吐了一口烟。伤害4一天放学后我留在了教室,李晨和小军都回家了。我留了下来是因为我要给班上出黑板报。这是我的专长,从小学开始,我就给班上出黑板报。那天是我一个人出,本来是两个人的,但那天应该和我一起出黑板报的同学在休病假,我本来想要小军陪的,但他没有陪我,原因我不记得了,于是我就一个人在教室里涂涂写写。
出完黑板报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我出了学校,慢慢地沿着围墙走。我忽然又闻到那股葵花子的香味了。我摸摸口袋,还有钱,就决定去买些瓜子慢慢嗑回家。
那个女人好像正在打算关门,她衔着烟,一见我走过来,马上停止了手中的动作,她问我:
"要买瓜子?"
我看她一眼,又忍不住一阵紧张。她和平时一样,只穿一件贴身汗衫,两个丰满的乳房在衣裳里凸挺出来,在突出的顶部,有两颗滚圆的乳头,我再一次感到我胸膛里的血液突然往上奔涌。在那一刻,我想赶紧从她的店铺前走开,但又像受了什么东西的驱使一样,我停了脚步,回答说:"嗯,买瓜子。"
女人对我笑了。她把烟扔掉,对我慢慢弯下腰。因为我比她矮,所以我不觉得她对我弯腰是有什么别的原因。她把手伸进她的簸篮,抚弄着里面的瓜子。她的笑容一直没有收回去,她对我说:"我这里的瓜子好不好吃?"
我很窘,但还是回答:"好吃。"
"是真的好吃?"
"是真的。"
"你很喜欢吃,是不是?"
"是啊,是喜欢。"
"今天你怎么这时候还没回家?"
"我,我在出黑板报。"
"啧啧,真不错。"
我从来没想过会和她说这么多话。我本来就害怕和不认识的人说话,她在说话的时候,腰也弯得越来越低,我害怕去看她已经暴露出来的诱惑物,但又忍不住往那里偷偷地瞟过去几眼。
这时,她身后的房间忽然蹿出那只体积庞大的猫来,那只猫一下子蹿到了她的柜台上,用冰冷的眼神瞅着我,"喵喵"地叫。我在心神不安中被它吓了一跳。
"滚下去!"那女人扭头,对猫突然一吼,猫恶狠狠地又看我一眼,在女人的手臂挥动中跳了下来,往屋里去了。
我又吓了一跳,不仅仅是猫,我没想到女人还会对一只动物那样凶。
但她把头转过来看着我的时候,又笑了。
女人把瓜子称好了,用塑料袋包好递给我。
"多少?"我问。
"两块,"她说,"每次你们都是买两块的。"
我把手伸进裤兜。
"可是,"我的脸涨红了,"我不要这么多。"
"回家慢慢吃就是了。"
"我,"我终于说,"我现在没有两块钱。"
"没有?"她说,"你有多少?"
"我只有五毛。"我说,觉得非常狼狈。
"那你就先给我五毛,"女人仍是微笑着,"剩下的你明天给我。"
我突然觉得心里一阵感激。
"你叫什么?"她又问。
"罗刚。"我说,好像有点不好意思。
"啊,"她声音很轻地说,"罗刚,我记住了。"
我拿着那包瓜子走到汽车站牌下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伤害5这段时间,每到上课的时候,我的精力就越来越不集中,我的眼睛总是不由自主地望到小芸那里去了。自从小军知道了我的这一秘密之后,他很快发现我在上课时的眼神是落在什么地方。一天他忽然对我说:"你要是不敢写纸条给小芸,要不要让我直接告诉她?你看怎么样?"
"不要,"我真是吃惊了,我没想到小军会提出这样一个意见,"不行的,不行的。"
小军仍是轻描淡写:"你要是不同意,就别在上课时那样魂不守舍好不好?"
"我,我上课时怎么啦?"
"你看你看,"小军说,"我和李晨都注意到啦,你跟她说说嘛,有什么大不了的?"
我不愿意说,也可以说害怕去说。是啊,小芸,小芸,她那时对我来说,总像一个不可捉摸的影子,它总在那里飘浮,但我就是没有去把握住它的能力。这的确需要一种能力,我不知道到哪里才能找到这样一种能力。或许小军说得不错,我应该让她知道,但她会怎样回答我呢?我一想起她会作出的反应就感到惴惴不安。我那时并不知道,每个人的初恋都是无声的,我为什么一定要让它发出声音呢?
我记得我和小芸惟一接近的就是那么一次。那天我刚刚在车站上了汽车,有人拍了我肩膀一下,我回头一看是小芸,很奇怪地问她今天怎么会搭这一趟车。因为她住的地方和我相反,从不同路。她说今天是要去一个亲戚家吃饭,不是回家。我现在还记得我当时的紧张,我以前从来没有这么长的时间能够和她呆在一起,这个突然来临的机会反而使我有点手足无措。她虽然有时候也会迎着我向她注视过去的目光(她一定懂得里面的含义),但我并不能就依此断定她也喜欢上了我。
越敏感的人对自己就越没有把握。我当时就是这样。尽管我不太记得我那时和她说话的内容,但我知道我说话时很笨拙,一点也不像平时的我。尽管我平时也不怎么爱说话。小芸一直没有怎么说,总是保持着她喜欢的不出声的笑,有时会忽然望我一眼,她望过来的眼光让我许久以后都不厌倦地品味,我觉得我幸福的顶点仿佛就藏在那个里面。
小军也在车上,但他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似的,只是有时他会恰如其分地插上那么一两句,他插的话都是对我有利的。在那个时候,我觉得小军是多么的成熟啊。我真想自己快一点长大,走入一个成人的世界。那时我一点也不知道成人世界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但那个世界无疑对我有着强烈的诱惑。
我说话的时候不停观察小芸的脸,想从她脸上找出她内心游动的痕迹。她垂着头,那种让我着迷的笑始终没有从她唇边消失。她有时也会说上几句,回答我问的一些问题。这是我第一次和我喜欢的女孩站得这样近。我记得从窗外吹进来的风在某个瞬间撩起了她的头发,有几根从我脸颊上掠了过去,我嗅到一种我从来没有闻到过的香味,沿着她的发缕扩散到我的鼻腔,让我好一阵子都神魂颠倒。
后来她下车了,我和小军也在下一站下去了。
小军突然对我说:"我敢打赌,小芸喜欢你。"
"真的?"我几乎不敢相信。
"我哪会骗你?看她的样子就知道了。"
"她是什么样子?"
"要不这样,"小军没回答我,忽然说,"等礼拜天我们约几个同学一起出去玩,把小芸也叫上,我再给你创造创造机会。"
这主意实在不错,我同意了,我们就在路上想好了要约的同学名单,就等星期天了。伤害6我们约好的时间是星期天早上8点,地点就是学校大门口。我提前到了学校,在那里没看见一个约好的人。我们的目的是要到一个叫"月亮岛"的地方野炊。在那个时候,几个同学出去野炊是一种最高的享受了。任务分配到了个人,小军提供炊具,李晨负责去菜场买菜,另外的几个分别准备油盐酱醋和柴火,我的任务是为这次野炊准备零食。
我首先想到的零食就是葵花子。我一点其他的意思也没有,我一点也预测不到我会在那天明白一些事情。我当时想到的只是葵花子,没有任何其他的想法和预感。而且,在那个南食店里,除了葵花子,还有很多其他的零食,我想我就在那个店里把零食都买上。我没有选择其他的店铺,是因为我觉得那个南食店的女人是个非常和蔼的女人,从我那次欠了她的钱,在第二天去还给她的时候我就这么觉得了。因为在我还钱的那天,她好像一点也不记得了,而且还说我是个非常守信、非常诚实的学生。她还说,以后我到她那里买任何东西都可以不用先付钱,什么时候有钱就什么时候再给。我真是非常高兴,在那之前,我还从来没遇到过对我这么信任、对我这么好的人。她的诺言从另外一个方面极大地满足了我的虚荣心。因为我和小军、李晨去买葵花子的时候,我故意要他们都别先给钱,当他们看着我竟然可以不付钱就能吃上瓜子之时,他们又惊讶又羡慕的眼神真让我无比快乐,在这种快乐之下,我甚至可以把两块钱的瓜子都让给他们吃,我最多只尝几颗,试一试当天的瓜子味道。
那天我起得特别早,因为我一想到整天都可以和小芸在一起玩,就觉得兴奋不已。而且,在刚刚过去的那个晚上,我终于忍不住写了一张纸条。为了写好,我翻看了一些自以为对我有用的书刊,但没有从中找到适合我的文字。我拟了一遍草稿,字不多,不到五十个。又发觉我的字写得实在难看,就从书柜里找出一本字帖,把我需要的字找出来,再一个字一个字地摹到一处。这件作品让我得意非凡,但它要产生的后果却让我一颗心七上八下,甚至将我的勇气也打散得无影无踪。但小军不是还说过要给我们创造创造机会吗?小军说话从来都是算数的,而且,他组织这次野炊不就是要为我提供机会吗?他肯定还会有其他的种种办法。那时候,我就觉得还没有小军办不到的事。我下了决心,只要有一个机会,我就把这张纸条塞到小芸的手上。
我起床后什么都没去想,就直奔那个南食店。太阳已经出来了,非常温暖,这真是一个适宜野炊的日子。但我没有想到,时间太早,店子的大门还没开。我一下子有些着急了,要是我的任务没有完成,小芸肯定会因此觉得我不会办事,而我也不可能去别的店子。这个店子没开,其他的店子也肯定不会开,于是我赶紧走到那个店子门前,用力敲了敲门。我知道,如果那天换成别的店子,我不会有上去敲门的勇气,我觉得我和那个女人不是陌生人,她听到是我敲门,应该是不会见怪的。
我敲了一下,里面什么声音也没有。当我再敲的时候,我听见那个女人的声音在里面传了出来,"谁呀?"
"是我,"我赶紧大声说,"罗刚。"
"噢,"里面又传出了回答,"等等啊,我就来。"
一会儿,我听见里面又传来不知什么东西移动的声音,紧接着就是一个人走过来的脚步声,那走路声到了门后,大门就发出了扭锁的声音。
门开了,那个女人站在我的面前。
我没有想到的是,女人穿的是一件比平时更短、更紧的小衣,更让我感到惶惑的是,她下面只穿了一条三角短裤。那是我第一次看见一个穿三角短裤的女人,我立刻感到心里涌上一股从来没体会过的冲动,比以前看见她露出半截胸脯时还要冲动。我的脸顿时红了,我感觉到了我身体的变化,赶紧把头垂了下来。
女人好像什么都没注意似的,她仍站在门后,看着我一笑。
"罗刚啊,这么早有什么事?"
"我,我,"我发现自己几乎变得结结巴巴起来,"我想,想买点东西。"
"你先进来,"她说,"我还没开门呢。"
她一边说,一边就把大门拉开一点,自己完全躲在了门后,只把脑袋伸在外面。
那一瞬间,我觉得我突然害怕到了极点,我不敢进去。但是,如果不进去,我能到什么地方去买零食呢?而且,而且,我又感觉有种什么看不见的力量在推动着我一样。我现在回想,在那个关键的一天,我好像犹豫了很久,但那个犹豫的时间只有一个片刻。于是我进去了。太阳已经升起,可这间屋子仍是一片昏暗。一切都显得模糊。伤害7我一进去,劈面就看到一双绿幽幽的眼睛向我望来。在那种绿光的后面,是令人毛骨悚然的凶恶与冷漠。我不由打了个寒战,但立刻,我听到那声"喵"的大叫,我知道,我看见的是那只猫的眼睛。它从角落里一蹿而出,好像要对我进行攻击一样。我赶紧向旁一闪,那只猫在我身边走过去时,扭头又看了我一下,眼神冰冷得像打量一个闯入者。它从还没有关上的大门飞快地跑了出去。
"把门关上。"那个女人说,一边伸手把房间的灯打开。
在那个时候,我产生了一种不该去关门的感觉,但我没有说出来,转身把门关上了。女人把灯打开,是一盏光线很暗的白炽灯,灯开之后,房间内一切反倒显得更加模糊,在模糊中又有一种说不清楚的暧昧。她的货柜就摆在靠墙的地方,上面是我十分熟悉的几个食物瓶;四面墙都好像没有粉刷,有一道一道的黑线,那张床很大,但也显得相当古旧。这种床在今天看不到了。从它四个边角伸上去的柱子上,一幅蚊帐垂了下来;在另一个墙角,放着一只巨大的水缸,上面盖着一个木板。我甚至分辨不出水缸的颜色;剩下的就是几张木凳,东一张西一张,看不出任何秩序。
但就是在这间光线昏暗,一切都显得零乱的房间,我独自面对的近乎是一个半裸的女人。的确就是这样,她好像一点也没意识到自己只穿着贴身的衣物,在那条深灰色的三角短裤下面,是两条白得令人心惊胆战的大腿,那件裹紧的上衣使她的乳房更加显得突出。我当时的感觉便是,我一进门,就几乎不能动弹地站在了原地,她要我关门的时候,我感到我的四肢都变得麻木不堪。
那女人却好像什么都不觉得,她走到我面前,只是问我要买什么东西。
"还是要葵花子?"她说。
"嗯。"我简直都说不出话来。
"你等等,"她说,把手放在我头上拍了一下,"我去换件衣。"
我一动也不敢动。那时候,我心中布满的只是恐惧和忐忑,我根本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可我在那时,又隐隐觉得会发生一些事情,会是什么呢?这种感觉使我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冲动,从我的身体深处迸涌上来。
女人的手在离开我头顶的时候,好像迟疑了一下,接着她走开了,我还是站在房间中央,但眼睛却不由自主地随着她的身子看去。
她走到床边,我再一次感到心跳加速。在那一刻,我觉得我的心简直就要从嗓子眼跳出来。她竟然旁若无人地就把那件衣服脱了下来。她背对着我,整个背部就暴露在我面前。
当她弯腰把手伸到床内摸索另外一件衣的时候,我从侧面第一次看见了一个女人完整的乳房,如此地浑圆和饱满,暗红色的乳头仿佛在发出某个召唤,凸出在整个曲线的前面。我的呼吸顿时变得急促起来。她听到了我的呼吸,忽然就转过了身子,把她的胸脯面对着我,望着我神秘莫测地笑了一下。
"你没见过?"她说,慢慢地向我走来。
我几乎要闭过气了,只觉得胸膛内的心跳像一面被猛烈敲打的鼓,我听见了一下一下的敲打,我觉得自己胸膛里除了心跳外再也没有其他的东西,好像我的心室陡然变得空旷起来,只有那一下一下的敲打,一次比一次剧烈。
我挪不动脚步,也无法从喉咙里发出任何一种声音。她裸露的胸脯挺得很高,我从来没见过一个女人真正的乳房,真是令人心跳不已。
她慢慢地走到我的面前。
忽然她就伸手托住了那两堆充满诱惑力的白肉。我浑身发抖,又呆若木鸡,觉得自己向后退了一步,我想挪开眼神,但怎么也做不到。我第一次体验到的诱惑竟是这样的一步到位。
"想不想摸摸它?"女人走到我面前,说。她眼睛里充满着我不能描述的意味。
我觉得自己浑身发热,好像一个口渴了一个礼拜的人,同时我还觉得自己有一种天旋地转的感觉,我觉得自己几乎站不稳脚步,就要摔倒了一样。
她把胸脯已经伸到了我面前。
"你摸摸它。"女人说。她的声音有种怪异,但充满着令人阻拦不住的诱惑。
我无法控制自己了,我的大脑好像被什么坚决的东西紧紧地钳住,但在被钳住的周围,已是一片混乱。女人的话像有一种魔力,我所有的意志已全部丧失,我的手抬了起来,从我鼻孔里呼出的粗气像痰一样吐到我的手上,我感到一种无法说清的恐惧和厌恶,但我又不能从这两种交织的感觉中脱身而出。因为托着这两种感觉的东西是我从来没有体会过的本能冲动。它来得坚决、强劲,不容阻挡。
我的手还没完全抬起来,女人突然把我的手抓住了,我的呼吸已经不能控制了。她把我的手一下子就放在她的乳房上。我的一切感觉都没有了,仿佛一股巨大的潮水在一瞬间把我彻底淹没。我的手一接触到她的皮肤,就忍不住用力把它紧紧攥住。一声我从未听过的呻吟从女人的喉咙深处发出,我内心的某种东西蓦然间开始崩溃。伤害8我不知道女人还想干什么,就像我也不知道我还要干什么一样。突然我听到屋外有人敲门。从那两声"喂喂"我就知道,敲门的是李晨和小军,他们已经到了。
我突然感到自己身上全是冷汗,我在干什么呀?我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罪恶无法阻挡地冲到我的心里,我看着女人,我知道,我的眼神在那时一定充满了畏惧。但女人却不慌不忙,问道:"谁呀?"
"开门了吗?"我听出是小军的声音。
"早开了,"女人从容不迫地说,以快得令人难以置信的速度从床上拿出一套衣物罩在了身上。"罗刚在买瓜子呢。"她又说。
她把门打开,李晨和小军站在外面。
"咦?"李晨对我说,"你来了?怎么门都是关着的?"
"我要他进来帮我搬柜台,"女人就像没发生任何事一样,说,"现在好了,你们要买什么?"
我还是惊恐万状,生怕他们看见我的脸色。但女人的从容使我神魂稍定,我端起桌子上的一杯水喝了下去,再慢慢转过身来。
李晨和小军好像也没有其他反应,对我说,"你买了没有?"
"买了,"女人代我回答,"都买了点。"
她说完,手脚迅速地从每个瓶子里拿了些零食。
小军他们好像一点也没注意到女人刚才说的话合不合逻辑。我做贼心虚地说一句:"少了,还不够。"
"还不够啊?"女人对我说,意味深长地一笑。我赶紧把头又扭向别的地方。只有我听得懂她说这句话的意思。
女人又说:"今天你们要干什么去啊?"
"我们去野炊。"李晨说。
"那是不够。"女人说,又给我们打了几个塑料包,里面装满了零食。
"走吧走吧,"小军说,"人都到齐了。"
"多少钱?"我问女人。
"明天再算,"女人说,"你们可真会玩。"
李晨和小军拿起塑料包走了,我赶紧跟了上去。
"等等,罗刚。"女人忽然说。
我们都停了下来,女人对我招招手,我想我真的完了,她肯定会把刚才的事给捅出去,我该怎么办?这事如果让爸爸知道,他会打死我的。
我神色慌张地走了过去。
"下次再来。"没想到女人对我轻轻说了这样一句话。
我害怕到了极点,没想到她会要我下次再来,我不敢回答,但刚才的事情却让我又无论如何也抵挡不了。
我们到了学校门口,约好的同学都来了,小芸也在里面。她看着我们,像往常一样地对我们笑了笑。小芸,小芸,在那个瞬间,我觉得我再也不能走到她的面前,我已变成了一个我从来没想到过的坏蛋,一个下流坯。我不能再去喜欢她,我一看见她就明明白白地感到,我和她之间的距离已经有了十万八千里。
"罗刚真是厉害,"小军说,"去买东西可以不用马上付钱。"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望了望小芸。小芸果然看了看我,嘴角露出一个微笑。伤害9没有人知道我的世界已经变了。一路上,所有的人都在七嘴八舌,对即将到来的野炊充满了快乐。但我一点也快乐不起来,刚才发生的一幕一次次在我脑中闪现,我喉干舌燥,眼前只看见那只晃动的乳房。我想极力抗拒,可怎么也做不到。
小军果然为我提供了机会。在岛上,他安排我和小芸去河边淘米洗菜。其余的人有的生火,有的在地上布置餐具,还有的就忙来忙去地为这次野炊做一些其他的必要准备。
我端着盛米的饭锅,开始在河水中洗米,但我还是心不在焉,那种紧张的情绪依然控制着我,说不出话,我还是心跳得厉害;我想再一次重复对那女人做的动作,但一种犯罪感又强烈地在我心中冲来荡去,我的心就像撕裂了一样,既感到痛苦,又感到身体的本能冲动。我的眼睛没有去看米是不是洗好了,而是望着波光粼粼的水面发愣。
"喂,"小芸突然对我说,"你在干什么呢?"
"啊,"我忽然回过神来,"怎么啦?"
"我说你在想什么?"小芸望着我,她的眼神中有种笑意。
"我,我,"我结结巴巴地回答,"我没想什么啊。"
"没想?"她把手中的青菜往水中一摁,"看你那样子,还说没想。"
"我是什么样子?"我问。
"我不知道。"小芸说。
"你不知道?"
"是啊,不知道,"她说,"你今天好怪。"
"好怪?"我心不在焉地重复了一遍。
"不理你了。"她说,对我吐了吐舌头。她把青菜在水中反复洗了几遍,就往岸上走去。我听到她在轻轻地哼一首歌。小芸一直喜欢唱歌,每次在班上的联欢会上,她都要展示自己的歌喉,我每次都觉得她唱得比磁带还要好听。但今天不同了,我悄悄回过头望着她,她的裤腿挽到膝盖,在她裤腿下露出的皮肤是多么的纯洁啊,我突然又感到一阵刻到骨髓里的痛苦。这痛苦里又有一种我极力想排开的欲念,我的心裂开了,我已经感到了一个裂痕,越来越深入,仿佛再也不能愈合。看着小芸离开的背影,我想起了我写好的纸条。真的,如果早上没有发生那件事,我肯定会在刚才把纸条塞到小芸手上的。那张纸条就在我的裤兜里,可我知道,我不会把它拿出来了。
我把洗好的米端回去的时候,李晨已经在地上挖了一个大坑,小军把点燃的柴放到坑里,我一声不响地把饭锅放到坑上,然后蹲下去看着那只锅。在我十步开外,围着餐布的十几个同学在高声喧语,但他们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没有进入我的耳中。我怔怔地望着饭锅,根本没去想要和他们中的某个人说话。在那个时候,我希望这一天永远就停在这里,时间再也不要流逝了。
等所有的饭菜都熟了,小军巧妙地指挥大家围在地上的餐布旁,他一点痕迹也不露地就把小芸安排在我旁边。我等的一直就是这个机会啊!可我又觉得我已经没有资格和小芸坐在一起了。小芸倒是什么都不觉得,非常大方地就在我身边坐了下来,我浑身的冷汗一直没消,小芸的发缕又随着风飘到了我的手臂之上。我悄悄地挪了挪身子,离小芸远一点。后来,我的紧张神态终于被小军发觉了,在吃完饭后他把我拉到一边,问我:"你今天怎么啦?"
"没怎么。"我说。
"你别骗我,"小军说,"你好像有什么事。"
"没事。"我说。
"我看得出来,"他说,"怎么?不想和小芸靠近一点?"
我没有回答,我觉得小军可能知道早上发生在我身上的事了。
"机会我是给你创造了,"他说,"你怕什么?"
"不是怕。"我低着头,小声地说。
"那是因为什么?"他说,向小芸蹲着的地方看了一眼,"你不喜欢她了?"
我还是没有回答,小军有点生气了,又说了句那我随你了,说完他就从我身边走开了。
我站在那里没动。小军难道不知道吗?我和小芸再也不会接近了。我已经犯罪了,已经是一个下流坯了,小军难道不知道吗?我把手伸进裤兜里,那张纸条还在,我紧紧地捏住了它,我想把它扔掉,但还是让它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