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道长,令妹已然辞别天幕关,起程回尚京,不日便可抵达,道长不必担心。”身后有个声音如惊雷炸响,打破了上弦的迷思。
不等她回头去看,身旁已经有人站定。
霎时一股温柔冷冽的气息包围了上弦,是晨曦,身旁的那个人是晨曦。有他在的地方,就连空气都是温柔的。只是,他身上的盔甲隐隐发出风雷之声,还有一股血腥之气,有点……冷。
上弦偏过头去看他,他的脸上染有风霜之色,是不是她太多心?怎么会竟然觉得他好像长大了很多。她看着晨曦,晨曦却并不转头看她,反而对林道长微笑,右手有意无意地轻轻按在腰间佩剑的剑柄上。“贫道只是担心舍妹安危,故有此一问,太子殿下万勿见疑。”
雾已然全都散去,林道长一脸云淡风轻,眉目之间淡淡含笑直似天上仙人。有微风轻轻抬举他的衣角长发,仿佛马上就要凌空飞去。此间清泉流水,竹影潇潇,坐着这样一个神仙似的人物,似乎已然不在人间,看得上弦……有些痴了。“传言道长仙术通神,可于梦境中夺人心魄,杀人于无形,小王未敢轻敌,道长勿怪。”晨曦的声音又一次惊醒了上弦,奇怪,她怎么老是在走神呢?
林道长微微一笑:“小小把戏不值一哂,倒是殿下也会入得他人梦境,贫道佩服。”说完看向上弦,眉目之间似笑非笑,脸上莫测高深,语意中竟有一二分戏谑。刚才的澄明虚无好像从来就没有过,又变成初见时那个让上弦心中有些忐忑,莫名想要躲闪的人。
晨曦轻轻踏前半步,有意无意地挡在了上弦身前:“道长医术通神,小王既引道长入宫为陛下疗伤,怎敢不做万全准备。”上弦看着晨曦的侧影,听他的声音朗朗地说了什么梦中夺人心魄,杀人于无形,什么做了万全准备,只觉得一头雾水。“既然已告舍妹的下落,贫道告辞了。”
上弦本来盯着晨曦看,听到这句话,转过头去,哪里还有林道长的踪影?“姐姐,你的身子好些了吗?”
晨曦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原来他已经转过身来,低头看她。刚才没有看错,他看起来真的长大很多。脸上发上扑了淡淡的一层尘,不是肮脏狼狈,而是风霜。眉梢眼角有着疲惫,甚至还有刀光血雨,凝视她的时候却仍然温柔。战袍上是斑驳的血迹,肩甲胸甲上有刀剑刮擦的痕迹,是在提醒她,他,乃是从战场归来。
明明倦了,他却不去休息反来问她身子好不好。
好,她待在赤宫里,被那么多人护卫着,还能有什么不好的?
“好了,已经全都好了,我已经不再觉得冷了,胸口也不痛了。”
她看着他,不知道自己说出口的是见他疲惫而起的难过,还是不能留他在身边的遗憾,等话说出了口,突然想到,呀,她的伤真的已经好了,这些日子她都没在意,就在不知不觉间,已然痊愈了。
听了她这句话,晨曦笑了,原本的冷冽苍凉忽然都失了踪影,只剩下温暖。“那就好。姐姐,以后我再也不会让人有机会来扰姐姐清梦。”
梦,什么梦?本来,是有好多话想问他,可是,看到他的笑容,突然就……变了主意。有什么好问的呢?他说再也不会有人来扰她清梦,那……就是了,有他在,一定不会有什么问题的。一定不会……
“好了,姐姐,你该回去了。”
他用那种可以使冰雪消融的温柔眼神看着她,又说了一句她听不懂的话。回去?回哪里去?她心里疑惑极了,可是,不等她把自己的疑惑宣诸于口,远远传来谁的呼唤,有人在叫弦儿,啊,是默然哥哥在叫她。他看着她,眼神好像在说,你看,有人在叫你了。
那个声音越来越清晰,好像就在她耳边响起,她甚至能听出默然哥哥的声音有些不稳。好像……有些慌乱?怎么会呢?默然哥哥什么时候慌乱过?
“姐姐,回去吧。”
晨曦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然后,她感到脸上有些刺痛。
睁开眼,啪,默然哥哥在拍她的脸颊。痛……
咦,刚才那是一个梦吗?
“弦儿,你刚才到哪里去了?”
上弦捕捉到他眼中一丝焦急,然而,只有短短一瞬,就又变作平静,平淡地看着她,连声音都水波不兴。哪里去了?不是一直在这里吗?她只不过是做了一个梦而已。
看她一脸茫然,萧默然换了一个问题:“弦儿,你刚才梦到什么?”
梦到什么?上弦努力回想,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她只记得梦到了晨曦。这个,还是不要说出来比较好。“我不记得了。”
萧默然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没有再多问。
不记得了,她的表情可不是完全不记得的样子。可是她不想说,现在也不便逼她,只有等以后再慢慢套她的话。到底是怎么回事?刚才,她的身子竟在他怀中慢慢变冷,心跳也变慢了,怎么叫也叫不醒,好像要死过去一样,把他的命吓去一半。究竟是什么人在她梦里作怪?
安抚她睡下,萧默然静静思索。想来只有一个人最有可能,黄梁道教主林无语。只是,这个妖道虽然会梦里拘魂的妖术,却没有理由要对她不利呀。难道他真想改朝换代?也罢,不管他是为了什么,天亮以后,先把他找到再说。
“监军大人,今夜的偷袭已然成功了。”
晨曦睁开眼,还好,身边的人没有发现他刚才的异样。
林无语果然对弦儿图谋不轨,幸好,他早有先见之明,引他入宫以前,先哄弦儿饮下了调有符咒的酒。林无语可以自由出入他人梦境,他虽然没有这个本事,仗着符咒却可以入她一个人的梦。
刚刚,她说自己的身子已经好了,这就好,身子好了,以后就不会胡思乱想了。
五月,朝堂上依然剑拔弩张,群臣们分成几派互相攻击。吵来吵去都是水灾引出来的那些事。起先,大约是因为有林怀安在,还有所收敛。后来,发现林怀安每日只是站在朝堂上一言不发,渐渐地越来越放肆起来。连平日惯于装聋作哑的内阁辅臣们都加入进来,而且,还分作了几派,大约是陈之航、李秉章之流前去拉拢的结果。
调查这些事,原本只是御史台的工作,偏偏朝堂上一个个摆出忠君爱国的嘴脸,动不动就来个死谏什么的,还对御史台指手画脚,天天责难。上弦每天头痛不已,倒是依依这位御史气定神闲,耐着性子跟他们周旋。除了这个事,还有准备今年秋试的事情。这本来主要是礼部的工作,但是萧默然当摄政王时,把出试题任命考官一干事宜改成由自己决定,如今,这些通通变成上弦的事情了。
礼部尚书陈之航当然也上折子来要求一切仍循旧例,要废了萧默然定的规矩。想让今年的进士们都变成他的门生?这个如意算盘上弦当然也是明白的,自然是不准了。
唯一值得开心的是,天幕关那边天天传来捷报,晨曦他也许真的用不了多长时间,就能回来了。自从那夜梦到晨曦,上弦一做完事就又开始发愣。把晨曦寄来的书信翻来覆去地看。虽然不停跟自己说,晨曦很快就会回来了,很快的。可是,总是管不住自己要担心,战场上刀剑无眼,万一,万一……
越想越怕,越怕越想,日日愁眉深锁,食不下咽。就算是回到萧默然身边,也依然是心不在焉。
六月,为着水灾引出的案子,处理了好些地方上的官员。可是再要深查下去,却什么也查不到了。陈之航、李秉章两派虽然元气大伤,却没有伤及根本。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这是一开始就料到的了,再说,连夏依依都查不清楚,那真的是急也没有用了。上弦别的本事没有,耐性还是极好的,一时之间查不到,也就是查不到了。
林静言终于由天幕关回到了尚京,只是她这次回来,好像变了一个人。她平日里最爱看热闹,尤其爱看旁人斗嘴,如今朝堂上日日的吵闹,她却好像完全没有兴趣,总是站在一旁发愣。水灾的案子跟工部多有牵连,有时她这个工部侍郎也会被人指着鼻子叫骂,即使是这种时候,也不见她出言反驳,反而站在一边一言不发,不知道想什么心事。
上弦虽然察觉她有异,但她此时自顾不暇,也管不了这么多了。
七月,秋试,琼林宴上果然有石凯。
地方上奏报岷中有盗匪横行,宴毕石凯即匆匆领命前去招安。
上弦还来不及和他叙别后之情,他就又离开尚京了。
石凯走后不几天,林静言也上折子来告假。她这些日子里在早朝上心神不定的样子,上弦也是看在眼里的。早朝之后留她下来问究竟是出了什么事,她脸上愁云惨淡,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陛下,小语不见了。我回来已经一个多月了,一次也没见到他。他从来不会这么长时间不回家,我要去找他。”上弦以前见她都是一副神气快乐的表情,哪里见过她垂头丧气的样子?如今一见还有什么法子?何况晨曦现在身在战场,她自己也是日日牵挂,很明白林静言的心情。当即就准了假,放她走了。
林静言前脚才走,前方的战报就来了。佳林已经归降,晨曦以太子的身份与之定约,很快他就能班师回朝了。这次,晨曦还会从佳林带回一位人质,佳林的七皇子独孤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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