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帝月黎当年定陈之航、李秉章、魏浩然同为辅政大臣,也是希望他们互相牵制。只是没想到,摄政王萧默然一声不响地除掉了魏浩然,生生将陈之航和李秉章吓得称病不朝。
如今,萧默然已经成了不得干政的皇夫,他们开始故态复萌。
这个机会,上弦已经等很久了……
那天,在朝堂上跟依依使个眼色,依依留了下来。
“陛下,这一次要查到底吗?”
依依的脸有点红,上弦知道,这次,她脸红不是因为害羞,而是因为……激动。眼前的不是赤宫里的女官夏依依,而是年仅十岁就屡破奇案的女神捕,是月尚铁面无私嫉恶如仇的夏御史。
要不要查到底?好不容易等到的机会,当然要查到底。依依早已经看出她的心意了,今天会这么问不过就是问问而已。只是,陈之航和李秉章不是好对付的。这一查,上弦当然是不怕。笑话,她战场也上过了,如今京城周围驻的都是她的亲兵,还怕他们变出什么花样?可是依依她……这件事由依依主持,于她是很危险的,难保不会有人狗急跳墙。“依依,陈之航和李秉章那边,你自己要小心。”
依依听了这话,微微颔首,说:“陛下,这一次,就算不能把陈之航和李秉章连根拔起,至少也能让他们大伤元气。”依依已经很久没有像今天这样神采奕奕了,不对,应该说上弦从来没有见过依依这么有精神的样子,比起待在赤宫里,依依的确更适合去查案。
对于怎样查案,上弦并不熟悉,自然也不认为自己有资格对依依指手画脚,和她商量了一阵,就放她回去了。依依临走的时候,对上弦看了一眼,好像有什么话要说,上弦没有在意,就这样放她告辞离去。直到批完了奏折,才突然想到,忘了问以前请她查的那件事,是不是已经有眉目了。她今天那一眼,难道……那件事已经有线索了吗?上弦一想到这个可能……冷静,冷静,她这样对自己说,可还是冷静不下来。明天散朝以后再留她下来问一下吧。她强迫自己这样想,还是,好想现在就知道。哼,想现在就知道?其实是想永远都不要知道吧?她听到心里有个声音在冷笑。不对,她是不怕的,不怕知道真相。反正奏折已经批完了,她这就出宫,去依依的府邸,问个清楚。和胡海平一起便装出宫,仍然是翻墙进了依依的府邸。
“依依,你究竟打算什么时候跟我回去?”
怎么会在这里听到胡尚书的声音?上弦和胡海平经过一座假山,竟然听见胡子长的声音从假山后传来。……
“你倒是说话呀,已经九年了,你到底还要我等多久?”
真的是胡尚书的声音。看不出这位胡子长大人,每日里在朝堂上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原来也有激动的时候,听他的语气,似乎很是生气呀。“子长,现在就走我不放心,你再给我一点时间。”
“你的弦儿都已经大婚亲政了,还有什么可不放心的?你今年就要满二十五岁了,我们的婚事,你还想拖多久?”啊……原来,胡大人是依依的未婚夫。糟了,她今天来得不是时候,这下,出去打招呼也不是,站在这儿偷听也不是,上弦整个人愣住了。“当初,月泓溟宣你进宫,你说你只是去给她看一眼,结果怎么样?你留在宫里给她当了女官。好容易,那个竟王萧默然把你给放出来了,你又说不放心月上弦,一定要去考科举。我都依了你,如今,你的弦儿婚也成了,储君也立了,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不要跟我说怕陈之航、李秉章犯上作乱,就算他们要乱,也是她月家的事,你跟着着什么急?你……你就算不顾念我,难道也不顾念爹跟娘?你这不孝女,都已经五年没有回过家了,就不怕二老为你思念成疾?”
胡子长越说越激动,连隔着假山的上弦都觉得有些难堪了。
“你……我……”
哎呀,依依要哭了,上弦很想冲出去帮依依说话,幸好胡子长见依依要哭,语气也软了下来:“依依,我也不是不让你留在尚京,可是我们的婚事,你总要给我一个日子呀。爹又来信了,他老人家信里虽然没提,可是我知道他很想念你的。”“子长,我答应过先帝,要帮陛下的,你……你难道要逼我做一个无信无义之人吗?”“信义?你就记得你答应过月泓溟的事,你答应过我的婚事呢?全都忘了吗?月泓溟、月上弦那两个妖女,究竟给你下了什么蛊?迷得你连家都不要了。这两个夺人之妻的狗皇帝。你信不信,我这就让月上弦再也做不成皇帝?”这个人,竟然对母皇不敬,可恶。
“子长,你……你再对先帝不敬的话,我就……我今天不想跟你说了。”“依依,你……”
过了好一会儿,没有声音了,看来依依和胡子长都走了,上弦和胡海平也准备翻墙回去了,今天,还是不要去问依依那件事比较好。回宫的路上,胡海平对上弦说:“陛下,今天那位胡尚书说的要陛下再也当不成皇帝,是真的吗?”上弦见胡海平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心中一动:“海平,你知道什么吗?”胡海平正色道:“陛下,你还记得六年前天南大旱,有人趁机煽动灾民闹事吗?”上弦一点也不记得有这件事,六年前,萧默然在当摄政王,她居于深宫之中,这件事听都没听说过。不过,这不是重点,胡海平会说起这件事,肯定是跟胡尚书有关。
“海平,这件事跟胡尚书有什么关系?”
“陛下,这件事跟胡尚书有没有关系,臣不知,不过,臣听说煽动百姓生事的主事者之一,名叫夏子长,传言中的这个夏子长正是胡尚书的年纪,而且,据说也是一位美男子呢。陛下,胡尚书的名讳也是上子下长,这……会不会太巧了?”上弦见胡海平分明是怀疑那个夏子长就是现在的胡尚书。的确,胡子长这个名字实在是奇怪,试想,有哪家的父母会给自己的孩子起这么一个古怪名字?如果说他原本不姓胡,乃是姓夏,那夏子长这个名字就没什么可奇怪的了。想到这里,上弦心里突然一紧,六年前,那不是正好是萧默然把依依撵出赤宫的时候吗?难道……回到琼华殿,上弦招来了姬正风,问他知不知道有关胡子长和六年前天南造反的事。但姬正风于六年前天南灾民造反之事也不清楚,只说胡子长乃是天南胡家的嫡长子,与夏御史的确是有婚姻之约,却不知道何以迟迟没有完婚。
天南胡家的嫡长子吗?胡家在南月尚也算是望族,这位胡尚书身为胡家的长子,在朝中不见与陈之航一党有什么瓜葛,也挺蹊跷的。是了,是因为依依是站在她一边的。
这么说起来,当初朝臣们逼她纳侧夫,这位胡大人也曾经帮她说过话。当时她就觉得奇怪,他明明很讨厌她的,原来,他是因为依依才帮她说话的。
没错,自从亲政以来,虽然他从来也没有给过好脸色,可是,也没有当真为难过她。不像陈之航、李秉章他们,表面上一团和气,暗地里扯她的后腿。
户部尚书……很难当的呀,与银钱打交道,总会是很多人的眼中钉肉中刺,月尚历任户部尚书,得了善终的,可说绝无仅有。这位胡尚书,至少到现在也没有官员上折子要弹劾他,已经很应该佩服一下了。
他今天说要让她再也当不成皇帝。这个倒不是大话,如今与佳林交战用的粮草、赈灾用的钱粮都是他在布置,这两项任是哪一样出一点问题,她这皇帝……
又说他曾经煽动过灾民造反,不管是真是假,都……
夜里回到乾宁宫,萧默然正在自弈。
天已经黑了,乾宁宫上烛光闪动,他静静坐在一片荧荧光亮当中,指尖拈着一枚黑子,正自沉吟。站在殿门处的上弦,只能看见他如云烟似的墨黑长发,正红色的精美袍服,还有那被拈在修长手指间的棋子。长发垂落,掩住了他的脸,让她看不见他此时的神情。看不见才好,看不见他唇边轻易魅惑众生的微笑,看不见他眸中快要将她溺毙的柔情,看不见他眉宇之间温柔的怜惜,她,才能逃出生天。逃吗?还能往哪里逃呢?这么久了,有哪一日不是在清晨强自镇静与他辞别,忙碌一天,又急急忙忙赶回来和他相聚。是她没用,没有他的地方,一刻也待不下去。以前晨曦在,还会装装样子,如今,连样子也不必装了,一做完时就飞也似的回来。回来干吗呢?还能干吗,什么都不敢干。就是这么静静地,静静地在一旁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