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杰再次出现-飞机场

格子虽然结婚三年了,但依然居无定所,过着单身生活。

项杰再次出现在格子面前的时候,她的日子正过得有点像教堂上的大钟,到了点响一阵,之后便归于沉寂,有些庸懒和无聊。

项杰的重新出现带着一种隆重的气氛,当然不是张灯结彩的那种,是咄咄逼人的彰显,理直气壮的样子。

他能做的,别人是做不来的,若做了,也不自然,会有刻意粉墨登场的意思。

格子来到营门口,问站岗的小战士:谁找我?小战士指了指不远处停着的豪华轿车。

格子望过去,有一部白色凯迪拉克很招摇地停在师部操场上。车牌很醒目,Z字打头,后面是888888,据说像这类私车拍牌,比如666666,181818等等,价格被上海的一些“新贵”们在市面上已经炒到了三四十万。他们开着这种车招摇过市,警察对他们也网开一面,待遇相当于两位数的政府车辆。

格子正纳闷,车门开了,下来一个西装革履的人,迎着她走了过来……

他们走到距离三四步的时候,都停住了脚步,彼此端详。夕阳从一侧照过来,他们的脸因为有明暗,显得凛然……

项杰的嘴角慢慢地翘起来,笑了。

格子也笑了,有些“相逢一笑抿恩仇”“往事成烟云”的意思。

格子上了项杰的车,车门一关上,外面的声音一下子被阻隔掉了,车内响起了隆重的交响乐。

一路上他们什么也没说,仿佛都沉在音乐里,其实,他们都在回忆往事。

他们来到西区新开张的扬子江大酒店。

窗外正是夜与昼之间,西区摩登林立的楼宇,在若明若暗的天际中,灯火璀璨。

项杰的身上弥漫着名牌香水的味道,头发一丝不乱。他用白皙的手指夹着骆驼牌香烟,凝神地看着格子,今晚,他似乎对什么都不屑。

不愧是上海餐饮业的老大,装修和菜肴都彰显尊贵、豪华和精湛。好在格子不是一个容易卑微的人,好的坏的在她看来都没有什么了不得。

格子原本就不是画面上那些鲜艳、敏感,带有情绪的色调,她是打底用的大色,或白或黑,与什么都是相配的。

格子的身上有很大气的东西,而这种大气又是可着得上颜色的,这就有些妙丽了。

项杰在很多女孩子身上都看不到这些。

格子面色红润光洁,不施粉黛,穿了一件白色T恤衫,蓝军裤,在周围红男绿女、珠光宝气映衬下,倒另有一番韵致。她有些庸懒地偎在舒适的椅垫里,一边用指肚轮流敲打桌面,一边若有所思地看着窗外的景色。

餐具被服务生撤下了,现在餐桌上只有两杯香气四溢的咖啡。

格子什么也不想问,既然你找了来,自然是有话要说的。

似乎到了说话的时候了,项杰不慌不忙地点着了一根烟,叼在嘴里,又用灵巧的手指把玩了一会手里的打火机。

男人漂亮的手和银色精致的打火机,把格子的目光吸引了过去,她不由自主地顺着那弯在餐桌上的手臂,看到了笔挺的天蓝色衬衫,和领口下的银灰色领带。

像是不经意地进入了角色,迷离的目光变得有了实感。

两人的目光这才缠绕在了一起。

他讲了他的离奇身世。他是一个私生子,上海的父母是他的养父母。他的生身父亲在北京,是总参的一个高官。1957年父亲来上海疗养,认识了西郊宾馆的女服务员,父亲很快坠入情网。父亲早有妻室,又官位在身,仕途和情缘不能两全,父亲最终还是舍弃了情分。本来也许就了了,可他生不逢时地降生了,母亲为此丢了工作也丢了名声。他外婆是一个有些阅历的女人,托亲戚把母亲带到了香港,然后叫来父亲,把他的儿子交给了他。父亲万般无奈,只好把他托付给现在的父母,条件是要接受他的接济。上海的养父母虽然地位卑微,但老实厚道。他们没有子嗣,所以对他非常宠爱。他懂事后,发现总有钱定期汇入家中,感觉蹊跷,便开始追问自己的身世,养父母无奈,只好如实说了。他后来到北京居然找到了已经身居高官的生父,便开始有了往来,直到1984年生父去世。他的养父母依然活着,他们如今已经搬出了闸北,他在安福路为他们购置了新居。生母早已联系上,他们经常在香港见面,外婆后来被生母接到香港,多年前就去世了。

项杰说,他的身世已经注定他要走一条常人没走过的路。

项杰说:人性向往追求自由的力量往往大于法律和道德对他们的制约,向往光明会叫他们一次次铤而走险。

项杰真是个绝顶聪明的人,他就这样把他的前嫌汤水不露地全泼了,就像把乌黑的老房子重新修缮了一遍,房子还是那个房子,但已是张灯结彩,焕然一新了。

他说:这些年,你一定想知道我去哪了。你根本无法想象……我进了一所大学,我想它应该是世界最好的大学,我在里面学到了在任何一所大学都学不到的东西。我去过很多国家,大到美国,小到梵蒂冈,接触过形形色色的人,倒腾过包括军火在内的各种各样的商品,看到了很多野蛮和文明的东西。我从中得出一个结论:贫穷会滋生出很多丑的和恶的东西,而美的文明的东西大都是以资产和财富作基础的。自从我知道这个道理后,我便在商海中拚杀了,可以说,我的经历,比小说更离奇精彩。

项杰没有描述他的离奇经历,他换了一个话题,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说:这是一个了不起的家伙,人和人的区别,其实都在这里。同样是有钱人,有些人搞水产、开饭店,指甲里沾着污垢,头发里呛着难闻的油烟味,挣的是辛苦钱,血汗钱。那样的钱,我宁愿不要。我搞有科技含量的新型产业,比如电脑和网络。你去大商场和超市看看,到处有我们的杰出电脑和网络。我还热衷于投资,让钱滚钱利生利。比如圈地,在青岛的西部开发区,在张家港高科技园区,在浦东……我都有地块。土地是不可再生的资源,它会叫你赚得盆满钵满。这看起来似乎很容易,但大部分人做不来。他们没有魄力,没有原始积累,没有读过我那样的大学,关键,他们没有我这样的头脑。

在他那里,赚钱似乎只是一个头脑加智慧的问题。这种话题是很容易叫人亢奋的。格子不是因为闻到了钱的味道而亢奋,对于钱,她是没有概念的,比如有多少钱才算有钱。她想也没想过。她的亢奋是因为她突然领悟:生命的领域原来是广阔无垠的。

那晚,当项杰送格子经过霓红闪烁的闹市时,她开始对人生想入非非了。

原来,这人生的热闹都是在眼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