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早安,深圳

自从那一夜之后,我与冷婷竟有一周未见上面。这一周又正赶上《资讯服务导报》正式出刊,叶惠玲飞扬跋扈老猪腰子似的跟我对着干,加上整天选题选题的折腾来折腾去,我忙得乱七八糟、一塌糊涂。

每天傍晚我打电话问候她,她说还好,每天都过得挺安静。这一段时间她们公司搞培训,上午下午又是听课又是宣誓的,不用出去跑,天天倒能正点下班。电话中我们都闭口不谈那天夜里的事,像两个随意的老朋友彼此连着点牵挂地清淡寒暄。我试着提出让她搬家的事,说:“要不你搬到我这边来吧,清水河那边太偏僻了,不太安全。”

她说:“没什么啦,还好啦。我住得挺习惯的。”

我说:“每天早晨都有警察骚扰多讨厌。你一个弱女子……”

“不,我不搬!”她大声说。似乎察觉到自己的斩钉截铁,她缓了缓口气说:“这边大巴还都方便,再有,我一个人住好舒服的。”

……

我不知道这些理由是否具有充分性、是否在逻辑上站得住脚,我不愿去胡乱猜测她对我这个人究竟持有什么样的态度,反正生米都做成熟饭了。但说实话,对于那一夜,我内心充满罪孽感。关于我的婚姻及年龄我从未向她透露过,在她眼中,或许我只是个独闯深圳的大龄青年。

现在南方人似乎结婚都晚。来《资讯服务导报》的第二天,文员周荭拿着我的简历睁大眼睛惊讶地说:“你结婚了耶!才30岁嗳。”

我问她30岁的男人不该结婚吗?

她说在深圳女人30岁结婚的都少,就更别提男人了。结婚干吗?束脚束手的。“你们可以住在一起嘛,同结婚差不多的。”她说。周荭长得白净丰满,来自广西,据说她是为了男朋友才来的深圳,男朋友警校毕业后分配到深圳某派出所,目前两人同居。

我告诉她在东北我这样的都属于结婚晚的了,我是26岁结婚。我的很多同事、同学都是二十二三岁结的婚,第二年都抱上个大胖小子。“老婆孩子热炕头儿,这在东北人生命中是至关重要的,再来壶小烧酒,天天吱儿一口酒吧嗒一口菜,能有这样的日子此生无憾。”我说得口水都快淌出来了。

“那你哩?这也是你的生活目标吗?”她问得很单纯。

我当即就瘪了嘴,心里说,咋不是哩,大老远跑来深圳不就为了以后天天能喝上口小烧酒吧嗒上那一口菜么。

周日,我一大早买了些菜蔬之后坐车去冷婷家。去之前我打她手机,她关机。周六傍晚我们通过电话我知道她今天是不用去培训的,因为黄总过来看版,我便匆匆挂了电话。相隔7天,我都快成董永了,不知道是不是憋的——在女人面前,男人也许都这副急猴子脾气。

中间换了路车,到清水河站下车时已近11点了。我特意把那张收据拿出来叼在嘴里,却发现楼口没有警察,只有几名保安晃来晃去。保安是没资格查证件的这我知道,于是我昂首挺胸来到楼下,先拿出电话打给她,通了。

“是不是才起床?我在你家楼下,你把门打开,我买了好多菜。”我说。

电话里她迟疑了好一会儿:“我……现在不在家啊。”

我愣了:“那你在哪里?”

“我……我在我朋友家……这样,你等我吧,我现在赶回去。”

我缓缓地说:“那……好吧。”

关了电话我突然有些紧张——忘了问她是在男朋友还是女朋友家。旋即我乐了——如果是在男人家她一个小姑娘肯定不会这么坦然。

我提了几口袋菜踱到楼口树阴里坐下来,拿出云豆荚摘菜筋,摘完菜筋又掏出随身带的小瑞士军刀削土豆皮,削完土豆皮再削莆瓜皮,弄来弄去的我把每样菜都码得整整齐齐。这时过来一个保安,盯着我喝道:“这里不许卖菜!要卖去马路边!”

“谁?谁卖菜了?这菜是我买的。”我说。

“去,去那边卖!这里是小区。”他继续轰我。

我急了,猛地站起身吼道:“你丫儿给我看明白喽,这是我自己买的菜!我在这里等人才坐到这儿的你明白不?”

这小子嗖地掏出警棍,指着我鼻子:“别喊别喊啊,在这里捣乱没你好果子吃。收拾东西滚蛋!”他身后又冒出两三个保安,瘦瘦干干的人人执一警棍,冲着我虎视眈眈。

这架式不对,东北人最怕吃眼前亏。我忙收拾起小刀,弯腰拾菜,边说:“我不喊,我这就走。”这时那小子好像见身边同类多,欺负人的习性暴露出来,竟用警棍把我要拾起来的云豆荚给挑到垃圾筒里。

我没法再忍了,顺手一把拽过那小子的警棍,回身冲他肩膀发狠劲打过去。那小子哎呀了一声坐到地上,身边几个保安愣怔数秒,纷纷举起警棍嗷嗷喊着“扁他!扁他!”向我冲来。

我甩手把几兜子菜扬到一个保安脸上,吓得那保安赶忙蹲下身捂住脸。我发力往大道上跑,过程中猛回身把手里的警棍甩到跑在前面保安的脸上,那小子应声倒地摔得不轻。跟在他后面的保安慢下来,弩着腰摆出武斗姿势,我看见旁边花坛里有块石灰块儿,飞快弯身拣到手里,冲那小子道:“你过来操你妈的,你过来我就砸死你!来啊!”

那小子试图冲锋,但被我吓住,他不时往后看等着援兵到来。此刻路边开始有些闲人向我们聚拢了,有的人拿出手机——肯定是在报警。我渐渐冷静,发现再多停留几秒钟就有丧命的危险。盯住那小子的眼神,趁他眼神稍有懈怠我猛地返身飞跑,用力之猛把握在手里的石灰块儿都捏碎了。

我跑得很快,百米冲刺一样,跑出很远看见有辆出租车停着,我奔过去噌地跳进车,边手忙脚乱地系安全带边对司机粗声吼:“赶快开赶快开!不开你就倒血霉了听到没?快快!”

那司机还有些迟疑,见我不停地向裤兜里摸东西,问了声去哪儿,连忙发动车子。

“火车站、飞机场,你丫儿他妈的快开,问那么多干吗?”我厉声呵斥。

车子开了,我不敢回头,从后车镜里看见有几名保安在不远处踱着步子四下搜寻。

我从后兜里哆哆嗦嗦摸出手机,拨冷婷的号码,想必她是在大巴上没听见,好半天也不接。按了电话见司机座位旁边有瓶矿泉水拿过来咕嘟咕嘟灌了一气,这才稳当些,扭头看着目不斜视的司机,我笑了,说:“不好意思啊师傅,刚才有几个保安追我,他们跟我有过结,找茬打老子。你别在意啊。”

那司机依然不看我,小声说:“先生去哪里?”

“帝豪酒店。”

“完了,你家我是不能去了,警察先罚了我的款,接着又和楼底下那帮保安结梁子了。”我与冷婷通电话,顺便解释“梁子”在东北话里是“结仇”的意思。我同她讲了事情经过,听得她一个劲儿地惊讶:“是不是啊?”

她说周六傍晚去一个老乡家商量保险的事了,因为谈得太晚就在她家住了一夜。

“你经常在外面过夜吗?”带着股子气儿我这样问她。

她没听出来,说:“很少,偶尔会在她家住一宿。”

“男的还是女的?”我酸溜溜地问。

她笑了:“你猜吧。”

“算了,甭管男女了,你还是来我家吧,我把菜又买了一遍,我做东北菜给你吃。”

她想了想:“好吧。”

真没料到穿着黑色吊带裙的她竟是那么性感,一进门看得我双目冒金光。她规规矩矩地坐在我床上,我把自己做好的土豆炖云豆荚、烧茄子、酱大骨头端上来,打开啤酒吃喝开来。我挺兴奋,把上午单打独斗的事迹绘声绘色讲给她听。讲到最后她脸色发白,抓着我的手说:“你不怕吗?得小心呀。”

饭基本吃完,我喝了两瓶酒。先不收拾碗筷,顺势按着她的肩将她放倒在床上,我搂着她,说:“这点事儿对一东北爷们来说算什么呀。”我俯起身,看着她的眼睛,用指头摆弄着她的嘴唇说:“让我来保护你好吗?”

她轻轻点点头,我们接吻,然后做爱……

傍晚她坚决要回去住,我有些急了:“在这儿有什么不好?明天你就把房子退了搬我这儿。”

“不行的。”她眼睛望向别处,“我还不适应和别人住哩。我……”

“你什么你,昨天晚上不是同别人住的吗?”

她猛地看我,眼睛里闪过一丝慌乱,“不一样的。”她咬了下嘴唇说,“这样吧,给我点儿时间考虑一下。”

要不是与那保安冲突,我完全可以把她送回清水河然后住她那儿,她至少不会不让我住一晚吧。我送她到巴士站,看着纤细苗条的她上了车,我慢慢踱回住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