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有女知秋

晚上秦月又问知秋租房的事情:林晓冬已经搬到海淀那边去了,郑海翔下下个星期也就要走,他们的房子却还没退,因那房子比知秋她们的好,所以秦郑二人的意思是她们退了这边的房,去续租那边的。知秋本有些犹豫,一是要搬过去就要住林晓冬曾住的房间,心理上不知觉地有些障碍;二是闻夏他们下了岗也要搬家,还闹着呢,知秋倒想两个是不是可以考虑同居的事情,却到底还是害怕,更不晓得是和闻夏暗示呢还是明说,想想有些无趣。她只告秦月要和闻夏商量一下,再缓两日罢了。

十点多的时候,闻夏打了电话来,说白天曾到她们住处来,不见人也就回去了。知秋淡淡说了出去的事情,要问他房子之事,却只道:“你们说要搬家的,什么时候搬啊?”闻夏听她问得没头没脑,只道:“领导们说的,哪里就肯搬了?

要搬去的那个地方就是上次去的小沈家住的宿舍区,一个象样的馆子都找不到,整个就一农村……”知秋不好再说什么,也不问昨天与李轲等人吃饭的事情。沉默了半天,闻夏忽然又道:“我们不如重新开始!”知秋吓了一跳,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闻夏思前想后,不敢再说什么,只道:“没什么。只是想,如果重新开始的话,彼此是不是都多一点准备……”叶知秋心中生恨,却只笑道:

“跟十年前一比,这一次不已经是重新开始了吗!真不知道你还要怎么‘重新开始’?!”闻夏叹口气,道:“你不要想到《春光乍泄》台词上去!我不是那个意思!”知秋道:“我没看过《春光乍泄》,不知道!”闻夏也就泄气,就道:

“我看你还在火头上,等你冷静了咱们再说吧!”叶知秋怒火猛窜,却强忍了脾气,说了句“那好吧”就挂了电话。闻夏听那刺耳的挂电话声,不由心惊肉跳,慢慢放了电话,想了一会儿,就去洗澡。却把自己反锁在浴室,出来时踢烂了人家的门,又对前来洗澡报怨的人吼了一嗓子,倒唬得那人一愣一愣的。

叶知秋夜里难眠,想闻夏说“重新开始”是什么意思,又想自己这是怎么了。

类似的事情发生好几次,过去了也就是一笑了之的事,却还是没有培养出任何抗体来,老要自己难受、闻夏也难受地闹脾气耍性子……又忽然想起咏春,想他真是一个模糊遥远的影子了,心中郁闷,就上网找了他们班的主页来看,却到底还是模糊一片。

躺在床上,她想那时候自己对爱情怎么想的呢?定不是现在这样一个俗气不拉的小怨妇的角色吧。自忖本不是一个俗气的人,要是俗气,大概就早和林晓冬好而不至于要疯狂地爱闻夏了;在曾经设想的爱情里,笑话别的女子对男人束手缚脚的,以为自己会独立、会给爱人自由、会自得其乐的,却不料说嘴打嘴地蜕变成这样的一个小女人。

她一人胡思乱想,流了半日眼泪,半夜倒又蹑手蹑脚起来,开了电脑写东西,划拉了三四百字,取名为《絮》:曾经给他看你的照片,他说你不好看。也不去争辩什么,也许因为我也从来没觉得你多么好看。

吵架的时候,难以入睡的时候,忽然想起你。你已经那么遥远了。

可是失眠的情形,让我想起那些夜晚:你在床头点了蜡烛,我的心就如蜡焰一样跳跃着,闪烁着,最后慢慢地萎落去。

有人说世界上最远的距离是:你在我身边,却不知道我爱你。可是对我们来说呢,是不是明明知道彼此相爱,却无法言说。

曾经跟他说,你们是我唯一爱过的两个人。现在我却想,其实我并没有爱过你的。

爱,有太多的自私,嫉妒和贪婪。我情愿选择“喜欢”来形容过去。

我喜欢过你。我感谢我们都没有说“爱”那个字,没有做有关“爱”的行为,没有亲吻,更没有做爱。似乎唯有如此,那一段日子和故事,才能在想象和回忆里日趋完美。

爱,太沉重,我们负担不起;爱,太轻浮,我们媚俗不起;mpanel(1);

爱,太具体,我们无法承受;爱,太缥缈,我们无法捉摸;

爱,太复杂,我们无力解析;爱,太简薄,我们无力丰润。

看到很多人的单人照片,你的室友,你的球友,你的同学。可是没有你的。你隐隐的笑容隐没在人群里,隐没在那我们熟悉无比的建筑物的表色里。我甚至怀疑那是不是你,隔了这么些年,你已经只能是一个虚幻的影子和印象,就象那一份喜欢的心情,也成了无法验证的美好情怀。我甚至无法验证,你是不是也有着跟我绝对一样的情形。只能在蛛丝马迹里一厢情愿地猜测、回味、想象并美化那样一段情感。

我想念你在夏日的楼下走过的身影,想念你白色的休闲衫在风里轻轻飘扬,想念秋日里你穿着条纹的羊毛衫在草地上微笑着走过,想念你在黑暗里轻轻压过我的肩膀,想念你不推不辞地在熬夜后接过我煮的方便面,想念你在对面的窗口上对我怨怪地笑……

他说:我们不如重新开始。

我却只想说:我们永远是回不去的。

就象他曾经问我,如果再遇到你怎么办。我无法回答,但是我却知道,我们都是回不去的,所以即使相遇,大约也只是点头微笑握手而别吧……

第二天倒是极好的天气,叶知秋却郁郁不乐。中午时给闻夏写信,说“天气这么好,自己却没有一点高兴的意思”,闻夏回信说“你要这时还能高兴,我看我们就真要完蛋了”。知秋又道:你的朋友也实在是多!老裘老郭小沈等是同事,李轲是同学,薛蒙是学生会的朋友,陈刚是公务员一起实习锻炼的朋友,王洋是你弟弟的朋友,小许是同事,胡福长是小沈的老乡却成了你的朋友……简直是雨后春笋层出不穷的,时不时就是一饭局……闻夏道:哪里就都是朋友了!那些饭局谁又想吃呢?吃久了,人都是一身病。而且吃半天,都是胡吹,没几句真话,我都厌烦死了!可是身不由己啊!最近也是邪乎,一事接一事的……因此两个人重新对话,闻夏说了那天吃饭的经过,知秋说了自己的周六周日经历,心情渐渐缓过来。

晚上打电话,知秋苦笑道:“我也知道应该是吃久了,同学闹晚了。可你想想我跑到你们招待所去,站不是,坐不是,你一个信儿都不给……”闻夏就道:

“我何尝不知道?以前我妈也常报怨我爸在外面打牌就不给家信的。可是有时实在是想不到,想到了,又不一定方便……我只想,你应该了解这么回事情的,都好几次了!”知秋道:“我只是想,这两个星期,都多少次了,这次你怎么也会长个心眼啊……一没了你的消息,就很急躁,感觉很不安全很不踏实似的……”闻夏也动情道:“我知道你的感受。昨儿找你不到,我还不是急得吃不好睡不好的,还是安慰自己你跟秦月还是戴枚什么的出去了啊。也不至于象你那样,几小时没消息,就以为我偷人去了呢!”知秋“噗嗤”一声笑起来,却道:“我们这个样子,大概真是因为十年前那一场错过留下的后遗症吧!”闻夏也道:“是啊,从来没有恋爱过的人,没有经验吧,遇到什么都一惊一乍的。也得慢慢适应吧,大家都是这么走过来的吧!”知秋想说他是有经验的,却到底忍了,道:“自己大约也是因宠恃娇,老觉得那十年错过是生命里的大损失吧。再想那时你怎么花心,所以我才错过了你,现在大约潜意识里还是害怕的,想抓住你,追回你,倒有点变本加利的意思……”闻夏道:“我知道那时自己不够好,糊涂得很,你对我一往情深,我却懵懵懂懂的;并不是花心!所以我总想起《大话西游》里的一句话:曾经有一份真挚的爱情放在我面前,而我没有珍惜……现在上天给了我一个再来一次的机会,让我爱你,如果非要给这份感情加一个期限,我希望是一万年!”叶知秋泫然欲泣,闻夏也低声柔语道:“别哭了,你一哭,我心都碎了,自己也要哭……昨天我一人在家重看了《大圣娶亲》和《月光宝盒》,看到紫霞跑到孙悟空肚子里去,就真希望你也能到我的心里去看一看,你就会看到我的心尖上是一颗好大的眼泪滚来滚去……”知秋听他言语绵软,笑道:“你说话怎么这么温柔了呢,都不象平常了!”闻夏道:“可不是!都被你影响的。前天吃饭,李轲还说我说话怎么跟娘们似的,不时带出一两句撒娇的话了……”知秋笑笑道:“侬本温柔,又何必怨我?!”闻夏道:“以前看小说电影里的爱情老觉得可笑的,现在却要相信了。还记得那年实习,那个咸阳女孩追霍文龙追到学校的事情,又要跳楼又要割腕的,当时特不理解爱情怎么会让人那个样,如今也算是明白了……”知秋听他曾说过这码子事,道:“我们这样,在青春尾巴上的,更象老房子失火,一旦烧起来,救都救不及的!”闻夏道:“这比喻好,妙!”叶知秋笑道:“得了得了,别这么奉承我了!──想听你唱歌了!”闻夏就问她要听什么,知秋就说因他的话想起《一面湖水》来。闻夏清了嗓子唱了一曲,知秋又要听别的,两人商来量去的,闻夏又趁兴唱了一段京剧给她听,半日方歇了。

底下又讨论租房的事情。闻夏说他们一帮下岗的人都要跟局里斗争呢,准备在招待所赖下去,又说明年要是上学,还不晓得怎么住呢,因此倒让知秋跟秦月搬过去为好。正好秦月也是打算住一年,明年也就要出去的,知秋就应了。两人跟那边房东说了,等郑海翔走了,她们也就搬过去。叶知秋秦月二人这几天下班后就忙着收拾东西,一边聊些琐碎事情,知秋又问了一回秦月和小郑的计划。原来他们到底觉得有些仓促,好多事情来不及办,因此打算寒假里小郑回来再结婚,那以后再考虑秦月也出去的事情。知秋就笑道:“你也不怕小郑在那边被洋妞勾搭上了?”秦月道:“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随他去吧!要真那样,现在结了婚,不更糟吗?”知秋点头笑道:“这话也有理。只是你们隔这么远,可怎么是好?”秦月平日冷眼看她和闻夏吵吵闹闹的,因叹气笑道:“所以啊,我要学你呢,要上网聊天啊!再说了,爱人不疑,疑人不爱!”知秋先是一愣,心想以后不能独霸电话线了,却笑道:“网上聊天还是有许多不方便的──你怎么跟老妖精似的,什么看得倍儿豁达倍儿清楚呀!”秦月也笑道:“不老,我还年轻,才五百岁!”两人想起前几日看的《青蛇》,都笑。秦月又道:“他是风筝,线交给你也就罢了,何必要抓在手里看?风筝飞上天才是美景!”叶知秋抬杠,道:“虽说他是风筝,你握着线,可是不能跟他一起飞,到底还是不如意啊!”秦月道:“我就是燕雀不知鸿鹕之志了,哪有你们女研究生的高尚理想啊!”知秋不由笑着啐了她一口。

闻夏在家憋着熬文章,却进展甚慢。连日有雨,楼上电话线浸湿一回,他自上去缠了胶布,才又能上网;计算机的键盘却又坏了,隔了两三天才去单位里又换了一个新的。这两回事情,他幸好能用手机告诉知秋,知秋又忙什么项目,虽也有报怨,却没什么大事,也只说“你这人事情就是多”罢了。闻夏又筹划报名考研的事情,竟有些一筹莫展的。周四时,知秋给他一信,说家里计算机都卸了,就等周六运过去了,又道:“跟你吵架时写的一篇东西,贴在那里了,你要看就去看看吧。”闻夏就寻了去,找到了那篇叫《絮》的文字,不看则已,一看之下,却忽然心灰意冷,闹了个彻夜未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