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六月份,天气越来越热。哑巴老头门口的那些花已经卖得差不多了,但他每天照旧是粗茶淡饭,日子过得很清闲。眼看着花一盆接一盆快被卖光了,我不免有些着急,好在我一直喜欢的那朵叫不出名字的花还在,我决定去他那儿把那盆花讨来。我还没进屋,他已忙着招呼我:李渔啊,来,快进来,进来。我在他面前呆站了半天,几次想说都没敢说出口。幸好他紧接着问了我一句:有什么事吗?我说我想我想向你要盆花。他说那你喜欢哪盆就搬哪盆吧!我指着长得很高,花朵像喇叭但又不是喇叭花的那盆花说我搬那盆,行吗?他说行行。他说话的时候忍不住剧烈地咳嗽了一阵,那白花花的胡子一抖一抖的。我一直都觉得这很奇怪,按理说他的年龄没我爷爷奶奶大,我爷爷奶奶的头发如今仍然乌黑发亮呢,而他的头发和胡子早已花白。我常听大人们说人要是发愁就容易白头,那我不也常为自己发愁吗,怎么我就没白头呢?
我还没把那盆花搬进家门就被爷爷堵在门口。爷爷问,这花你是从哪儿搬来的?我说是表姥爷送我的。爷爷脸色一沉,厉声喝道:快把这花给你表姥爷送过去。看来我说什么都没用,只好又搬着花盆折回哪哑巴老头家。他说你不是想要的吗?怎么又送回来了?我说爷爷不让我要。他说别怕,没事儿,我送你回家。
我把花盆安置在窗台下,经常给它浇水,现在已经是六月了,树上的知了在有气无力地嘶鸣。桑树上的桑椹已经红透了,这段时间我基本上长在树上,每次都吃得嘴唇发紫,两手沾满深红色的桑椹汁,吃完桑椹接着去打枣,当然得趁叔叔跟三姥爷不在家的时候。一天,我正坐在桑椹树上大口大口地吃着桑椹,庄里面突然响气一阵急凑的敲锣打鼓声,声音清脆而嘹亮,不用说准是马戏团的人来了。晚上又有得看了,知是看来看去仍是老一套,不外乎什么卸手臂、吐火、铁布衫啊什么的,看过好多遍了,可我们照旧去凑热闹。这些人一直演到很晚,约摸十点多钟才草草收场。第二天一大早再一齐挨家挨户索要些粮食,或么是米,或么是小麦,别的东西可能是因为携带不方便一律不要。然后换个村子再演。我匆匆扒了口饭就跟萍姐、霞姑他们一起跑过去了。其中给我印象最深的是那个十七八岁的小青年,他把胳膊卸掉后,弯下腰,用卸下的胳膊鞭子一样左右抽打着后背,软得像面条。停下来时,那只手臂毫无知觉地耷拉着。然后他披了件衣服退到一旁,通过那盏挂在树枝上的汽灯洒下来的灯光,我看到那个卸下手臂的小青年已噙了满眼泪水,最后实在忍不住了,泪水从眼眶里溢了出来,让人看着心酸,可那几个老家伙也真是的,干嘛不赶紧把他的胳膊给接上呢?
哑巴老头今天没去卖花,而是把一个陈旧的木箱搬上了那辆独轮车,然后吱嘎吱嘎地推出了家门。碰巧,我在学校里一眼认出了停靠在办公室门口的那辆独轮车。办公室的后窗口趴了很多人,往办公室里看。一次次被办公室里的老师给轰走,没多会又一窝蜂围拢在一起。我觉得很奇怪,也凑上去看,这一看不要紧,我整个都呆住了:是那哑巴老头。他打开了那只木箱,里面全是些钱,有一分二分五分的,有一毛两毛五毛的,还有一块两块五块十块的,有硬币也有钞票,几乎堆满了整个箱子。我心想他哪来这么多的钱呐?送到这儿来干什么?我注意到宋校长对他十分客气,又是给他端茶又是给他让坐的。不论那哑巴老头说什么,宋校长都点头说是,好像他的亲儿子一般。
哑巴老头推着空空的独轮车走后,喜报还没贴出,消息已经不胫而走。最先传出这消息的是宋棵,他是宋校长的儿子,对这些事的了解自然比较及时详细。他说那个哑巴老头是来学校捐钱的,爸爸说今后五年你们都不用交学费了。真的?很多人几乎都是异口同声。然后七嘴八舌议论起来。宋棵还说,爸爸准备过几天买挂爆竹,给那哑巴老头送个喜报过去,到时我去那你家里找你玩,我说好啊。
结果宋棵所说的过几天实际上是过了十几天,将近半个月,在这段时间里我很少见到那哑巴老头,他的门整天虚掩着,不知他又躲在屋子里做些什么,门口那寥寥可数的几盆花快干死了,也不见他出来浇水。倒是黄黄整天到处撒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