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我们都是害虫

眼下,学校里各个班级都在忙着选举大中小队长,即大队长三道杠,中队长两道杠,小队长一道杠。对我们班来说,选举大中小队长跟选举少先队员差不多是同时进行的。按理说选举少先队员是每年一次的惯例,而选举所谓的大中小队长在以前好像从未有过,这让我们感到很突然也很茫然。至于大中小队长跟班级里的那些班干部有什么区别,以及要做些什么,我们一无所知,问曹老师,曹老师的回答也有些模棱两可。结果曹老师为图个省事,把大队长的头衔给了正班长,中队长的头衔给了其他几个班干部,不用说小队长的头衔只能给小组长了,到头来还不是跟不选一个样,好在我也混了个小队长的肩章,每天上下午放学后负责带领一个十来个人的小分队,整齐地排成一排回家去。如外,还要收缴本组的作业本,然后交给学习委员。但不管怎么说,当了小队长后我比以前精神多了,肩膀上整天别着一道杠,舍不得摘下,惟恐把它弄丢了。

可在选举少先队员时我没被选上,其实也没什么选不选,曹老师无非是以我们刚刚考过不久的期中考试成绩为准,从高分往下排。这样一来,我定是少先队员无疑,可也不知怎么回事,曹老师念着念着就把我的名字给漏掉了。我没敢去找她也没心思去找她,平时见了她大老远就躲开,加上花花被二表姐抱走,前几天刚挨过爸爸的揍,心情一直不好。不知为什么,我走到哪都觉得很孤独,见了曹老师那苦瓜似的脸又十分局促不安。今天早上来的时候我们跟二姥爷家又吵架了,二姥爷说是我们盖房子的时候,有辆拉砖的车蹭伤了他家门口的那棵杨树,他说他憋了一肚子的气早就忍不住了,站在院子里什么脏话都骂。二奶奶怎么劝他都没用。我不晓得现在怎么样,希望别把事情闹大了。

中午放学后我跟宋棵打了一会儿乒乓球。回到家家里面没个人影,院子里空荡荡的,地面上铺了一层零碎的碗片和玻璃片,在阳光的照射下亮晃晃的。窗户上新安装不久的玻璃几乎碎了个精光。这时黑黑也不知躲到哪儿去了,隔壁的叔叔家的话匣子嗡嗡地响着,声音听上去很模糊。马儿在空槽边兜圈子,前蹄不停地刨地,不时嘶鸣两声。堂屋门口歪歪斜斜地摆着张床,床上好像还躺着个人,正蒙头大睡。我正想走过去看看躺在床上的那人是谁,却被一只大手抓住,什么话也没说,拉着我就往外走。我愣了半响才低低地喊了声:大奶!大奶说走吧,到俺家吃饭去。我问我们家怎么啦?大奶说你们两家又吵架了。她走出很远仍把说话的声音压得很低,好像背后有人正盯着她似的。

爸爸和妹妹也在大奶家。妹妹跟霞姑,还有霞姑的两个弟弟正围在一个饭桌上吃饭。爸爸的右手上缠了厚厚一层白纱布,蹲在一旁一声不吭。大奶和大姥爷招呼了他几次,要他过来吃点饭他都没动,他说你们吃吧,我不饿。后来霞姑跟我说我们两家吵架的时候,不知是谁,妈妈后来一口咬定是桂兰姑,扔了块石头,砸在妈妈的额头上,把妈妈当场砸昏在地,可桂兰姑死不承认,我心想石头该不会自个儿飞过来砸伤妈妈吧。

妈妈现在还在医院,奶奶幸好不在家,爷爷倒背着双手在庄里面转来转去,一口一句呀呀呸。爸爸一气之下,伸手从粪池里抓了把臭烘烘的屎上来,想堵住大婶子的那张臭嘴,谁知结果反被大婶子狠狠咬了一口。我心想爸爸真没出息,打人家女人传出去不怕被人家笑话,还有那个该死的桂兰姑,长相跟曹老师差不多,一副凶神恶煞的苦瓜脸,好端端帮她找了个婆家嫁出去了,不在那边好好过日子,反倒三天两头往娘家跑,来了就他妈惹事,脾气跟二姥爷几乎是一个模子造出来的,又倔强又不讨人喜欢。小叔跟大叔二叔也是这样,平时一声不吭,吵起架来凶得要命。不过二叔不在家,只他的小女儿小翠从小就在这边长大。他老婆老早就死掉了,不知是喝农药还是生病,反正他丈母娘家的人不相信他的这些鬼话,认定是他把他们的女儿给活活折磨死的,苦于拿不出什么证据,只好忍气吞声把苦水往肚子里咽。二叔自从十八岁参军到新疆就再没回来过,他老婆死后给他撇下三个女儿,最大的也不过比我大那么一两岁。他生就一副懒骨头,做什么事都是一没耐性二没头绪,生活得一团糟,老从三姥爷那里蹭些钱来混日子过。听说三姥爷,也就是二姥爷的亲弟弟,现在是新疆某农场兵团的连长,所以人家都说要不是三姥爷给他罩着,他连吃屎都赶不上热的。

我在大奶家吃过饭就准备跟霞姑一起去上学,刚走出家门,见小叔在我们家的猪圈跟前瞎转悠,贼一样东瞅瞅西看看,看没什么动静转身走开了。小叔这人表面上老实巴交,很少跟谁打交道,可心肠狠着哩,后来二叔的小女儿小翠的右腿活活被他给踢断了,在医院里住了好多天。下午放学回来时,我们家门口围满了人,大多是来看热闹的。二奶奶坐在我家门口哭得死去活来,猫蛋他奶奶守在她身边哪儿也不敢去,惟恐她哭死过去,要是没人帮她抠喉咙把她抠醒,怕是神仙也救不活了。偌大一个庄,就数猫蛋他奶奶一个人对这最在行。谁家的老太太要是哭死了过去都来找她帮忙。围在一旁看热闹的那些女人们可能觉得老这样一声不吭地呆站在这实在有些过意不去,不免你一句我一句地安慰满面泪流的二奶奶。待到天快黑了,人们才七手八脚地把她扶回家。听说大姑二姑他们都来过了,从中好言好语调解了大半天,这场争吵才算终止下来。但爷爷仍咽不下这口气,呆在自己的房子里一边喝酒一边骂骂咧咧,待那哑巴老头来了,爷爷才住了口,忍气吞声。他们在屋子里不知都说了些什么,我也不敢进去,怕爷爷发火会拿我当出气筒。

这事传得可真快,第二天我刚到学校就听孙洋喊我,我说干嘛?他嬉皮笑脸地说,昨天你爷爷是不是满庄跑,见了谁都说呀呀呸?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没吭声。嘿嘿,呀呀呸,呀呀呸!他越说越带劲,惹得很多人都回过头来看着我哈哈大笑。我说孙洋你敢再说一遍,别怪我对你不客气!这回他不笑了,但仍硬得要命,他说呀呀呸,怎么着,我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关你屁事。我疯狗似的冲到他跟前,一拳打在他鼻子上。他疼得哇哇大叫,连眼泪都流出来了。他左手捂住鼻子右手伸过来还想打我,被我一把拽住,然后一脚把他扫倒在地。这下,没人敢笑了,坐在附近几排的男生忙跑过来拉架。李想把孙洋从地上扶了起来,孙洋已经咧开嘴巴哭得不像样子。血从他的两个鼻孔里哗哗直往下流,有些已流到了他的嘴里。坐在前面的李慧赶紧跑出教室,想必是到曹老师那里去告状。宋棵站在我跟前说,你别怕,曹老师不敢怎么你,又不是你找的茬,我这就去叫我妈来评理。我激动地点了点头。

曹老师和胡老师差不多是一前一后走进教室的,曹老师拿起教杆走到我跟前时我一动也不敢动,她扬起教杆正想打我,胡老师进了教室。宋棵见我要挨打忙喊了声:曹老师。曹老师的手臂自觉不自觉地向后抽了抽,教杆落在我面前的课桌上,仿佛一记响亮的耳光,然后问道:到底怎么回事?你干嘛打孙洋?我没吭声。曹老师见胡老师来了忙跟胡老师打招呼。曹老师叹了口气说,我看这孩子是没得救了,整天打架骂人,跟他爹他姥爷一个样,个头不大脾气倒不小。胡老师说,到底还是小孩子嘛,不懂事,刚才的事宋棵都跟我说了,其实也不能把错都怪哪一个人身上,我看也没必要惩罚他们,说说他们算了。曹老师迎合道,算了算了,我还得回去备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