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2楼之夜,是爱还是孽-爱是一只不祥的鸟

又过了一个月,一直没有意外发生。林宇先把办公室座机接通了,过了几天又把手机还给了我,但是SIM卡没有给我,我换了一张卡,用上了新号码,新手机号码是随机选的,最后四位竟是“5314”——“我心已死”。电脑的网络一直没有连接上,林宇还是不够信任我,他说:“换新手机号了,如果你再和她联系,我立即杀了你。”

一切都会变好的,我暗暗地想,把心思收回到工作上来。

可是我还是想着郑风,惦念着她,不知道她现在过得怎么样,是否还因为我的“背叛”而满怀伤痛和怨恨。我很想她,那种想念让我坐立不安,无论是在白天还是黑夜,一切物象、一切情景都能勾起我对她的回忆。有几次,想她到了极点。忍不住给她发了短信,都是半夜时分。内容都是“本公司办理各种证件、并销售黑车、水货手机”等等。这样,她不会以为是我发的,也不会回复。而我,确确实实向她的方向,发了一条一笔一画打出来的信息。

从此,我不敢联系她,不敢发短信,怕她继续误解,再来伤害,我只希望她尽快忘了我,再也想不起我是谁。而我,我忘不掉,只是逃掉。逃不掉的时候,我就在暗夜里哭泣。

我痛断心肠的初恋彻底结束了。对我而言,郑风毁了我的前半生。对郑风而言,我是个背叛她的又贱又坏的女人。对林宇而言,我是个和女人玩变态的女流氓,而他在我心中,还不如另一个“女流氓”。

每个人都受了伤,每个人都受了愚弄。

这天早晨,小靳来送传真件的时候,看上去她心情不错,兴致很高。我努力做出微笑来回应她。

她一愣,有些吞吞吐吐地说:“萧姐,你知道吗,我从来没见你笑过。每次见了你,你的眼神,总流出……流出一种让人感觉……感觉绝望的眼神……”

“啊?呵呵,没事儿。这段时间我身体不太好。”我微笑着解释。

“嗯,姐姐一定会好的!”小靳出门的时候,右手握拳,挥了一下,给我鼓劲儿。

她走了,留下一阵温馨。我笑笑,正无言感动,门又“咚”地一声被踹开,进来的是林宇。

“萧凌,你妈个×的!你的事没完没了,你就折腾吧!”林宇把一叠厚厚的文件摔在我的脸上,我眼镜歪了,差点儿掉下去,赶紧用手扶住,同时感觉头又“嗡”的一声,莫非她又折腾了?这东西是她寄来的?寄给谁了?给林宇?还是给部领导?

“你自己看看!赵部长刚才把我骂了一顿,你瞧瞧这上面的批字!”林宇暴跳如雷。

我胆战心惊地捡起文件,定睛一看,原来是我刚刚编?的一期《工作通讯》。目录中,有××市的两篇稿子,可是一个落款是“××市委××部”,另一个落款是“××市委××部××处”。当时编?时,我还特意看了看稿子内容,一篇是以全单位的语气写的,另一篇是以某个处室的语气写的。

文件首页最上面是赵部长龙飞凤舞的批语“工作做得太粗心,吊儿郎当的态度怎么行?!是谁的原因查清楚,在处务会上说清楚,下不为例!”几个字写得笔画很重,好几处纸页都被划透了,流下一滩浓墨。

“一个地方的稿子为什么落款不一样?!你的心跑哪去了?是不是想你的女老公了?”林宇质问我。

“我……”我突然不知怎么解释。因为每一期《工作通讯》都是我写、林宇审阅、赵部长签字,然后才印发的。当初,他们怎么不提出问题来?等到最后印发了,倒全成了我的错了!

“领导的话也不听!光搞歪门邪道!你不听话就走人,干不了你也走人!”林宇似乎摸透了我的弱点,字字见血。

“……好,我会在处务会上做检讨,以后认真工作,保证再不犯错!”不管赵部长是否把那次公开竞选时的愤怒借机发了出来,我确实对自己的工作失误很愧疚。

处务会上的检查做得很深刻,林宇满意,连高河副处长也很满意。可是做完检查次日,另一篇要即将印发的《通知》又出现了错误——有几个自然段,文字选的是左端对齐,右端有些细小的偏差——总之是右端没有对齐,我又挨了林宇一顿臭骂。

等另一篇长达23页的汇报材料中,有个逗号误弄成句号时,林宇再次暴跳如雷:“你到底是怎么回事?真干不了啊?干不了赶紧走人,能干的人有的是!别在这里占着地方!”

我终于意识到——经历了前段时间的痛苦,工作能力下降了。我再也不是那个优秀的、能干的年轻女干部,再也不是那个26岁的处级后备干部。我成了一个错误百出、业务能力低下的蠢女人、邋遢女人。

我最后一次哀求林宇,我要这份工作,不要开除我,再给我最后一次机会。我流着泪求他。他同意了。

马上就是出差,处里要去两个人。林宇是必须去的,还要带一个随从。他不肯带高河——他说,“如果带了高副处长,处级干部都出差了,谁主持处里的工作?”,不肯带另一位同事——他说,“他工作认真,是骨干,带走了他,谁干活儿?”处里只有我没用,恰好我四年大学正是在要出差去的那个城市读的,那边有我许多朋友。他有足够的理由带我出差。

我神思恍惚地随到了那个城市,进了住宿的宾馆。在我读大学的年代,这座22层的大厦是全城最高的楼。我们选了22层的房间,林宇说能看全城的风景,我也想图个安静。进门就躺在床上。躺了一会儿,看了看表,才七点十多分,突然临时决定去看看大学时对我最为照顾的老师。现在50多岁了,就像我的妈妈。又怕林宇干涉我,直到等他被当地政府的人拉去喝茶,七点多我才出门去老师家。很熟悉的路,很熟悉的校园。

老师开门,我紧紧抱住她,眼泪直淌。她一愣,看清是我,又埋怨道:“你这个死丫头,怎么也不提前打个电话啊!吓了我一跳!”老师头发有些白了,声音也有些苍老、沙哑。

我不敢多坐,只吃了一个苹果,就想尽快回住宿的宾馆,不希望林宇知道我出来,否则他不知又会做出什么事情来。给老师留了住宿的地址和房间电话,我匆匆回来,出门时,竟鬼使神差地把一直拿在手中削果皮的水果刀放进了随身的小包中。

回来时,最怕的事还是发生了。林宇居然坐在我的房间里。天知道这儿的服务员为什么会把我房间的房卡给他一张。

“上哪去了?跟什么人去幽会了?啊?!”林宇似乎坐了好久,地上有好几个烟头,茶几上有烟灰缸,他却懒得用。

“我去学校看老师了。不信你可以给我老师打电话!”我淡淡地说。这一次,我真的有理。

“行,你打,我看看。”

我坐在房间电话前,一次次地拨记忆中老师家的号,却一次也不通,总说没有这个号码。我把电话打到宾馆服务台,问电话是不是有故障。服务员特意跑来看了,说没有。

林宇铁青的脸:“你打啊,打啊!你当我不知道你和什么人在一起?你可真有本事啊,全国各地都认识‘那玩意儿’。”

“什么‘那玩意儿’,你说明白点!”我也有些恼火。

“就是和你一样不正经的女人!说明白点,就是和你一样变态搞同性恋的女人!”他把声音提高了八度。

“我不是同性恋女人。你不要血口喷人!”我反对。我确实从内心,从来没有认为自己性取向有问题,只是恰好——恰好遇上了郑风而已。我接受的是她的灵魂,不是身体。爱情,是一个灵魂对另一个灵魂的承载和认可,与性别无关。她碰巧是女人。

“还不承认?刚从泥坑里爬出来,身上的泥儿还没擦干净,就不认账了?!”

“我、我真的是去了老师家。一年多没联系,学校电话都改号了,我打不通。”

“你去之前就没打电话?”

“没打。我本来没想去,临时决定的,就径直去了。当时才七点半,睡觉有点儿早……”

“七点半?你就胡说八道吧!你还有实话吗?怪不得高处长说你‘没实话’!”林宇更加坚信了他的臆测,“我七点十分时还没出门,你撒谎有瘾啊?不糊弄人受不了啊?”

我愕然,“就是七点半,我相信。”

“七点半,七点半,萧凌你妈的越来越不是东西!我明明看见你是七点二十五出的门!当时我和市委的车还在楼下闲逛,你打车时我都看见了!我就看看你个害人精撒谎能撒到什么程度!”

“不就五分钟嘛,我也是估测的时间!”我突然感觉他根本就不讲理,而且像头大青牛一样的鲁莽、蛮横。

“你给我听住——只要再让我发现你跟‘那玩意儿’来往,我饶不了你!”他扔下烟头,恨恨地走了。

我赶紧关上门,加了锁,然后洗澡睡觉。

刚收拾完,房间电话响了。是老师打来的,我第一句话是:“老师家里的电话是不是改号了?”

“你这孩子,去年就改了啊,你还给我打过呢!”老师说。

我想了想,确实是有这事,可是刚才怎么就把电话改号的事忘得一干二净?唉。

和老师在电话中聊了聊,说了些陈年旧事,又提了提现在的同学的情况,不知不觉竟聊了近二十分钟。我怕睡在隔壁的林宇听到这边的声音,所以,我的声音压得很低,很低。又怕他会打我房间电话试探我这边有没有占线——他经常干这事,在单位上班,我住单位办公室,他时常深更半夜打电话,检查我是否在占线打电话。我只好时常在噩梦的间隙中,提心吊胆地提防半夜机叫。他在郑风的基础上,一遍遍地强化我对半夜刺耳电话铃声的恐惧记忆。

心辕意马地暗示老师该结束电话谈话了。然后放下电话,静听隔壁的声音,非常安静,什么声音都没有。我松了口气,正要睡,电话铃又响,是老师还是林宇?一接,林宇的声音:“小萧,你有胃药吗?我胃疼的不行!”我说:“有,我给您找!”从背包中找出胃药,准备给他拿过去。门打开时,他已站在我的门口。他说:“不好意思啊,小萧,你看这么晚了,我房间没有热水了,你这儿有吧,打扰一小会儿,我吃了药就走!”

看着他可怜巴巴的样子,我只好请他进来,开着门,给他倒了一杯水。他接过杯子,喝了一口,说:“出差在外,容易上火。你也多喝点水吧。”

“谢谢。我平时喝水就很少。”我淡淡地说,盼他快点离开。

“哦。刚才我态度不好,你别介意。”

“喔,我平时对工作不用心。”我说。突然感觉这情景,很像刚由县里调到省直时,他耐心指导我工作时。然而眼下却是物是人非。这么想来,不禁落下泪。

“咦,你怎么哭了?快去洗洗脸!明天还要和市委的人开座谈会,眼睛肿着怎么行?”他指指卫生间。

我起身去洗脸。擦干脸出来时,他递给我一杯水,我接过来一饮而尽。水有点儿苦,像是混合了我的眼泪。

“哎,这才是好女人嘛!”他用的是“女人”。这个词让我有些轻微的反感。

“林处长,时间不早了,明天还有事,您早些休息吧。”我婉劝他离开。

“好。”他答应着,向门的方向走。可是,在接近门的那一瞬间,他迅速把房门反锁,人却没有出去。

我内心突然生出莫名其妙的恐慌,静下心来,说:“林处长,时间太晚了,您该去睡了!让服务员看见了,影响不好!”

“服务员?你想得美!这十层之上就咱俩住,服务员早睡大觉了!”说完他伸手过来抱我。

“你、你要做什么?”我本能地往后退,“你再这样,我喊人了!”

“喊啊,要有人来才怪!”他眼睛中满是欲火。那么一瞬间,他像完全变了个人。

“服务员!”我一边高喊,一边伸手去拿茶几上的电话,欲拨号求救。他用狠劲儿把我从电话旁拉开,推到一边,然后麻利地把电话线拨了下来,得意洋洋地晃着电话线一端的水晶头,笑嘻嘻地看着我。

我朝门的方向移动。他抢先站到门口,倚住门,挡住我出去的路。

“凌,宝贝儿,你知道吗?我都快想死你了……”他突然改变了语气,微闭着眼睛,似有陶醉,他把一只手伸向下身,隔着衣服在那个部位轻轻地抚摸着,“你知道我有多么爱你吗?这些日子你受苦了,我多想多想抱抱你,给你温暖……”

“别说了!”我气愤交加,立即在沙发上把包拎起来,迅速拿出里面的水果刀,对着他,战栗地说,“你今晚喝多了,你快走,否则,我就杀了你!”

“哈哈,”他狂笑,“好啊,来啊,杀了我。没有你的爱,我根本就不想活了!也活不下去!我活了四十几年,从你这儿才知道恋爱的感觉……”

“可我根本不爱你!!以你的地位,你随手都能找到倾慕你的人!满大街都是这种女人!她们年轻,漂亮,青春……”我用刀对着他问。

“因为你的才学、你的智慧、你的勇气——我从来没有见过哪个女人,比你更聪明、更敬业、更敏锐……我不是好色的人。你说得对,我要想要哪个女人,她们争着抢着投怀送抱,可是我不喜欢。我偏偏爱上了你。”

“为什么偏偏是我?”

“因为我不好色,因为我爱你!我结婚的时候,不开放,只知道人到了岁数就要结婚,只知道男人和女人间的那点儿事,除这个以外,什么也不知道!”他无比遗憾地说,“不知道什么叫‘情投意合’,不懂什么是‘曲线美’……”

“林处长!”我镇静下来,换了种语气说,“是你把我从贫困的地方救了出来,我很感激您!也一直非常尊重您!您今天喝多了,请自重!”

“少来假正?!你在基层干得不错,谁知道你这是靠了多少人换来的!”他不屑,“这年头,行政线上的女人,想保持干净身子,比贪官变廉洁可难多了!”

“原来你一直这么认为?那为什么又在考察我之后,决定调我?”

“因为——因为你当时的眼神吸引了我,你的眼神那么孤寂,那么冰冷……”

“所以你就决定调我?”

“也不完全,你确实做得比其他人好。但是,如果没有我,你还是调不来!你没有给我送过一分钱的礼,没请我吃过一顿饭……”

“林处长,我经济能力有限。以后好了,我会好好感谢您的!”我一字一顿地说,手中的刀尖一直指向他。

他不再作声,他只低着头欣赏他胯下凸起的那个部位。

我的脸开始发烧,更加恐慌。在22层的高楼,呼救没有人听得见……我只能说服他改变主意,或者我得自卫。

“你定力不错啊。”他眼中的欲火更旺,那火的信息使我双腿开始发软。

“林处长,你今晚喝多了,现在请您回自己的房间!”我再次求他。

“回去?不,我不能走,一会儿你就会想我的,你会欲火烧身,会想我,想我爱你,想我让你舒服,想我操你……”

“别说了!”我打断他。

“你刚才喝了一杯水,你没感觉到水中有什么异常吗?”他又得意洋洋起来,“我告诉你,那里面,我加了点佐料——你不是冷血无情吗?我给你加了点儿能催情的药儿,看看能给你升温不……”

“林宇你个王八蛋!”我终于怒不可遏了,这才明白为什么刚才喝的那±水有点苦味儿,也才明白为什么我的脸越来越烧,身体越来越难受。

他哈哈笑,色迷迷地张开胳膊,再次试图接近我。

我把水果刀举得更高一些:“你再进一步,我就杀了你!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玉?瓦?你长没长脑子?你都被女人搞过,还叫‘玉’?我看你是破鞋中最破的那一只!我要你,是看得起你,别不识抬举!”他全然不顾我举着的刀,一步步地紧逼。

“……”我无声落泪,悲愤莫名,“你快走,如果你再逼我,我就向纪检举报你!”

“纪检?”他狂笑,“你知道咱单位纪检王书记和我是什么关系吗?你知道他能当上书记,是我帮的忙吗?你去告啊!她要知道了你是同性恋,是变态,恐怕先冲你下手啦!”

“那么,省直工委呢?省纪委呢?天下总有个说理的地方!”我据理力争。

“行,你行!你现在去吧,看看省纪委有工夫搭理你吗。再说,你知道纪检程序吗?纪检会先到咱们单位来调查,先征求咱们单位领导的意见——你以为咱们单位领导会看你顺眼?他们巴不得有个机会把你这个惹事精撵走呢!把你的刀收起来,除了我,没有人真心对你!”

我的心跳越来越激烈,举刀的手颤抖不已。把水果刀尖迅速调了个方向,让刀尖指向自己,同时把刀刃紧贴在左手腕里侧的动脉血管,我说:“我没有力量杀你,可是我能杀我自己!”

我咬牙,刀刃由浅而深地切下来。

血流了出来。他马上抢过刀,抓起我的手腕看了一眼,说:“没事,只是皮肤,死不了人!”

我感觉到了一瞬间的震惊,然后便是本能地和他撕拉扭打开在一起。可是,我的力气越来越小,意识越来越混乱。等我清醒过来时,已被他摁在了床上,上衣也被扯开了。

我的左手腕还在作痛。洁白的被褥上,斑斑点点,是越来越多的血迹。我突然想起在香格里拉的那个夜晚,在郑风的手指进入我身体的时候,那钻心的疼,和那滴落在白色床单上如朵朵梅花一样的血迹。

郑风?

郑风!

想到郑风的时候,我万念俱焚。而此刻,她也许正在某个地方诅咒我。

林宇已然完全投入。他满身大汗,闭目陶醉着,嘴里喃喃不止:“宝贝儿啊,爽死了……哎呀我的宝贝儿,心肝儿,想死我了……”

我放弃了挣扎,任凭他在我的身体内外发情。

我什么都不想做,连死的念头都没了,睁大眼睛看着屋顶细长的日光灯。

没有痛,没有悲,也没有恨。

什么都没有。我感觉不到自己存在。我的灵魂在某个角落中,冷眼看着房间内这对狗男女做苟且之事。

我知道,我的心就是在那一瞬间彻底死去的。

“我会好好对你,疼你……”他喃喃道。

我无言,不动,不挣扎,看着屋顶细长的白色日光灯。

“知道你有爱人时……我吃醋酸死了??我不甘心!我不甘心!你应该是我的女人!……哦……我怎么能败给一个女人?现在她离开了,你终于完全属于我了……”他喃喃道。

……

我的身体像冰冷的女尸体。他对着一具女尸发狂,不停止。

在22楼的高层。我的左手腕还在滴血。水果刀被他扔在皮鞋的一旁。

我感觉自己的身体成了垃圾桶,盛满他的垃圾。手腕上还在流着液体,不该是红色的,该是他白色的体液。我是一只垃圾桶,里面盛满成堆的白花花蠕动着的蛆虫。

他再次软了下来,没有变硬。

他气气吁吁,而又轻轻呼气。他梦呓般不停地用各种词感叹他的舒服。

屋顶白……的日光灯仿佛是遥远的雪山,雪山间浮动着郑风的脸,我轻声对她说,你满意了吧,你得逞了吧,你猜得没错,他终于得到了我的身体,我果然成了他的‘女人’你真是预言天才!

听到我的话,他一愣,而后俯下身,趴在我身上,吻我:“说吧,希望我能为你做点儿什么?宝贝儿!”

他的唇带着烟草味,他的舌头软沓沓地在我唇上抹来抹去。

我一阵恶心。推开他,淡淡地说:“以后不要在工作中故意找茬,给我穿小鞋。我的心累了,好累……”

说完这话的时候,我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在刚才我放弃反抗的那一瞬间,潜意识是不是有那么一丝顺从,以这顺从来换取他减削平日淫威?

我是个用肉体达到某种目的的下贱女人。

我真无耻。

我就是这样完蛋的。

天快亮的时候,林宇走了。他走的时候说:“我以后会好好对你,再不对你发火,再也不会借工作折磨你……”

我背对着他离开的方向,不言不动,仍如女尸。

听到门锁的声音。我起身。捡起地上的水果刀,放进背包中,它见证了我的屈从,见证了我从幼稚的高尚向成熟的堕落的转化。然后,我走进卫生间,拧开水龙头,让冷水漫过身体,看着手腕上那团暗红的血痂软化,被水冲去,露出粉嫩的伤口,又有一股血丝在水流中越来越淡地化去。

那心里的肮脏永远也洗刷不掉了。我又感觉到轻松:从今之后,什么廉耻、道德、贞洁、仁义……都统统他妈的远远滚蛋,我只做那只身体里装满蛆虫的垃圾桶。再不会为了某个念头或某个好听的名词,而遭受一次又一次折磨。

我迷迷糊糊地水中泡了几分钟,然后穿衣到一楼大厅吃早饭。大厅还是那个大厅,我还是那个我,前一个夜晚在我的身体和思想上发生的事,就像从来没有发生过。

林宇也下来,西装革履,神采奕奕。他端着餐盘,迟疑了一下,还是坐在我旁边。我低头不理他。

他蛮横地把剥好皮的鸡蛋放在我的餐盘上。我皱起眉头,用筷子把鸡蛋挑到外面。他又蛮横地把另一只剥好皮的鸡蛋放过来。我再挑出。

他用眼神问我:你想干吗?

我用眼神回答:不想吃!

他又挟了一筷子凉拌土豆丝放到我面前。我沉默了一下,挟起几根吃了。

他满意了。

那情景,那举止,那眼神,分明是一对勾搭成奸的狗男女在当众撒娇示爱。

他说了,以后再不会对我发火,再不会借工作之机折磨我。

做个坏女人,可以减少多少痛苦!

“知道我昨晚为什么那么对你吗?”吃完饭,坐在一楼大厅休息椅上,等市委的人来接我们。他问。

我不理他。

“凌啊,我是为了救你啊!为了救你,我不惜把自己牺牲掉!我用自己的生命和一切来救你!”

好一个冠冕堂皇的高尚动机,好一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好一个位高权重的成功男人!我冷笑,未语。

“凌啊,其实你昨晚上去和‘那玩意儿们’见面了。她们给你打电话我都听到了。你瞧瞧,打了二十四分三十二秒,”他一边说,一边拿出不知何时他从总台打印出的我接电话的清单,“为了救你,我豁出去了!昨晚我是牺牲了自己来救你啊!否则你永远从那个泥坑中出不来!我爱惜你是人才……”

我无言。

这时,大厅的旋转门中走进来一个人,一位50多岁的女士。她就是我昨天晚上见到的老师。她一眼就看到了我,她开心地说:“丫头哎!你昨天晚上去家里那么一会儿,又打了会儿电话也不如见面聊亲热……我来看看你……”

我欲起身和老师拥抱,突然想到我是垃圾桶,我脏,不能污染了老师。就推开老师,从她怀中挣扎了出来。

林宇带着官场男人特有的微笑,起身和老师打招呼。我给双方介绍了身份。然后,就坐在一边沉默不语。林宇兴致勃勃地向老师宣讲,他平时是多么多么的照顾我,是多么多么的培养我,他和我的上下级关系是多么多么的得体……我的老师脸现尊重和感谢的神情,为我庆幸我遇到了一位多么好的伯乐。

只有我冷冷地沉默。透过宾馆的茶色玻璃,外面的世界在阳光下无比灰暗。

我上班,也回党校上课。衣衫不合时宜,神情郁闷沮丧,没有人主动理我。我潜进越来越深的黑暗中,在无人企及的黑暗中,呼吸,生存。

从那时起,我彻底失去了对阳光和对爱情的反应。无论是碧空丽日,还是艳阳酷照,我总感觉到阴冷;而无论是对男人,还是对女人,身体和心再也没有感觉,没有反应。许多年之后,我遇到了生命中的爱人,面对他温柔的抚摸,我的身体依然如尸体一样冰冷,心中充满悲伤。我流着冰冷的泪水,紧紧拥抱着他,把生命深埋在他的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