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遇 26-外遇

夏天说:“你还记得有一次咱们通电话吗,就是我在广告公司干的时候?”

“是啊,记得,你说你要去海南,然后就玩起了失踪,什么消息也听不到了,你好像人间蒸发了。”

“那时候,我问过你一句话,我说我们上学时同过桌没有?”

安欣想起那句话来,她一直不知道他为什么这样问。

“是啊,你怎么想到问那个?”

“下面的话,我咽了回去。其实我还想问你,是不是《同桌的你》那首歌只能够唱给同桌?”

“你……那时要说什么?”

“什么也不说,只想给你唱那首歌。”夏天看着她,轻轻哼唱着:“谁遇到多愁善感的你,谁安慰爱哭的你,谁看了我给你写的信,谁把它丢在风里——我那时就想给你唱,因为我那时还是半个诗人半个疯子。”

夏天的歌唱得有些跑调,可安欣的泪就要下来了,但她告诉自己不要,千万不要。如果夏天在十年前这样直率表白,她唯有不顾一切地追随他,哪怕真的是羁旅天涯,潦倒今生。而此刻,夏天不再是那个夏天,她也已不似从前,他们所虚怀以待的,都只是烟灭云消的过去。夏天骗不了她,她更无法自欺。

安欣看他笑得随意,也忙收了心思,故作轻松地笑道:“其实你给我的信,我一直保留着,那是一份很宝贵的纪念。说了你不要骄傲啊,上学时候我可是单恋你呢,就是看你那张阶级斗争脸儿,才没敢下手,哈哈。”

夏天苦笑一下,然后直望着她说:“安欣,我那时候喜欢你喜欢得很苦,我想我肯定是爱上你了。”安欣很受用地笑着。他继续说:“可那时候我不能去爱,也不敢,真的傻透了。”

“为什么呢?”安欣急问,目光里有些好奇,仿佛在探讨一个与他们两个都无关系的话题。她觉得这样的谈话已经没有压力,她没料到夏天会这么坦诚地说到这个问题,她也发现自己一旦知道了答案,一旦知道了夏天曾经对自己的感觉,竟然是一身轻松——她没想到自己居然会突然轻松起来。

可夏天后面的话却使她感觉意外。

夏天说:“那时候我一想到我们之间的差异,一想到将来,就很自卑,呵呵,你不会知道我在你面前曾经很自卑吧。”

“自卑?怎么会?你怎么会在别人面前自卑,你一直是最优秀的啊,夏天。”

夏天摇头道:“你不会理解的,你想啊,你那么漂亮不说,而且又是城里的女孩儿,而我毕业后肯定要分回乡下的,我当时觉得我们不会有任何我所梦想的结果。我虽然在诗歌里找到了理想,却不能不现实地面对自己的感情,我不是对自己没信心,我是对你没信心——你会放弃这里的一切和我去乡下吗?我没有资格这样要求你,甚至没有资格这样渴望。况且,我也从没想不负责任地谈谈恋爱就分手,虽然我会在诗里没边际地潇洒着。”

安欣发现自己端着饮料杯的手有些颤抖,她觉得自己的心也在哆嗦着:“夏天,你……你真的这样想过?你好傻。”然后是凄然的一笑。她的责怪是真心的,是啊,夏天你怎么能这样想呢?她突然觉得好委屈。

服务员进来上菜,夏天愣了一下才笑着说:“过去的事想起来挺无奈,也挺有意思。”安欣却没觉得这“有意思”。她继续摇头,苦笑着说:“夏天你真的有些傻啊,感情怎么能和其他东西掺和到一起?”

夏天挥手笑道:“算了吧,你还这么理想化啊,不论什么时候,感情也不会是架在现实之上的空中楼阁。你说实话,要是当初我大胆向你表白,你肯放弃你的城市生活,跟我去乡下?”

安欣勇敢地一挺腰:“当然啦!”她笑着说出来,只是不想表现得太悲壮,其实她好想哭。

夏天摇头笑着:“我才不信,即使你脑瓜一热,你家里也要疯了一般围追堵截啊,比国民党阻挠红军长征还要厉害。”安欣怅然道:“那倒是……不过我真的会……”说到这里,她自己先笑了,她在这种时候还急着表白做什么,她还说夏天傻,其实她才叫傻。

夏天果然开始笑她傻,又说很喜欢她这种样子,和上学时没什么两样,安欣当然知道自己已经变了很多很多,只是在夏天面前突然才恢复一些过去的影子而已。夏天突然使她年轻。

夏天望着她说:“如果人可以预知将来,我当初肯定会不顾一切地追求你,呵呵,即使现在,如果你没有结婚的话,我也一定不会放弃,你信吗?”

安欣回避开他的目光,有些尴尬地啜饮着饮料,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回答这个问题,虽然夏天的话听起来居然有一些调侃的味道,可她感觉他不会那样想,她宁愿相信夏天是在玩笑,可她却无法以一种玩笑心来听了。她忽然觉得莫名地委屈起来,她觉得自己被辜负,被时光和岁月辜负,被种种的错误和偏见辜负。良久,她望着桌上的盐水虾道:“夏天,你事业有成,真的该结婚了。”

夏天幽幽一叹,有些懒散地往椅背上一靠:“是啊,可是我好像没时间去考虑这种事了,当忙碌的生活成了一种惯性,人真的会忘了自己。”

“其实平淡的生活同样会把人淹没。”安欣真实地感慨着,不过她估计夏天不会恰当地理解她的处境了,婚姻会怎样潜移默化而又顽固地改变一个人,夏天应该是不好理解的。

不论怎样,邂逅夏天是她生活里的大事,她不清楚这种相逢对生活应该紧张忙碌又精彩纷呈的夏天意味着什么,也许只是一朵阳光下淡漠的烟花吧。

服务员陆续地来上菜,他们的谈话也被不断地打断,断续零散,时而快活,时而忧郁,而夏天的整体情绪,似乎总是在玩味过去,笑过去的单纯过去的傻,安欣似乎不断地被他的情绪感染着,渐渐有些找不准自己的感觉。

她努力寻找着某些值得谈下去的话题,最后还是疲倦地回到过去。她说:“你真的不该放弃诗歌,实在可惜。”

夏天嗤了一声说:“可惜,可惜这是一个小说时代,通俗凌乱,我们都是写作的人,在互相抄袭中丧失着自我。诗歌只是一个梦,曾经的迷梦,逗留在过去,专为了让我们伤心用的。”夏天伤感而平静,像在叙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

安欣怅然一笑,无话可说。

或许,她或许真的不该去印证那些美好的东西,她只要固执地相信它,就足够了。生活是不堪认真的。

她的初衷只是渴望证明一段往事,想知道当年自己在他心中是否有过一个哪怕小小的位置,现在她可以满足了,可以坦然了,她还会有什么别的想法么?不会了。她想她的生活已定,并且缺乏改变的勇气了,但她渴望能活得明白些,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