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竹山垭到乡政府有七八里路,全是山坡路,高低不平,坑坑洼洼。八月了,山路两旁的水田里的稻子已经收割了,被晒得焦黄的谷草稀稀落落地立在那里。看这矮矮的谷草,就能猜想今年的收成不是很好。远处的山脚,几栋低矮破旧的木屋立在早起的秋阳之下,淡淡的炊烟像是缕缕轻缦,从屋脊升起,在半空中和升腾起来的晨雾融合,那白白的雾气就变成了灰褐的颜色。半山坡上,几块红薯地包谷地像大字报一样贴在绿树丛中。更远的地方,有一座裸露的大岩山,岩山下,四年前垒起的石灰窑已经塌陷,枯黄的狗尾巴草在秋风中颤抖。远远近近,一些衣衫褴褛的农民在地里劳动。也许是这里的农民见的世面不多,也许是这里的农民被贫困弄得直不起腰杆,说不起话。李冬明觉得他们的神情都比较木讷,对乡干部还有一种隔阂。平时到村里去,很少有老百姓愿意和他打招呼说话的。你主动和他们打招呼,他们也是爱理不理的,有的人甚至还朝你瞪眼睛吐口水哩。听何奔说,人们对顾家兄弟有意见。可自己刚下来,并没有做对不起他们的事啊,他们对自己为什么也这么一副冷漠的样子呢?人们看见李冬明和刘所长赶着山羊往乡政府去,那目光里除了一种惊怵,似乎还有一种别样的东西,让他感到很是困惑和不安。
山羊走得很慢,有时还极不听话地往回跑。特别是遇到当地的人上工去,他们不但不让路,还故意地吆喝几声。山羊就四处逃窜。两个人赶着山羊,走走停停,直到下午三点多钟才把山羊赶到乡政府。
乡政府只有严卉的办公室开着门。却没有看见严卉,也没有说话声。偌大的一座大院,像一座庙堂一样坐落在山坡上。李冬明站在坪场上连着叫了几声严卉,严卉才和顾家好从办公室里面走出来。顾家好看见李冬明和刘所长赶着一群山羊进了乡政府大院,眉头就皱了起来,走过去说:“李书记,你要考虑后果呀。”
李冬明早已累得满头大汗了,听见顾家好这么说,心里很不高兴:“如果不考虑后果,我就不会狠下心来将村支书的山羊赶到乡政府来了。”
顾家好对严卉说:“快去打盆水来,让李书记擦把汗。”
李冬明说:“不用擦了,我们还要赶回竹山垭去。严卉,你去交待一下食堂大师傅,这十五只山羊一定要给我照看好,不能让它们掉了膘。”
顾家好说:“不忙着往竹山垭赶,我有话对你说。”顾家好这么说着,扭身进自己办公室去了。
李冬明交待刘所长道:“你再去对食堂大师傅说一声,交给他十五只山羊,到时候要归还我十五只山羊。任何人都不能打这些山羊的主意,过些日子还要还给人家的。还有,你还要开一张收据回去,没有一个手续给人家,全安不要紧,他老婆不放心的。”这样交待之后,李冬明才去顾家好的办公室,他不知道顾家好有什么话要对他说。
顾家好给李冬明倒了一杯茶,说:“今天早上丁县长又打电话下来,他已经对赵书记和常县长说了,由于我们乡的确十分困难,从老百姓手中集资修桥有问题,县里准备再给我们三十万。丁县长交待我们就拿这一百三十万修一座桥,能修多大就修多大。还说赵书记和常县长也都是这个意思。”顾家好顿了顿,“我们下去催交集资款,人家没钱交就赶人家的山羊,抬人家的猪,担人家的谷,这不成国民党了么,老百姓会指着我们的背脊骨骂我们的。李书记,你年轻,有文化,赵书记和常县长都很看重你,让你下来锻炼锻炼,最多也就两年时间。将这段日子平平安安渡过去,回县里做县委办主任,进常委,或是弄个副书记做做也不错。丁县长说他已经在电话里对你说过这个事,让我一定要当好你的参谋,不能看着你在这两年里弄出事来。他说县里给我们一百三十万,也是为了让你做出政绩来。”
李冬明问:“你的意思是……”
“你昨天一走,其他干部就着急了,今天一大早都下去了,这不把苦藤河乡弄得鸡飞狗跳墙呀?我们得赶快把下去收集资款的人员都撤回来,重新召开会议,将乡干部分成两部分,一部分我带下去催农业税和征购上交,一部分你带着修桥。家富昨天从县里回来,说县桥梁建筑公司的张经理要下来一趟,看一看我们的准备工作,施工队马上就要进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