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贸代表团在香港招商引资的时间大约为一个星期。在那段时间里,苏如基本上没有什么社交活动。她只是去寻访过原来在模特队的一个姐妹,这个叫于艳梅的姑娘大约是在苏如进模特队不久就离开队里的。虽然她和苏如之间相处的时间很少,但是,在模特这个行当里,她一直扮演着一个领路人的角色。于艳梅不仅在技术上给苏如很多的指导,也常常地以自身的经历告戒苏如,让她识别台下那些纷乱的目光。于艳梅就是在T台上选择了两道目光铺就的道路走向那个后来成为她丈夫的男人的。这个男人是省里一家著名的装饰公司的头,于艳梅走进那个被丈夫装饰得有如宫殿的家时,她一度有一种皇后般的感觉,并且在后来的一段时间,她的归宿一直被队里的姐妹们所羡慕和追寻。T台上短暂的青春需要一个持久的归依,她们在T台上扭胯而行的时候,也在与五色的灯光交织在一起的目光中等待着属于她们的彩色大道。但是,于艳梅这种皇后的感觉没有持续太久,她遇到了一个残暴的君王,这个人常常殴打她,而且每次都是有种要把她往死里打的感觉。打过之后又会跪在遍体鳞伤的她面前痛哭流泪。于艳梅这次就是在被他打断两根肋骨后住进医院的。苏如和另一个姐妹去看她的时候,那个暴君正像一个做错了作业的小学生站在老师面前那样,低眉顺眼小心翼翼。苏如她们到了医院后,于艳梅对那个男人说:“你出去吧。我要跟我的姐妹们说说话。”那个男人说好,然后用额头在于艳梅的头上靠了一下说,好像不发烧了,然后就出去了。苏如进门以后自始至终没有看那个男人一眼。她对殴打妻子的男人充满了仇恨和蔑视。那个男人走后,苏如坐在于艳梅的床前说:“他为什么要这样把你往死里打。”于艳梅说:“他要我跟他生一个孩子,可是我不愿意。每次我叫他戴套,他都不肯,我不让他碰我,他就打我。”苏如说:“你跟他离婚吧!这种人还能跟他生活吗?”于艳梅笑了一下说:“每次打过我之后,我就会想跟他离婚算了。可是每次看见他跪在我面前的样子我就会原谅他。我其实也不是真想跟他离婚的,我知道他一直很爱我。他这么做也是因为喜欢我。”苏如说:“爱你有什么用,有一百个人爱你,可以随便嫁给一个爱你的人都比这个变态的人强。”于艳梅说:“对于我们这个群体的人,大多数人爱你都不是真心的。他们爱的可能是我们的身体,但如果一个人真心地爱你的一切,那才是真心的爱你。一个被美貌遮盖了一切的女人要找到一个真心爱你的人是非常困难的。所以我也一直没有跟他离婚。”苏如说:“难道,你就准备在他的拳头下生活一辈子吗?”于艳梅说:“等我出院以后,我就答应跟他生一个孩子。他发誓不再打我了。”苏如说:“你千万不要相信他。”于艳梅笑了,她说:“阿如,我没法像你。你是女人中的精灵。你可能做让男人都惭愧的事业。我希望你在爱情上也能轰轰烈烈一番,成就一桩金玉良缘。但是,我想你对社会摸透了,你对男人却不一定能吃透的。外面传说你跟那几个当官的很好,我想这可能是为了事业的需要。我希望你不要当真,在他们身上投入感情是很危险的。”�
苏如说:“当官的难道就不能有爱情吗?那些人都是精英,是河里洗出来的金子,能当官的人肯定都是智慧超常的人。”�
于艳梅说:“政治上是没有感情可言的。为了政治他们会不惜牺牲一切的,甚至感情。”�
苏如没有去反驳她,于艳梅可以像以前在队里那样作为老师一样告戒她,但她生活在一个金丝笼里,她不仅远离政治,甚至连社会都远离了。因此在苏如看来,她的劝戒简直显得苍白。尤其是她根本不了解她和所谓的几个当官的人之间的过去,因而她对她和他们的将来的推断便显得毫无意义。
苏如安慰了一下于艳梅叫她好好地调养,不要急着出院,然后就回去了。�
晚上,苏如就躺在那张宽大的床上,把频道转换到卫星台的新闻联播之前的省内新闻,看曹小莉从香港发回的消息。�
经贸代表团在香港的规模搞得不小。开幕式那天香港的头面人物都去了。那一次,她没有看见唐湘育出现在画面中。在以后的几天时间里,苏如曾看见曹小莉追随着一群香港客商来到市代表团的展室。但曹小莉也只是采访了一下鲁市长。不过在鲁市长面对着曹小莉谈市里准备的招商项目和介绍市里的有关优惠政策的时候,她看见唐湘育坐在市长的后面,神情安祥,穿着西装,打着一条金色领带,他在屏幕上显得异常年轻。那种内敛的眼神和安祥的神态与在话筒前激动的鲁市长形成了一种鲜明的对比。苏如觉得这时候的唐湘育无论如何也无法让人想起那个榨油房前的少年。�
她又想起了那个像一口野山塘一样的水库边那块草地。她有一种很冲动的感觉,此刻,如果他能从屏幕上走下来多好啊。她把全身张开着躺在那儿,然后给他打电话。电话响了一会儿,他才接。他说:“有事吗?我和市长在一起研究明天的安排。”苏如说:“没事,就想听一下你的声音。”那边沉默了一下。苏如说:“你什么时候回来?”唐湘育说:“再过两天。回来再聊吧。”苏如说:“好吧!再见。”挂了电话之后,苏如光着脚到厨房的冰箱里取了一听可乐,当味道奇特的泡沫流进她的喉咙的时候,她沸腾的心才稍微平息下来。�
这时候,床上的手机响了起来,苏如的电话铃声是选定的《康定情歌》,这种声音听起来会让她产生一些联想,歌声里的那个世界与现实世界相比显得非常的清纯,像水库里的水一样。苏如看了一下来电显示,是新世界的,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里面是闻小勇有些沙哑的声音。�
他说:“苏如,你在哪儿?”�
苏如说:“你有事吗?”�
闻小勇说:“是啊,快有三四个月不见你了。那一次交接得很匆忙,有些余留的事也没有了断完结,所以想把最后的尾巴给清了。”�
苏如说:“还有什么事没有清吗?”�
闻小勇说:“你到新世界来吧!要不我到你家里去也行。”�
苏如说:“我说了在家吗?”�
闻小勇说:“刚才我有个朋友正好从南大来,看到你的车停在楼下。”�
苏如说:“你监视我?”�
闻小勇说:“我当然不会这么做的。不过我想,一个如此富有的女人住在那里其实并不安全,我建议你请一两个保镖。”�
苏如想,既然还有需要了结的事,那就必须去面对他。所以她就决定到新世界去一下。�
闻小勇在一间比原来小得多的办公室等她。苏如走进新世界的时候,发现因为重新装修,从里到外,新世界正在变得面目全非。�
闻小勇从办公桌后走出来迎接她,表现出了很少有的一种热情,他看上去瘦了一点但显得更精神了。他让苏如坐下来,就把门关上了,然后在苏如旁边的一个沙发上坐下来。�
苏如随意地说:“还好吧?”�
闻小勇说:“很好!苏如,我一开始误解你了。我以为你出售新世界是为了甩开我,没想到,你替我找到了一个更好的位置。詹总和小含都非常信任我,不仅如此,现在他们把法人都让我来做,你看,这是年检、更换法人的执照副本。”闻小勇把那两本绿封皮的执照递给苏如,苏如看了一眼后就还给他。�
闻小勇说:“不过,说句心里话,我还是愿意替你张罗这个摊子。”�
苏如说:“我实在厌倦这个行业。”�
闻小勇说:“是啊!所以,我们的缘分也就只那么两三年。今天请你来也是这个意思。既然缘分尽了,我们就好说好散。”�
苏如望了一眼他看不出表情的脸,等着他说下去。�
闻小勇说:“黄沙洲那块地当时投下去的时候,我还以为是打水漂,当时我想反正也没多少钱,既然你认为投在那儿会有利润,我也就没有反对。没想到,还是你有远见,这一点我打心眼里佩服你,一年时间不到,就成了寸土寸金了。这一次,我是跟着你享福了。按照以前我们的协议,我有百分之十的股份在其中,我粗略地算了一下,按前一段时间周小云找你买地出的价,这块地涨到三千五百万左右,而且还继续在涨。所以,我想,我也不能再等到涨爆的时候再来分红。我想就按这个基数处理吧!你看,这笔钱你什么时候给我呢?”�
苏如听完他的话像一个被人突然从梦里叫醒的孩子。显出了一种空然无物的眼神,随即因为震惊而显得有些颤抖。�
“黄沙洲跟你有关系吗?你是在说梦话吧!”她压抑着自己。�
“怎么没有?你不是从新世界拿钱去买的那块地吗?”�
苏如说:“当时买这块地的钱是我自己的一百万和另外一百万准备还给台湾林先生的钱。”�
闻小勇阴着脸,他并没有看着苏如,他的声音好像从别处发出来的,他说:“但是你的钱并没有给姓林的。”�
“我后来从自己的账户上转过去了。”�
“那是你的事。黄沙洲的购地款就是从新世界划出去的。这里面有我的百分之十,希望你把该归我的钱归我。”�
苏如站起来,冷笑一声:“你可能还在梦里,等你醒过来以后会觉得十分可笑。”�
然后她走了。�
一个阴沉的声音追着她的背影出来,“我会要回我的钱的,你等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