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郑沧远(1)-红稣手

这一天上午,在办公室里,“丁零零”电话铃响了,对面的张姐接起电话,对林无渔一努嘴说道:“找你的,好像不是小秦。”办公室的人老接秦晋的电话,声音都听得熟了。林无渔心想不是秦晋,是谁呢?可别是郑沧远!郑沧远自从邱丽童的婚礼以后找过她几次。秦晋的父母还在南方,没有回来,她住在秦晋家,郑沧远总不好意思去秦晋家里找她,不知从哪里弄来她办公室的电话,时常给她打电话。林无渔多少看出郑沧远有追求她的意思,就话里话外露出来,她是有男朋友的,他根本把这个当做耳边风,竟越来越上心了。林无渔一般接到他的电话,草草说几句,假借手头有事,急急地把电话挂了。她本想自己这样冷淡郑沧远,他早晚知趣就退了,反正像他这样的人是绝不会缺少女人的。林无渔接过电话,匆忙说道:“喂,哪位啊?”好像这个电话在不应当打来的时候打扰了她。

电话却是陈峰打来的,说道:“你上回说的事,我给你办成了。”林无渔心中一喜,说道:“多谢你替我想着,不如中午劳驾你跑过来一趟,当面谈谈。”陈峰笑道:“我真是欠着你的账,替你当差,还要跑到你那里去。”林无渔笑道:“你就别抱怨了,你的时间自由些,中午,我请客,总成了吧。”

这桌子,这柜子,这屋子,这满屋子的老女人,都要同自己没有关系了,她就要离开这里了。她先前还以为自己多少会有一些感伤,会对这里多少有一些留恋,这毕竟是她工作的第一个地方。可是她发现对于感伤、留恋这一类的感情,她竟一丝一毫都没有。她想也许自己真的是一个冷漠的人。

午休时间一到,林无渔穿好外衣,准备出门。她心里有点高兴自己穿了这件银灰色的长风衣,这件衣服料子、式样不错,看起来和她挺相衬的。孟秋颖从经理办公室走出来,说道:“中午,经理要办公室的人一起陪客户吃饭,一个都不能少。”众人面面相觑。迎来送往向来是销售科的事,销售科有好几个能喝酒的女人,偶尔一两回,销售科吃不过来,要办公室帮忙,也大多是孟秋颖一人前去,从没有整个办公室的人陪着客户吃饭的事。

林无渔说道:“主任,我先跟同学约好了,中午吃饭,能不能不去?”孟秋颖说道:“我可准不了你的假,看架势,这客户来头不小,经理问我办公室人全不全,我说个个都在,他才安排下这顿饭的,你可不要去扫他的兴——如果你真有事情,脱不开身,你何不自己跟经理说去。”孟秋颖瞅她一眼。她知道,孟秋颖巴不得她不去。

林无渔只得硬着头皮去找经理。经理坐在老板台后面的黑色皮椅上,客户坐在对面的沙发上。她径直走到经理跟前低声道:“我想跟您请个假,我提前约了同学中午吃饭。”经理笑道:“这样啊,约了同学,虽然是为了工作,失约也不大好,可是今天郑老板一片诚心,失约也不大好。这样吧,你要是请假,你就跟郑老板请吧,你问问他准不准你假?”经理看来是预备好要和稀泥了。林无渔只得转身对那客户说道:“郑老板——”话说了一半,不由得,瞪大了眼睛,沙发上坐的竟是郑沧远!正饶有趣味地看着她。郑沧远说道:“经理你不应当把球踢到我这里啊!你做好人,让我得罪人啊!今天咱们头回合作,可谈得不错啊!我请请办公室的朋友,是因为日后要麻烦他们的地方多着呢!你看这头一回吃饭,就有人告假,文齐武不齐的总不大好,你说是吧?”经理脸上有些挂不住,对林无渔低声道:“你看郑老板这样讲,你就把跟同学的约会往后推推——你就当给我面子好不好?”

没想到郑沧远竟用这种方法和她接近,把原本私人的事情和工作扯到了一起。郑沧远笑道:“经理你别介意啊,不是说,不逗不笑不热闹嘛!我刚才只不过是说笑话,咱们的日子长着呢!你别害怕我这个客户跑了。我要是看上你了,只怕你日后想甩我都甩不成呢!”郑沧远几个哈哈,经理脸上的一片云彩才散了。

林无渔如约到了饭店,陈峰早到了,点好了菜,还要了一瓶啤酒。林无渔笑道:“你以前可是不大能喝酒的。”陈峰笑道:“酒是给你要的。”林无渔笑道:“我可不能喝,免得到单位一身酒气,白白找领导骂。”陈峰笑道:“等我跟你说完,怕我拦着你,你都要喝点酒了。”林无渔笑道:“你别净闹了,快说吧。”陈峰笑道:“急了吧?”林无渔笑道:“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这么贫啊!”陈峰笑道:“以前,一根筋忙着追求你,忘了幽默这回事了,现在才又找回来了。”

陈峰把给林无渔介绍的公司的情况大致说了一遍。是一家叫天勤的广告公司,因为这一阵子业务发展得快,要招一些文字好的人做文案。陈峰有一个朋友在那公司管些事,有陈峰的推荐,这事竟十分成了八九分了。天勤广告公司的名头,林无渔也是听过的,当下表示愿意去试用。

陈峰说道,“你现在的工作当真不要了?秦晋,他愿意吗?”林无渔说道:“虽然我们两个在一起,总不见得我事事都要他愿意。”听这话,好像秦晋并不是十分愿意的,陈峰不便再问下去。倒是林无渔说道:“依你看,我应当不应当去呢?”陈峰说道:“我当然相信,你离开现在这个单位,能做出一番成绩来的。我自己不就是辞掉铁饭碗,现在不是做得挺好。可话说回来,这单位也像个围城,里面,外面,两种生活我都经历过了,所以觉得出来做事还是比较好。可是,每个人的性格不同,想法也不同,比方说,我喜欢动荡一些的生活;可是秦晋不同,他是那种安稳的、喜欢脚踏实地过日子的人。这种事各有各的道理,我总不希望你们因为这件事,闹不愉快。”话头是她提起来的,听了陈峰这一番话,她又不想同他讨论这个了,含糊地说道:“我愿意的事,差不多的,他也都愿意的。”陈峰听了这话,竟像生出很多感慨似的,说道:“我心里一直希望你过得好。”林无渔不由得抬头看着他,陈峰却把眼睛低了下去,不再说了。

果然秦晋见她十分愿意,也就不反对了。她给经理留下一封辞职信,迫不及待地到新单位上班去了。

这一天早晨,林无渔一起床,发现秦晋正系着围裙,在厨房里做早饭。见她从房间里出来,笑道:“不再多睡会儿?今天是星期天!”林无渔笑道:“不行,前两天不是跟你说,有个客户在锦城开发一个地产项目,打算请我们公司做推广,今天要过去看项目,傍晚就出发。”秦晋说道:“一转眼,你到天勤公司也几个月了,天天都那么忙,你自己也要当心身体。”林无渔说道:“忙是忙一些,没有原来单位那些复杂的人际关系,再说薪水不是也多了嘛!”

一想到,自己离开了粮油公司那一屋子的老女人,这一辈子都可以不用再同她们见面,林无渔的心情立刻变得相当轻松。她相信,她现在的收入是孟秋颖她们不可想象的。最近又传出消息说,部门经理吕贝妮可能要调到总部,环顾左右,以她的成绩不是没有希望接替吕贝妮的位置的。这在粮油公司那种论资排辈的单位,是不可想象的。

秦晋把早点弄好了,笑道:“我忘了你要出差的事了,早餐先凑合着,中午咱们出去吃一顿大餐去。”林无渔笑道:“我哪儿都不想去,就想和你待在家里。”

先听了一会儿音乐,秦晋又拧开电视,坐在沙发上看。林无渔开始打扫房间,她在内心是相当看重这间屋子的,有时间就拿着个抹布擦擦这里,擦擦那里,都擦干净了,又拿拖把拖地,前前后后,仔仔细细地把每一条地板都擦得锃亮。擦到秦晋的脚底下,拍着秦晋的腿说道:“抬抬脚。”秦晋双脚抬起来,说道:“你也休息一下吧,再擦就把地板擦漏了。我现在算知道了,地板坏了,根本不是用坏的,全是家庭主妇擦坏的。”林无渔不理他。

地板拖完了,实在没有什么可做的了,林无渔在厨房里把苹果、橙子等水果切了一盘子,扎好牙签,捧到秦晋面前,笑道:“秦公子,请用吧。”秦晋笑道:“你怎么把一盘子水果扎得像只刺猬?”林无渔笑道:“你也太没想象力了,前几天我们去酒店吃饭,他们有一道菜叫‘草船借箭’,要了一盘,结果,上来一看,就是这样一盘扎满了牙签的水果。”秦晋笑道:“这家饭店的老板,该不是你的同行吧?这么有创意。”林无渔笑道:“你损我。”说着,伸出两手去胳肢秦晋,秦晋一边躲一边告饶,林无渔哪里肯饶他,越发用了劲,秦晋破釜沉舟,反手使劲拉她,林无渔一个趔趄,没站稳,跌进秦晋的怀里,秦晋就势紧紧地抱住她,吻着她,叫她动弹不得,林无渔先前还用拳头往他身上捶,慢慢也放弃了,双手缠着他的脖子,回应着他。

中午,秦晋说道:“想吃火锅。”两个人一起去附近的菜市场买菜。林无渔很享受在菜市场的感觉,买菜是最普通的市民的日常生活,因为普通就更像是真的生活。秦晋对于林无渔热衷逛菜市场不大理解,问她几次,她总不说。这会儿,林无渔一手提着篮子,一手挽着他的胳膊,说道:“你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喜欢跟你上菜市场买菜吗?这让我觉得我们像是一对夫妻,脚踏实地,柴米油盐,认认真真地过日子。”秦晋像是被她的话打动了,深深地在她脸上吻了一下。

买羊肉卷的时候,秦晋嫌“胖大嫂肉铺”的肉不够鲜嫩,拉着林无渔要走。林无渔说道:“我看着还好啊!”卖肉的女人笑道,“我说老弟,你这就不对了,在单位听领导的,在家听媳妇的,准没错!”一番话把秦晋弄了个大红脸。

回到家,两个人把各式青菜洗了,又泡了冻豆腐、粉丝、黑木耳……电火锅烧得咕嘟咕嘟冒热气了,把羊肉卷、青菜等一一下了锅。火锅总能让人感觉到温暖,水开了,翻着花,看着也让人喜悦。拿着一个小漏勺,捞在小碗里,蘸着调料,又喝了一点白酒。林无渔说道:“我有一些醉了。”秦晋笑道:“我也有些醉了,只愿长醉不愿醒。”

吃完饭,快傍晚了,林无渔把餐桌上的碗筷都拣到厨房去。秦晋说道:“你快去准备出差用的东西吧,不然时间来不及了。”林无渔听他如此说,也抬腕看看表,果然时间不早了,收拾好行李,只过了一会儿工夫,公司的车就来接她了。

车上除了司机小李,还坐着设计师陈尔威,长脸,长发,搞艺术的男生总是打扮得比较奇特;部门经理吕贝妮,一个三十多岁的单身女人,短发,眼神干练。吕贝妮又强调了一下这个项目的重要性,并指出客户是看了公司职员的大量作品,才选中陈尔威做设计,林无渔做文案的,要她和陈尔威珍惜这次机会。

车到锦城,已是华灯初上,对方公司来接站的是一个五十岁上下的男人,那老男人说道:“几位辛苦了,我们经理已经摆下酒水,给几位接风,给几位安排的宾馆在城南,这里地方小,不比盛城,如果你们有什么事,就找我,我姓安,大家都叫我安伯。”林无渔一眼看出这个安伯是那种长期在领导身边,深得信任的人,进退有度,恪尽职守,不多说一句,不多走一步。

安伯开着一辆宝马车,面包车跟在宝马车后面,一路到了宾馆。陈尔威以前因为工作关系驻过锦城,低声对林无渔说道:“这是本地最豪华的宾馆。”安伯给众人安排好住处,又头前带路,把他们引到宾馆里的酒店,酒店是中式风格的装修,自有一股富贵之象。几个人围坐一张大圆桌,安伯站立一旁,说道:“请几位稍等等,我们总经理才打过电话,正在路上,就快到了,几位先聊着,我在外面候着。”任凭众人怎样留他,他也不肯一同坐着,退出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