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岚背着篓子,小初没背,他只扛着一把割刀,割刀的柄很长,跟他的个子不相上下。小岚走在前面,小初走在后面,小岚觉出他在磨磨蹭蹭,就回过头说:“你快点呀。”小初还是不紧不慢地走在后面,不吭声。小岚继续在前面走,走了一会儿,回过头,见小初落得更远了,就坐地上等他。
“你这是怎么啦?”小初走到面前,她问。
“还是别去了吧,姐。”小初的声音很轻。
“怕了?”
“不怕。”
“那为什么不敢去?”
“就一定要去吗?”
“我随你,你要怕就别去好了,我一个人去。”
小岚站起身赌气似的往前走,她走的时候注意到小初站那儿没动,走了一段她忍不住扭头看了看,发现小初竟然跟在后面,像刚才那样远远地跟着。不知为什么,看到这儿她有些后悔。等她爬到那座山坡上,卸下背篓,刚想坐下喘口气,就见他已经赶到了面前,他并没有落得太远。
山坡上很静,只听到飒飒的风声。小岚第一次听出这风声有些恐怖。他们都不说话,感觉这刺耳的风声足以湮没一切。他们开始寻找巴豆树。巴豆树细长细长的,不多,但找起来也不是太困难。他们没用多长时间就找到一棵。小初双手举起长长的刀柄去割,巴豆掉在地上,小岚捡起来放进背篓里。他们差不多把这整棵树上的巴豆都割了下来。
那些巴豆一个个像鸟卵,2厘米大小,略扁,有着3条钝棱,掉在地上发出扑扑的声响。小岚捡起来的时候产生了怀疑,她知道现在还不到采摘巴豆的时节,那些巴豆一个个呈青绿色,通常要等到发黄发灰才有人来采,她于是担心这样采下来是否有用。但小初考虑不到这些,他只管仰着头使劲地割。那些巴豆扑簌簌掉在地上,像下的冰雹,小岚便只顾捡,来不及多想。
后来他们感觉差不多了,就撇开巴豆树,挖起别的药材,挖地黄白芍也挖葛根柴胡。他们把这些药材放在篓子上面,盖住巴豆。他们开始下山,往回走。
回到家,匡云龙正坐在桌子前喝酒,问:“你们去哪里的?怎么连饭也不做了?”小初紧张,小岚说:“我们是去挖药材的。”边说边放下篓子,在匡云龙的眼皮底下放下篓子。匡云龙看了一眼装满药材的背篓,说:“那你也别忘了做饭呀,你不做饭我吃什么呢?”他就着昨晚的剩菜喝着白酒,没有发作。
小岚走进厨房洗了下手,忙着给他做下酒菜。
等到匡云龙吃过中饭又去上班,小岚小初就赶紧从屋里抬出竹梯,把背篓底部的巴豆全倒在屋顶上晾晒,他们特意把巴豆分摊在瓦片堆成的沟壑里,尽可能隐蔽些。后来,他们确信站地上什么也看不见,才放心地把竹梯重又抬回屋里。
小岚想,也许要晒上好几天才会见效。但她现在必须做好一切准备。她在那天晚上就对匡云龙说:“我和弟弟要去一趟县城。”
“去干吗?”
“去买书,”她很镇静,“把药材卖了,买些书。”
“买那么多书有什么用?”
“那我们就只卖药材,不买书。”
匡云龙没再作声。为防止他不同意,她又说:“现在药材的价格又涨了。”
第二天,她自认匡云龙已经默许了,就和弟弟背着挖来的药材上了路。去县城有柴油三轮车,突突突地震得耳朵发聋,要三块钱。她和弟弟坐了上去。县城比镇上热闹多了,时不时可看见有小轿车从街上开过,那种小轿车比人还矮,不知是怎么坐得下的。他们赶到县城的时候已将近中午,就先在一个小摊前吃了碗担担面。然后走到药材公司把背来的药材全卖了,卖了35块钱。抓着这些钱,背着空篓子,他们来到中心新华书店,也是全县城仅有的一家比较上台面的书店,买了一本《中国地图》。《中国地图》有很多种,他们挑了一本最便宜的。
他们在县城漫无目的地转着,以前她经常跟妈一起上县城,次数比较多,小初连这回算上也仅有两次,第一次来他还小,基本上没什么印象了,因此他看见什么都觉得新鲜。“城里就是不一样。”他说。
“这还只是小县城,到了大城市就更不一样了。”
“大城市有多大?”
小岚想了想,说:“肯定有这几个加起来那么大。”
小初的脸上便有了震惊与羡慕。
城里就只有那么几条街道,他们来回转了好几遍,一点也不觉得腻。后来走累了,他们就坐了下来,坐在一家杂货店门前的台阶上。小岚翻开刚买的那本《中国地图》,一页一页地看,小初凑在边上也看。他们翻到西安那一页,小初就一阵感慨,“西安的街道可真多。”后来又翻到了上海,小初就更是感慨,“上海的街道更多。”
小岚问:“你想去哪里?”
小初答:“我不知道。”
他们直到太阳快落山才返回,坐在颠簸的柴油三轮车上,小初说:“我们要是也能出生在大城市就好了。”
他们回到了家。
他们经常趁匡云龙不在,偷偷爬上梯子看巴豆有没有晒干变色,他们很焦急,一个劲地希望能尽快晒干,越快越好。后来他们总算看见巴豆在变色了,一天天地变色。
巴豆晒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