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只能一个劲儿地向上爬。山坡很陡,植被茂密,一眼望不到一块平坦的地方。好在,上面有一块砍竹人开辟的宿营地,太阳快要收起最后一抹光线时,我们瘫倒在那里。
还没喘过气来,马普安就拿出了录音笔。“最新情况:第三天,10月18日,哦,我们现在位于中国一个偏僻农村的半山腰,迷路了……”
“我们没有迷路。”爱德说。
“没错,迷路了。”马普安自顾自地说下去,“又累,又饿,被虫子叮得体无完肤,衣服臭烘烘、粘乎乎的,扎满了刺。山里说不定会有野猪和蛇……。”
爱德在一旁插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们先搭帐篷,我可以做一顿好吃的素食咖喱大餐,然后用卫星电话给北京(家里)报个平安。明天清晨,当太阳将我们从这座森林中唤醒,一切都将十分美好。”
爱德过于乐观的态度让马普安十分恼火,他气冲冲地踩着地上的竹片去找水。爱德拨通了贾霁的电话。
“有什么消息吗?”她问。
“我们在祈禄山呢,一切都很好。”爱德言不由衷。
在接下来的24个小时里,我们没有见到任何其他人。突然两个农民沿着山坡向我们走来,他们肩上扛着一根扁担,两头悬着装得满满的粮筐,每筐都足有15公斤重。
这两个农民———邱九龙和他的妻子杨将修———刚从祈禄山的市场上买粮食回来。邱九龙一直在笑,他答应带我们走到祁禄山。路很近,他说,先吃早饭怎么样?
没有比这更好的主意了,我们说。
邱九龙的农舍是江西这一带典型的民居,垒墙用的泥砖取自当地的肥沃红土,房子的前后都涂着一层厚实的白灰,远看颇有法国乡村的韵味。这一带所有的房子都与邱九龙的房子相似,这真是一幅别致的画面。
我们的早餐是松脆的炸土豆、甘薯、大蒜和红辣椒酱、一种类似于扁豆的蔬菜,还有一些腌野菜。稀的是蜂蜜水,这还得感谢邱九龙家屋檐下的蜜蜂。
邱九龙问我们:“你们来这儿干什么?这儿没什么好玩的。”
爱德说:“我们不是来旅游的,我们要重走长征路。”
“噢,长征。你们为什么不坐车?”
“我们不坐车。我们要走路去。”
“走路?!你们的精神可嘉!”
“红军来过这儿吗?”马普安问。
“是的,红军从这附近走过。祈山上有一座长征纪念碑,红军从这里沿着盘古山脉走到祈禄山。我们有时到那儿采蘑菇。吃完早饭我可以带你们去。要不你们就在我们这儿住一天吧?可以过了夜再走。”
“非常感谢,但我们已经晚了,”马普安说,“我们今天必须赶到祈禄山。”
“纪念碑离这儿就两个小时的路,”邱九龙说,“我们可以去那儿看看,然后我送你们到祈禄山。”
马普安对邱九龙异乎寻常的热情有些怀疑,除了带我们到祈禄山,他似乎愿意为我们做任何事情。不过,只要两个小时……去就去吧,反正不会有什么损失。
我们的脚上挂满了蔓草。石头路渐渐被土路取代,然后根本就没有了路。还好,邱九龙和他10岁的儿子禄生用砍刀为我们劈出一条道通往山顶———我们前一晚曾在这座山上宿营。
“看,我们没有迷路,”爱德说,“我们一直就在沿着长征的路线走。”禄生还给我们带了蜂蜜水,他和父亲却一滴也不肯喝。天气又潮又闷,我们大口喘着气,爱德尤其无法忍受这样的湿热。
“我们歇会儿吧。”爱德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他贪婪地吮吸着禄生带来的柑桔。那是禄生从他父亲种的树上摘下来的———他家的田地边只有这么一棵树。爱德吃完一个桔子又去拿第二个。
这是他吃过的最美味的柑桔,香甜中略带些酸味。邱九龙咧嘴笑着,说这全是土地的功劳———非常好,根本不需要施肥。
“我听老人说,长征队伍经过这里时,路太窄,一些红军战士只能从稻田里走,出来的时候浑身沾满湿土,真的成了‘红’军了。”
“邱先生,你看路还远吗?”马普安问。
“不远了。”
“到底多远呢?”
“现在不远了。”
噢,现在不远了,谢天谢地。
看起来好像只要说中文,一辈子都会以这种模棱两可的方式对话。就像一位北京朋友对我们说的:“中文表达很模糊,有时就像在写诗。”
在邱九龙那“充满诗意”的淳朴方言中,“两个小时”往往意味着“至少八个小时”。
祈山爬了一半时,邱九龙郑重地告诉我们,今天下午到不了山顶了。回家的途中一直在下雨。
“晚上住我家吧!”邱九龙说。我们已全身湿透,太阳就要落山,马普安愁眉苦脸的,我们只好采纳了邱九龙的建议。
圆饭桌旁摆着一台陈旧的黑白电视机,萨达姆·侯赛因的脑袋撑满了窄小的屏幕。他正在庆祝公民投票使他获得又一个七年的任期。紧接着电视上又出现了乔治·W·布什的身影,还有美军的航空母舰,一切都预示萨达姆好景不长了。
但是邱九龙对电视里的政治问题不感兴趣,他只想和我们聊聊他家电视机本身牵扯的“政治”问题———首先就是供电来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