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说,我立马把这一切都告诉了谷风。
谷风后来去找过鸽子没有我不知道,因为我自己的事都剪不断理还乱。反正周五晚上鸽子回到保定,周六中午就返回北京了。这次她带回来一个小男孩,比她任何时候带来的男孩都小,脑袋才到她的腰际,眉清目秀,绝对的少年美丽。
我惊异地扑了过去,哟,这是谁呀?长得这么精神。
快告诉阿姨,你是谁呀?鸽子蹲下拥住男孩,特意学着奶腔说。
小男孩有些羞怯,看看鸽子又看看我,小声说,我是布布。
哦,你叫布布啊。你妈妈呢?我也不知不觉地使用了另外一种声音。
布布看看鸽子,再看看我,突然躲到了鸽子的身后。
鸽子笑着回头将布布重新揽进怀里,随意说了一句,他妈就是我。
我的嘴顿时张得能放进一只篮球,两只眼睛只要轻轻一拍就能落进盘子里做菜——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
鸽子把布布抱了起来,笑眯眯地望着他,脸上泛出了我从来没见过的美丽光芒,你别大惊小怪行不行,看把我们布布吓着了。布布,这是恬恬阿姨,跟妈妈住在一起的。你看阿姨漂亮吗?
发现自己突然升级成为阿姨有些兴奋,我不由自主挺胸收腹摆了个pose。
布布研究似的看了我一会儿,没有说话。
鸽子又问,布布,你说恬恬阿姨好看还是妈妈好看?
我又朝布布做了个鬼脸。
布布看我一眼,扭头抱紧鸽子的脖子。
听话,布布,妈妈问你呢,是阿姨好看哪还是妈妈好看?
布布转过头来想都不想就说,妈妈好看。妈妈最好看。
鸽子顿时美得直冒鼻涕泡,一张嘴简直合不拢,她不停地亲吻儿子说,布布就是可爱!妈妈喜欢死你了!布布真是妈妈的心肝宝贝!
我简直被这一幕惊呆了,喘着气说,你……什么时候生的布布?
他都六岁了,六年前呗。鸽子脸上笑成了一朵花。
怎么……怎么从来也没听你说过呢。我急忙用手在腮帮子上使劲揉了几下,好让吃惊的嘴合上。
看把你吓着了吧?鸽子恢复了自己的声音,连你都能吓成这样,何况其他人呢。
那……那他的……
什么呀?
哦,没什么,没什么。我费了好大劲才抑止住自己的好奇。
鸽子把布布放下说,布布,妈妈要跟阿姨说一会儿话,你去妈妈房间玩汽车好吗?
嗯。布布听话地点点头,蹬蹬蹬地跑开了。
布布走了。鸽子的笑容还挂在脸上,她回头问,你刚才说什么?
没什么。
鸽子一针见血,你是想问他爸对吧?
我的心事被鸽子一语道破,显得特别难堪,急忙摇头,不是,不是,真的不是。
不是就算了。
哎,别呀。就算是吧。我立刻乞求地望着她说。
鸽子语气平静得像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很多年前我在南方跟一个男人热恋得惊天动地。他有自己的家庭,尽管他表示离婚在即。我曾经以为我们会有未来,为了顾全大局,第一次怀孕我做了流产。等到有布布的时候,我不想再这样继续下去了,就对他说我想要这孩子,可他坚决不让布布生下来。我们开始争执、翻脸,最后他躲了起来,只派人给我送了一笔钱让我处理这个麻烦,但我还是把布布生了下来。说完她朝我笑了笑。
就完了?
对呀,就是这样。
我有些失望,因为过程太简单了。可我又不好继续多问,毕竟这事是鸽子的隐私。我只能说,那他知道布布吗?
鸽子摇摇头,他让人送钱给我的时候说要出国了。我一怒之下离开了那里。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他。
可是你……那布布呢?你怎么向他交待?
鸽子沉默了一下,我对布布说爸爸死了,在他出生之前就死了。
你打算瞒他一辈子?
恐怕只能这样了。
你就不怕有一天他会发现,然后像我一样发了疯似的拼命去找。
不,我一定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我一定不让我的儿子受到这种伤害。一定!鸽子说得斩钉截铁。
我突然想起那天鸽子狠狠打我那一大嘴巴,想起她曾经说过的那些话。同时,也想到了汪梅兰,想起她的脸被我亲手划开的一道深痕,那些汩汩流出的鲜血和她那张凄美的脸,仿佛又看见她抓着纸巾盒拼命朝我奔来的那个瞬间。不知怎么,我心里像被什么东西猛揪了一下似的疼了起来,顿时说不出一句话。
自从那件事发生到现在,我一直没跟她联系。我努力不去想她,不去想她的脸,就算想起来,我也是竭力去想那些伤害我的点滴。我知道自己有点过分,可我毕竟是个受害者,我被他们整整欺骗了二十三年哪。我经常这样提醒自己。
布布在北京只住了两天,她舅舅就来把他接回保定了。这两天我跟布布成了好朋友,分手时我们相约下次一定再见。我问鸽子有什么打算,鸽子说,明后年想把布布接到北京来上小学。她现在的任务就是拼命工作拼命挣钱拼命交男朋友。因为,等布布来了以后,她就要改邪归正,以一个模范母亲的姿态出现在儿子面前。
我终于明白她所说的后半生都将为他而活着的那个人是谁了。
谷风临去西藏前又找过我一次,我们还是约在“水色”的水边见面。昏暗的烛光下,谷风的脸有些迷惑。他说,鸽子一点也不像生过孩子的母亲。你不觉得吗?刚看见她儿子我还以为是她弟弟呢。
我非常意外,怎么,你都知道了?
谷风点点头。
吓了一跳吧?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真没想到他们长得那么像。谷风喝了一口啤酒,半天都没说话。
见他沉默不语,我只好又说,嗨,其实我也吓了一跳。她居然都有一个那么大的儿子了。你看她的身材保持得多好啊,哪像我腰这么粗。要是我们俩站一起,别人肯定会说我生过孩子绝对不会怀疑是她。说完这些我又有些后悔,我干吗要这样贬低自己呢。为了不至于冷场,我又主动说,不过,我很佩服鸽子,佩服她有勇气把孩子带来跟你见面。要是我就做不到这一点。
谷风又要了一瓶啤酒,并没有接我的话茬。他本来就低调,今天是格外地安静。
我忍不住说,你别光喝酒啊,说点什么吧。
他望着我,脸上居然挂着微笑说,我也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好像心里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里面塞得满满的,快要爆炸了似的。可又好像身体被什么抽空了,里面空荡荡的,无边无涯什么都抓不住。我确实很惊讶,因为没有料到这件事。嗨,其实这也没什么,我知道。不就是一个单身母亲的故事吗?可当这件事真的摆在自己面前的时候,好像感觉就不太一样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能理解。
这件事只有你知道,所以我只能找你来聊聊。可真见到你了,我又说不出什么来,我也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
我有些替鸽子打抱不平了,你不是说不管鸽子过去发生过什么都爱她吗?怎么她告诉你她有个孩子你就变了呢?
不是的,恬恬,我不是变了,我依然爱她,只是……只是……这太突然了。也许,我应该想一想,我确实需要离开一段时间好好想一想。
我没敢把跟谷风在“水色”见面的事告诉鸽子,但我似乎有些明白鸽子过去的过激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