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零一-忽而今夏

“我就是替你说的。”章远把文件夹放好,“打字也很累,我就总是腰酸背痛,所以特别理解。喏,就是这儿。”他伸手去够肩胛骨侧缘,衣服太多,胳膊弯不到。有一些笨拙,让何洛心底柔软。他嘻嘻哈哈笑着,“对吧!要不要我帮你捶捶?”

“还好,我有一个大靠枕。”何洛比划着,“所以没那么辛苦。”

“多亏你,我知道自己在这些方面经验差太多。”章远说,“这是优势,我可以没有条条框框限制自己的思路;但同时,也会显得生涩幼稚。嘉隆公司扩展软件业务,我们究竟是被收购,还是以商业伙伴的角色抬头挺胸加盟,很大程度上,也就看这次提出的观点能否吸引老总们的眼球了。”

严肃的语气让何洛觉得陌生,她站在章远面前,看他坚定的目光,却找不到合适的话题。

“你能真正意识到,自己所走的路是艰难和繁复的,那就最好了。”何洛长长呼出一口气,在空气中凝成白烟,“就好像爬山,我们一直看着山顶才能保持方向,但是,也要看着脚下的路平不平。”

“你看你说话,一套一套的。”章远笑了,“这些你在email里都说过,我已经拿小本记下,每天诵读,《何氏语录》呢。”

何洛也笑了,她那里还有一本当年的章氏语录。

“一二九”歌咏会就要到了,学校的广场上在搭设露天舞台,主路两旁国槐和银杏光秃秃的枝丫上缠着金黄的小灯泡,隔数米还会挂一盏大红的灯笼。章远忽然转身问:“你的相机呢?这么热闹,出来照相吧!”

时间一帧帧定格。

章远把手伸在树洞里,龇牙咧嘴作出被咬住的疼痛样子;

右手举着糖葫芦,左手捏个剑诀,扬扬头:“糖葫芦广告,崂山道士版。”

又把围巾缠在手腕,把何洛的帽沿搭在拳头上,笑着说:“这张,何洛隐身了。”

何洛咯咯地笑着。她穿了一件藕荷底色的中式对襟小袄,绣着云纹,领口袖口和衣襟上一圈浅棕色的兔毛。章远笑:“你好像穿着一只大手套。”

何洛说:“哪儿像手套了?”

“这个搭配,总让我想起手套来。你原来,有一幅这样的手套吧。”

何洛点头,“好多年前了,早就旧的不像话,不知道哪儿去了。”

章远把大衣搭在臂弯,露出里面的西服,招呼何洛:“来,合个影吧,对比这么强烈,假洋鬼子和小村姑。”他举手,在何洛头顶比着兔耳朵,冲帮忙照相的学生吐吐舌头。何洛站在他斜前方,听见背后息息簌簌的声音。她咳嗽一声,屈肘轻轻顶了他一下,“喂,不要又给我弄兔耳朵来。”

“大姐!”章远倒吸一口冷气,“这么用力!你不知道我有胃炎?”

“活该!”何洛嗔道。

“真恶毒。”耸耸肩,“不弄就不弄。”他放下手,闪光灯亮起的一瞬间,恰恰搭在她肩头。

何洛浑身一震。轻轻的触碰,一瞬间凝固了空气。

她送章远去校门口,一辆出租的影子都没有,偶尔有塞满人的公共汽车缓缓开过。两个人在空阔的街上跑跑停停,团个雪球扔来扔去,在雪地上滑行,看谁的距离更长。心情单纯快乐,在辉煌的灯火下沸沸扬扬热热闹闹。

章远隔着车窗,雪花恰到好处的折射着金黄的灯光,空气里有熟悉的寒冷味道,家乡一样亲切。若此行顺利,他所在的小公司可以成功与嘉隆原有的技术部门及另外一家深圳工作组合并,或许一切就不同了。他的构想是研发中心设在北京,面向北方众多刚起步的小型企业及老牌国营单位,避开南方激烈竞争。

无论如何,他的第一选择,是这个何洛生活了将近四年的城市。未来是不确定的深海,似乎现在射进来一束光,弯曲荡漾。

回到宾馆,总裁的秘书小方来找章远:“你去哪儿了?有人等你很久了。”

“哦,我不是说了,今天会去找个朋友,要晚点回来。”

“啊,是我来早了!”郑轻音从隔壁的贵宾室探头。

“是你?”

“这世界真小!”她眼睛弯弯的笑,“反正我在北京没什么朋友,下午就溜达过来玩儿了,和方哥聊天,才知道你要来我爸爸的公司。”

“轻音好久没回国,难得遇到老朋友,你这个做师兄的,怎么也要带人家四处走走么。”小方笑得颇有深意,“反正最近你也没什么事儿,就是在等筹委会的审核结果。”

章远也笑:“我怕带着她走丢了。北京我也不熟,虽然来得次数多,基本都是从火车站到我女朋友学校,两点一线。”他冲郑轻音挥挥手,“要不然,咱们去何洛那儿,让她带你四处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