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克拉玛干不是死亡之海。当最后一名骑手被坦克压碎时,所有的沙子跟马鬃一样刷刷抖起来。沙丘连着沙丘,沙丘越来越高,沙丘奔跑起来,一身的金黄,金光灿烂,直追太阳。太阳往高空里退缩,天空更加辽阔。金色的野马群狂叫着逼着群山往后退,昆仑山和天山让出一条通天大道,马群的洪流向西向西一直向西,把群山也裹挟进去了;起自帕米尔高原的群山一下子跃到马背上,很雄壮地起伏着。越来越多的群山跃上马背,越来越多的沙子和牧草跟马鬃一样抖动起来,起自帕米尔高原的群山在高加索被黑海挡住了,不管多么迅猛的
马群总会被海水挡住。
黑海绝不是骑手的葬身之地。
黑海在那一天刚刚吞下一名骑手,连骑手的大灰马也被吞下去了。海浪从那一天开始发出马鬃一样的刷刷声,海浪从那一天开始被骑手的血染上一层奇异的光芒。海涛汹涌澎湃,扑向陆地,陆地发出愤怒的吼声。陆地在下沉,跟一艘破船一样发出嘎吱声,跟桅杆一样高耸着的群山已经变成更汹涌的波涛,呼啸着冲过来。陆地彻底垮了,破裂的碎片漂浮在滚滚波涛上,很快被冲向浅滩,大海辽阔而平坦,在平坦中很威猛地起伏着,很难看到浪谷,更多的是不断挺起来的台地一样辽阔的海水。
海水是灰蓝色的,海水烁亮鲜美。
骑手又回到烁亮的露珠里,回到祁连山神马谷。那是多么绝望的一粒露珠!无边无际的旱塬和光秃秃的群山寸草不生,唯一安慰他的只有天空。他站在山崖上仰望高空望了好多年。当旱塬成为大海的时候,他抑制住内心的狂喜没有声张;当祁连山成为奔驰的马群时,他抑制住内心的狂喜没有声张,直到他离开神马谷大阿訇也没有问他看到了什么。大阿訇连经书都没有给他。他走出拥拥挤挤的旱塬和叠峦起伏的秃山时,确确实实听到了一个庄重而肃穆的声音:当古老的大海朝我们涌动迸溅时,我采撷了爱慕的露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