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奇教授醒了。
��昨晚,时飞没再给教授的水里放安眠药,他害怕教授长时间昏睡会出现不测。此刻,是他们上路三天来,蓝教授第一次比较明显的清醒。他吃力地扭动脖颈,迟缓地转动一双空洞呆滞的眼睛,用舌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他好像刚从另一个时空穿梭而来,对眼前的情景不知所措。时飞将一瓶水递上,教授接过来,大口喝起来。
��时飞默默地开着车,想看看教授接下来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然而,教授除了喝水就是愣愣地望着窗外,始终一言不发。
��“我们不进北京了。”时飞沉不住气了,用余光看着教授。
��教授没有回应。
��“我说,我们不回北京了。”时飞大声重复了一遍。“我要带您去一个很远的地方,就我们两个人!——噢,还有我们的石像!”
��教授仍不回应,既不惊讶也不愤慨,表情淡漠之极。过了大半天,喉咙深处才突然发出一声苦笑。
��时飞被吓了一跳。
��“好……很好……”教授低声嘀咕道。然后垂下眼皮,头重重靠在椅背上,不再言语。
��时飞又开始怀疑了,是老师还没完全清醒还是他不爱搭理自己?他也奇怪,自己这个急脾气怎么会给这么一个慢性子的老师当学生。
��在京城博物馆里,蓝奇教授和他的父亲时光一样,都属于那种不问世事,专心学问的人。似乎只要给他们这样的人一只放大镜和一片甲骨文,他们就会快乐无比,对生活感到心满意足。两位老人是时飞心目中的彻头彻尾的学者形象,可却不是他欣赏的人。他可不想要这样的生活,这样的生活中永远没有色彩,没有激情,没有自由。从到博物馆的第一天起,他就下定决心,有朝一日一定要离开这个沉闷压抑,甚至带些陈腐气息的地方。
��他没有想到,那一天来得很快,终于,他呼吸到了外面世界热闹的空气,置身于和象牙塔有着天壤之别的花花世界中。为了钱,他跟正经人打交道;为了钱,他也跟不正经的人打交道。为了钱,他做自己擅长的古物鉴定,为了钱,他做自己更擅长的古物仿制。
��他还记得,拿着挣来的第一笔数额不菲的酬劳时,他一个人去买醉痛饮。那一刻,他突然感觉自己就像一台加足了油的
跑车,只有不断地提速和疾驰才能体现自身的价值。那些在他身边缓缓而行或是背道而行的东西,他都不再放在眼里。
��而另一方面,自从离开了博物馆,他与父亲之间的隔阂越来越深了,似乎有一只无形的巨铲每天都在他和父亲的心灵间挖着一条深沟。在不多的几次碰面中,两人总是龃龉不断,以致后来有很长一段时间,他与父亲没有任何往来。
��其实,他也弄不清楚,为什么他对父亲有那么强烈的距离感。在很多孤寂无聊的夜晚,在酒精的引导下,他又回到了那个寒风萧瑟的孤儿院,看到了那个独自荡秋千的小男孩。他感觉很冷,很疼,男孩两只通红皲裂的小手几乎被冻在秋千冰冷的铁链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