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微笑着说的话,我永远都记得:“鲁豫说新闻的风格将在中国电视史上占有自己的位置”。
能不用稿子,把新闻说出来吗?
有一天,院长在他的办公室里问我:“公司准备开一档清晨的新闻节目,你来做,好不好?”
那是1998年年初,我正在活蹦乱跳地主持《音乐无限》。
院长的话让我愣了一下。我本能地想拒绝:“开玩笑!大清早那么不好的时间给我,我才不做呢。”
可我还是动心了。沉默过后,我说:“让我考虑几天。”
那一段时间,我一直在考虑转型的事情。做娱乐节目实在和我的性格、兴趣相差太远。要我每天介绍刘德华、黎明的歌有多好听,对我是一种折磨。
“不如,去做新闻吧。”我对自己说。
“可是,新闻节目有什么好做的呢?不就是别人写的稿子,你照着念就完了吗?这有什么意思?”我常常想象当我遇到难以选择的事情,我的脑海里会有两个小人打架。如今,这样的情形真的出现了。
我苦着脸去找文涛:“你得帮我出出主意。”
正是傍晚时分,我和文涛坐在黄埔花园的大排档里,四周一片嘈杂。
“你说,我能不用稿子,把新闻说出来吗?”我鼓起勇气,把自己近乎疯狂的想法告诉了文涛。
“当然可以啊!”文涛专心致志地看着菜单,回答得有些心不在焉。
“可是,万一我说不下去了,没词了,怎么办?”
“慢慢说呗!就像你现在和我聊天一样,也没有稿子,不是说得挺好的吗?再说,咱们哪一次直播是有稿子的呢?”文涛一边说一边招手叫过服务员,抓紧时间点了菜。
“那不一样啊!直播的时候通常是咱们两个人,都处于平常自然的说话状态,说错了也很容易纠正,不会觉得尴尬。做新闻可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的。你跟观众聊不就得了。”文涛点了根烟,深深地吸了一口,眼睛滴溜溜地四下乱转。
“那,观众不烦啊?万一我说得�嗦了怎么办?”
“语言精练点,你绝对没问题。”饭菜上来了,文涛不再理我,低头忙着喝汤。
我夹着一筷子芥蓝愣在那,心里突然有一种起跑前的兴奋和恐惧。
第二天,我对院长说:“好,我做。”语气很是悲壮。
3月31日晚上,老板在尖沙咀一家韩国料理店请内地来的同事吃饭,庆祝凤凰中文台成立两周年。大家忙着烤肉、倒酒、吹牛,热热闹闹地像是在过节。
可我一点胃口也没有,身体在不停地发抖。第二天一大早,《凤凰早班车》就要和观众见面了,也许,我的主持人生涯也将就此终结。
饭桌上没人注意到我的异样。
我不停地看表,如坐针毡。9点钟,我终于忍不住了:“各位,我先走一步了,明天早晨4点就得起床!”
同事们于是七嘴八舌地和我告别:
“祝你明天好运!”
“别紧张!”
“开玩笑,她怎么会紧张呢!”
……
走出餐厅,我站在人来人往的马路边上发呆。晚上9点的香港,夜生活才刚刚开始。可我,从此就要和这缤纷喧哗的夜晚告别了。
回到家,我怎么也睡不着,翻来覆去一直到凌晨1点钟才迷迷糊糊地合上眼。
被闹钟吵醒的那一刻,我真的连上吊的心都有。
凌晨4点的香港一片寂静。
我机械地起床、穿衣、洗漱,始终低垂着双眼,不敢看镜子。刚刚睡醒的脸总是惨不忍睹,更何况没睡醒呢?
刷牙时,我还是偷偷地瞟了一眼镜子,我的样子果然可怕。
4∶30,我走出家门,外面仍是一片漆黑。公司离我住的地方很近,慢悠悠地晃过去也不过5分钟。凌晨时分的街道在路灯的映射下显得格外静谧,真没想到,香港还有这么沉静的时刻。平常熙来攘往的人行道上此刻只能听到我的皮鞋踩出的咔咔声,一股淡淡的海腥味从不远处的维多利亚港湾飘过来,我深深地吸了一口微凉潮湿的空气,心境渐渐地平静下来。
来到公司,眼前热闹的景象吓了我一跳。
演播室的门开着,技术人员进进出出地正忙着调灯光、查线路。毕竟是《凤凰早班车》的首播,大家心里都没底。
我有点紧张了。
直播前的一个星期,我曾经和《早班车》的工作人员一起演练过两次。结果是一塌糊涂。
我的老板有一个很好的创意:香港每天有十几份早报,内容丰富、及时,可以补充早间电视新闻报道的不足,又能为各地观众尤其是内地观众提供一个了解香港的窗口,建议在《早班车》里引用报纸内容。于是,如何在电视上“读报”就成了我演练时的重点。
第一次演练前,我跑到报摊对摊主说:“把每种报纸都给我来一份。”
到了办公室,我把所有的报纸摊在桌子上,才发现精明过人的报贩子把《朝日新闻》、韩国、菲律宾报纸一股脑都卖给了我。
两个小时后,我恍恍惚惚地从报纸堆里抬起头来,突然意识到,我看得太过投入,完全忘了看报纸的目的是为了“读报纸”。
第一次演练,以我对着镜头张口结舌而告终。
第二次演练前,我一再告诫自己:报纸别看得太入迷,忘了自己该干什么。
这一回,我吸取了前车之鉴,拿出了记忆力好这个杀手锏,把每一家报纸上的头版新闻都背了下来。可是,导播急了:“鲁豫,你念一份报纸就用了5分钟,我们整个节目的时长只有半个小时啊。”
“怎么办,我完全找不着在没有稿子的情况下,说新闻的感觉。”这就是4月1日凌晨4点35分,我看见公司里忙忙碌碌的直播景象时,内心惶恐。
我恨不得临阵脱逃。
不过,害怕归害怕,我知道,到了真正直播的时候,一切都会好起来。
7∶15分,我走进了演播室。
从化妆间到演播室,要经过一条窄窄的走廊,50多米,还有个拐弯。平时,我总是连跑带颠地,常常和从另一个方向拐过来的同事撞个满怀。可今天,我迈着四平八稳的台步慢慢地朝演播室走去,连头都不敢晃一下,生怕动一动就把刚刚记住的新闻忘掉。
直播马上就要开始了,我站在摄像机前,嘴里还在念念有词。
这时,老板和院长走了进来,两个高大魁梧的身影在我面前一站,小小的不到20平方米的演播室显得更狭窄了。
他们俩你一言我一语地给我做战前动员:
“别紧张!”“没问题!”
我已经进入了直播状态,对周围的一切都视若无睹。看见老板和院长,也没什么反应,仍然呆呆地在那自言自语,像个精神病患者。
7∶30分,《凤凰早班车》准时开播。
半小时后,直播结束了。老板立刻召集所有主创人员开会。
我先去化妆间换了衣服,才端着咖啡杯一溜小跑地冲进了会议室。我急不可耐地想听到别人对我第一天直播的评价。
推开会议室的门,我的眼睛立刻被明亮的光线晃得闭了起来。早晨8点钟的阳光正穿过会议室的落地玻璃窗,暖暖地照在每一个角落。
原来,天,早已在我忙碌之间,悄悄地亮了。
老板微笑着看看大家,说了三句话,我永远都记得:“《早班车》很成功!鲁豫说新闻的风格将在中国电视史上占有自己的位置。鲁豫,就这么做!”
开完会回到家,我在客厅里站了5分钟,一动不动。
我突然觉得后怕:“如果刚才的直播我做砸了,可怎么办?”
这么一想,几天来的压力、焦虑、睡眠不足一下子全反映出来了。我站在屋子中央,放声大哭。
等情绪平复下来,我走进洗手间开始卸妆。我一边抽抽噎噎地擦着哭花的双眼,一边喃喃自语:“我做成了。”
这一来,眼泪又哗哗地流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