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无法拒绝。她的请求是那样天真无邪。她希望他能让她重温儿时的快乐,给她父亲和兄长般的关爱。杨教授知道这个游戏有危险,但他还是答应了。
吃中饭时,杨教授对夫人说,下午他要陪外地来的朋友去游灵岩山和天平山。
夫人关切地说:“你昨晚的酒还没醒吧?中午又休息不成了,晚上可不许再喝多了。身体是你自己的,别年纪越大反而越没自制力了。”
杨教授说:“你放心,晚上我不会在外面喝酒了,我回来吃晚饭。”
杨教授的夫人叫庄梦蝶,今年由副教授申报正教授,院里和学校的高评委都通过了,可到了省里却给涮下来了。前一段时间她全力以赴赶论文,因为按规定明年继续申报得有新成果才行。如今两篇论文都已在全国核心期刊上敲定了,她的心情稍稍轻松了一些。
她说:“回不回来吃饭并不要紧,只要记住少喝酒就行了。”
夫人给他拿来休闲服和运动鞋。
杨教授对夫人说:“要不,你也一道去吧?”
庄教授说:“不行啊,女儿谁去接?今天她说晚饭要吃饺子,要吃虾仁肉糜拌荠菜的那种,我还要去双塔菜市场买荠菜。再说你的那部书稿,我紧赶慢赶才校了一半,出版社昨晚还打电话来催呢。我哪有那空闲。”
杨教授越发于心不忍,说:“你真是太辛苦了。”
庄教授笑着说:“这有什么,这么多年不都是这样过来了吗?现在比以前可是好多了。我现在最担心的是你的身体,你的脂肪肝。去吧去吧,爬山是很好的增氧运动,对增强体质有好处。要不是陪客人,你怎么舍得从书房里走出去呢?”
杨教授换好衣服和鞋,临出门时郑重地对夫人说:“我知道你对我好,我不会做对不起你的事情的。”
他夫人说:“不过就是昨晚多喝了点酒嘛,我也是随便说说,你别太介意。毛主席说不犯错误的人是猪,犯了错误不改的人是死猪。改正了就是好同志,别背思想包袱哦。”庄教授一边笑着说一边替丈夫拉了拉风衣的领子。
杨教授觉得刚才自己的话有点不搭调,脸上就有些讪讪的。
叶蓓对杨教授说:“灵岩山和天平山小时候已玩过很多次了,今天就去西山古村落吧。那儿是今年新开的景点,我以前没去过,你肯定也没去过吧?”
杨教授说:“好,就去那儿吧。”
参观了王鳌故居和明清一条街,然后来到雨花台。叶蓓说:“这儿不好玩,我们不如去大石斋看枫叶。”
杨教授说;“时间不早了,今天就到此结束吧,以后有时间再去好吗?”
叶蓓撅着嘴说:“你说的好听,以后你怎么还会陪我来,不如今天一起玩完再回去。”
杨教授说:“大石斋的枫叶难道比天平山的还好看吗?”
叶蓓说:“你去了就知道了。”
杨教授拗不过她,只得依了她。
车开到无隐禅院旧址门前,两人穿过曲曲折折的青砖甬道,来到了大石斋。山泉松风依旧,茅屋竹篱改颜。在大石斋旁的那棵枫树下,叶蓓席地而坐。她说脚走痛了,要休息会儿。杨教授只好陪她坐下。
秋天的山林五彩斑烂。阳光下的野菊花恣意开放,金灿灿一片。薰风吹来,大雁南飞。虽是深秋,却让人感觉是暖融融的一片春意。
叶蓓坐下后,一直不说话,只拿眼睛盯着杨教授。
杨教授给她盯得心里发毛。他想起第一次去“春船载绮罗”的情景,想起那晚在“小桥流水人家”的烛光中,她也是这样紧盯不放的。她肯定又在拿他与她的父亲作比较。杨教授慈爱地拍拍她的脑袋说,今天我给你讲故事听好不好?其实,杨教授心里想的是,这孤男寡女,独处空山,不说话就有了一种处心积虑合谋的嫌疑。他一定要率先打破这种沉默。此时此地的沉默太具危险性。
叶蓓还是不说话,只望着他点了点头。
他避开她的眼睛,望着天上的一行大雁,给她讲他童年的故事。他说他的家在大山深处,每年春天,山坡上开满映山红,就像电影《闪闪的红星》那样。他问她看没看过《闪闪的红星》。她摇摇头,对他说那种假模假式的电影她可不爱看。杨教授说,我给你说的故事都是真实的。我小时候读书的学校是旧时的祠堂。环境有些和这地方相似。祠堂前面有一个蓄水池,蓄下从山涧流下的一脉清泉。那水流得不急不缓,无论春夏秋冬,无论洪涝干旱,水流既不增大,也不减弱,永远像一支古筝弹奏的曲子,舒缓流畅,淙淙有声。祠堂的后面有一大片桃林,每年春天开着一片红艳艳的桃花,远远望去,就像半山坡上铺了一匹粉红的锦缎。山下大片大片的油菜田里开着金灿灿的油菜花,小燕子在嫩绿的柳丝间穿来穿去,斑鸠在竹林里咕咕地叫着。老师在教我们念“人民公社好,人民公社是金桥”的同时,也会随口吟出诸如“儿童急走追黄蝶,飞入菜花无处寻”的古诗来。
叶蓓的脑海中掠过父亲的形象。父亲拉着她的手在崎岖的山道上攀援,口中却吟诵出一首首优美的唐诗来。
杨教授自己也感到吃惊,他怎么会用这种温情脉脉的语调,用这么多修饰性的形容词。他的讲话一贯逻辑严密,用词准确,从不拖泥带水。但只要一碰到这位如花少女,他怎么就会有了诗人的情怀?
叶蓓除了全神贯注地听他说,还不时地递水让他喝。她穿着白色休闲服,白色鳄鱼运动鞋,头上扎一条白底起黄色圆点的丝巾。她很舒服地斜卧在草地上,像一只妖冶的狐。她一手支撑在地托着香腮,水汪汪的眼睛定定地看着杨教授。
他不敢停下他的叙述。他也不敢看她的狐狸一样的眼睛和月季花般的红唇。他只能义无反顾地一直往下说。他被自己的叙述所打动,所感染,他用优美的词语遮掩肉体深处时不时冒出来的魔鬼般的邪念。
她却翻过身来,双肘着地,兰花般的手指捧着一张百合花似的笑脸,妩媚的眼睛饱含万种风情,性感的双唇好像在说,来吧,来吮吸这快乐之泉。
他的眼睛忍不住逗留在她微微撅起的浑圆的臀部。他目光迷离,心跳越来越快。他强迫自己回到过去,回到童年的岁月。童年是一泓纯净的泉水,只有把心灵浸泡其中才能得到洗刷和救赎。
他开始娓娓而叙。山里的生活很苦,但一年四季,小孩子们也有自己很多的乐趣。杨教授眯起双眼,望着蓝天上悠悠流动的白云。过去的日子又鲜活地出现在他的眼前。
我记得,小时候最快活的日子要数下雪天。飘飘洒洒的雪花如千万只银蝶在漫山遍野中飞舞,一会儿冬日肃杀的山林就变得银雕玉砌像童话里美丽的世界。
清凉的语言无法冰冻他灼热的躯体。他的眼前是她狐狸一样的眼睛和花一样的红唇,是她小小的浑圆的臀部和修长的双腿。他的心房像有一只小鹿在那儿撞来撞去,他血管里好像有无数只蚂蚁在爬动,他的喉咙渴得要冒烟。他向往泉水和雪花。他希翼借助这些纯净的东西冲刷心中的污泥浊水。他的理智和欲望把他向两个不同的方向拉,彼此都用尽力气,谁也不愿妥协,他快要被撕裂了。
他发颤的声音却继续描述着。雪停了,银妆素裹的世界真美丽。孩子们闲不住了,打雪仗,堆雪人,还有的用竹筛子去捕麻雀。饿极了的麻雀一看见雪地上那金灿灿的谷子就立即欢呼雀跃而来,开始它们还有点胆战心惊的样子,吃几粒就要抬头四处张望一下,但这样的动作重复了几遍后,它们发觉意识中的危险实际上并不存在,这时,它们的胆子真正变得大起来,它们狼吞虎咽地啄着雪地上的谷,慢慢走近了竹筛子的伏击圈。这时,孩子们不失时机地把手中攥紧的细麻绳一松,竹筛子不偏不倚地扣下来,贪食的麻雀们被扣在竹筛里乱扑腾。说时迟那时快,孩子们箭一般地射向了竹筛子下的麻雀。
杨教授解开外套的扣子,用餐巾纸拭去额上的汗珠。杨教授说:“深秋的天气还这么热,看来地球真的是越变越暖了。”
叶蓓递给他一瓶“农夫山泉”。
叶蓓仰脸望着他说:“我父亲跟我说过,他们小时候晚上拿着手电去人家屋檐下捉麻雀,他在下雪天还空手捉到过一只美丽的野雉。”
叶蓓又向他移近了一步。她把头枕在他的大腿上,她的手摸着他的下颏。她说:“你的胡须没有我爸爸的硬。”
他粗鲁地拿开她的手,“我给你讲我叔叔的故事。”
“你叔叔,他是干什么的?”
“他是一个留苏的博士。”
“好听吗?”
“让人感动。”
如是,他就给她说叔叔的故事。
“1957年,我叔叔从清华大学被派往莫斯科学习。俄罗斯姑娘热情美丽又大方。我叔叔长得一表人材,学习成绩又出类拔萃,引来花团锦簇的许多追求者,叔叔却毫不心动,他远大的理想不允许他在留学期间驰骋情场,耗费时光,荒芜学业,更何况毕业后还要回到自己的祖国。当他毫不掩饰地向那些大胆地追求者敞开心扉后,她们大都知难而退了。
“唯有一个叫娜佳的女生仍紧追不放,她说爱情是不分国藉、超越时空的;爱情能促进学习,是实现理想的催化剂,能使人生更加完美辉煌;在两个友好的兄弟般的国家之间,异国之恋定会有美好的结局。她甚至表示,将来愿意与叔叔一道回中国。他俩的谈话,总是以我叔叔‘理屈词穷’而告终。娜佳不仅容貌美丽,而且能歌善舞,心地纯洁,在她的强势进攻下,叔叔终于坠入了情网……”
“娜佳说的没错,真正的爱情是谁也无法阻挡的,我们应该像娜佳那样,大胆地爱!”
叶蓓说着,搂住了杨教授的脖子,把滚烫的脸颊贴到了杨教授的脸上。
杨教授似乎想挣脱她的双臂,“叔叔与娜佳长达四十年的异国恋情历经磨难,感天动地……”
“两个人相爱,谁也不能将他们分开。”她说着,突然含笑面对他,将丰润亮泽的唇压到他的唇上。他不仅不再抗拒,还显得有些迫不及待的样子。他的理智只能屈从于感情。他的思想也没斗争过肉体。人的本能有时强大得可怕。
一瞬间,他的面前掠过妻子的面容,但如海潮一般澎湃的激情迅即将他淹没。他来不及挣扎一下就幸福地坠落了。
西边的晚霞烈焰腾腾,大枫树被映的如同燃烧起来。
良久,叶蓓一边整理衣衫,一边调皮地在他耳边轻轻吟诵: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吟完扑哧一笑,说:“车是早停了,霜叶也红了,天也差不多晚了,只是这‘做爱’吗——你可尽兴了?”
她的撩拨又一次激起他的男性荷尔蒙像黄河咆哮,他不由分说将她揽于怀中,压在身下。这一次,两人配合默契,做得格外投入,一次又一次攀上了风头浪尖,她的呻吟和娇喘充满了山谷,一片片落下的红叶覆盖在他们身上。
后来,他便将那《山行》请人写了挂在书房里。每当他的视线聚焦在那句“停车坐爱枫林晚“的诗句上,他就会热血沸腾地想起那火焰一般燃烧的枫叶。
杨教授日记之三
星期五晴
我是一个意志薄弱者,经不起美色的诱惑。可是,凭心而论,一个正常的男人,
谁又能面对美色无动于衷呢?而且,我是爱她的,她是那样的楚楚可怜,想不爱都
不行。也许,现在的女孩,她们把与一个男人做爱看得并不比去商场购件内衣更重
要。但是对于我来说,责任比爱情更重要。对于一个结了婚的男人或女人而言,对
家庭负责,对孩子负责,对他(她)的爱人负责是最重要的;夫妻之间最刻骨铭心的
是爱情,最义不容辞的是责任,最难能可贵的便是忠诚。于最后一条而言,我是一
个不合格的爱人,所以我竭尽全力地去对她好,以求弥补我的过失,毕竟她是没有
过失的,是无可挑剔的。然而,我能如愿吗?我对她的好能弥补我的背叛和虚伪吗?
我是一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有时我真的痛恨自己,鄙视自己,但我又无法把握自
己。
我的心里交织着快乐和痛苦。
我一遍遍问自己:你是不是一个灵与肉相分离的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