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司对面新开了一家“快乐心吧”。
叶蓓推开一楼的大门,传来天籁般的古筝曲《高山流水》。
来这儿的都是白领,下棋的、打桥牌的,独自捧一本书看的,还有什么都不做,就坐沙发上听着音乐发呆的。
叶蓓在满屋流淌的音乐中感到身心顿时放松下来。
叶蓓在美妙的旋律中不知不觉走到了二楼。
二楼是“释放区”。
这里有心理医生、心理学教授专门倾听被心病困扰者的倾诉,针对不同的病因进行宽慰与疏导。顾客的真实姓名与身份是被严格保密的。
她向心理医生倾诉:“在这样的公司干,似乎只有升职才能体现一个人的价值,而职位的升迁是跟业绩直接挂钩的。我时时刻刻都在担心自己的职位朝不保夕。具体来说就是下面这些细节:我提供的那份报告有没有不妥的地方?老板满意吗?我这个月有没有做出业绩来?下个月又有什么新点子?明天的公司决策会上,我的发言老板会赏识吗?他又会给我们布置什么新任务?这还不是我最心烦的,最使我害怕的,是客户那色眯眯盯着你的眼睛,多少次睡梦里,我都被这样的眼睛惊醒,我怕自己再这样下去会发疯的。”
虽然一再声明替病人保密,但叶蓓还是不敢把经理的事情披露出来。她可不信任中国人的所谓职业道德。以前在大学读书时,有个同学跟心理咨询师说她爱上了自己的班主任老师,很快这个爆炸性新闻就传遍了全院,弄得那个同学差点得精神分裂症。
心理医生对她说:“最好的办法也许是找个人嫁了,压力就会有人分担。”
“暂时我还不想嫁人。再说,像我们这样的白领,生活的圈子里也只有白领,如果再找个白领结了婚,办公室里是白领,回到家还是白领,白领对白领,就像赛车跟赛车,在外是拉力赛,回到家是对抗赛,整天赛事不休,压力只会更大。”
心理医生说:“也许你可以考虑换一份工作,换一个环境。”
她跟伟说,我想和小明合伙开服装店。
伟说,喜欢的事情你就去做,我支持。
她说,我想辞职。
伟说,辞职先别辞,你可以先雇个人在店里帮忙,你现在的这份工作,毕竟来之不易,你不能轻易放弃。
她觉得伟说的在理,就同意了。
她跟母亲说为了上班方便,要到园区租房住。母亲一开始横竖不放心,说好好的家里不住,要出去租房住,与伟一道住吗?你可不能学别人的样,未婚同居,还美其名曰试婚。女孩子这么不自重,婚姻能试得起吗?女孩子一辈子最重要的就是名誉,名誉扫地就再也嫁不到好人家去了。哪个正正经经的人家,要一个不清不白,跟别的男人同居过的,试过婚的女孩呢?要么结婚,要么就是谈恋爱,不准没结婚就和一个男孩子住一起。她说我不跟伟住一起,我跟同事住,否则每天上班这么远的路,加上干将路上天天都堵车,我七点钟起来还是要迟到。住在园区,我八点钟起来就行了。妈妈拗不过她,最终还是答应了。只叮嘱不要和伟住一起。她答应了。妈妈也知道她是阳奉阴违。
早上被梦惊醒,才发现窗外已阳光灿烂了,昨晚窗帘没拉严,阳光透过缝隙直射人的眼。她翻过身面朝里继续睡,努力想将那个梦做完,梦里妈妈很伤心的在哭好像还在骂爸爸,她听见她的双胞胎妹妹的声音,她说蓓,你看天边的血块多么纯美,那只蓝色的蝴蝶在天空飞翔多么自由多么快乐,盛夏的山野长满了开紫色花朵的野牵牛,它们会裂开嘴对你笑,笑得意味深长。她回到儿时常常一个人走过的那条林间小道,盛开的山茶花如天边燃烧的云朵一般。妹妹蕾对她说,那是世界上最美的景象不是吗?我的洁白的皮肤渴望永远留在这里,可我希望有人可以陪伴。你不再陪伴我了,你有爱情,你有伟,还有……楼下一阵花腔女高音将她吵醒了。她拍了拍睡在身旁的伟。他立刻条件反射似的把手伸向她的乳房,她用力拿下他的手,捏捏他的鼻子说,亲爱的我想要一杯水。看他摇摇晃晃的下床,端一杯纯净的液体走在窗前那片明媚的阳光里,突然有种幸福的感觉,亲爱的我爱你!他楞了楞,笑着扑上来抱住她,任杯子里的水撒了一地,宝贝我爱你我还想要你!伟昨晚折腾了一夜,早上醒来又精力充沛。年轻真的是个宝。在他们做爱之前,她一直尝试和伟说说红跑车楚地的事,但伟总是有意无意拦了她的话头,伟充满自信地说,你只属于我一个人,你只是我一个人的女人,别人无法得到你。她听了他的话很感动,她觉得现在伟才真正理解了她,她的心只属于他一个人。她希望他也一样。
等他们终于穿好衣服出门去吃饭的时候已经是下午2:00多了。
伟租的房子在东港四村。对面的邻居很有节奏感,喜欢在厨房里练习编钟乐器,能听出来,他的动作饱含深情,而且花样繁多,时有石破天惊的即兴创作。楼下的邻居有副好嗓子,浑厚圆润却不失穿透力。由此他们知道她家孩子又赖床不起,中午她老公又把油洒在了裤子上。楼上的呢,是个机械技师。星期日,他们还没起床,突然大门大开,邻居站在外面,他旁边放着让人眼花缭乱的工具箱,“盼盼”牌防盗门已经被他弄出个大洞。他一脸错愕地站在那儿,“你们,你们怎么会……”然后转头跑掉,并迅速搬了家。新搬来的是一对从外地刚调来的教师夫妇。某日早晨,伟起床后去楼下取牛奶,进屋来,见那男教师正用拖把擦客厅的地面,液化气灶上也放了水壶在烧,饭桌拾掇得井井有条,见他连声招呼“坐,请坐”,伟想今天是什么日子,这位人类灵魂的工程师居然学雷锋做好事做到我们家来了?不过,也不能反客为主呀,毕竟我才是这屋的主人嘛。坐下,教师与他聊着国际国内新闻。一会儿水开了,他去厨房灌水,那男教师拼命跟他抢着说:“不劳你驾,我来我来!”两人正抓着暖水瓶不松手,叶蓓穿着睡衣从卧室里出来,“伟,你在跟谁说话呢?”男教师一见叶蓓,立刻傻了眼,语无伦次地说:“这是四楼……还是……还是三楼呀?”经过这次事件,叶蓓坚决要另租房子,她说这儿住的都是一群疯子,时间长了我们的脑袋也会出问题的。
伟说,租房子哪有那么容易,你先忍一忍,星期天我多跑几家中介,这次要租就租档次好一些的小区,要不然,这样的事情还会发生的。
新住处没着落,两人为谁洗碗吵起架来。叶蓓看着水池里那一堆脏兮兮的碗,眼泪像黄梅天的雨不断线。伟说,是你说猜锤子剪刀布谁输谁洗,怎么想耍赖皮啦?叶蓓拉开门就跑了。伟紧跟着追出去。其实叶蓓也没跑远,就躲在小区花园里,看到伟跑出去找她,就悄悄溜回家,心安理得地躺在床上呼呼大睡。
伟找了很久才精疲力竭地回来,进屋后也不进卧室看看,脱了外套从门口扔到床上,叶蓓正睡得迷迷糊糊的,都忘了之前吵过架,还嚷着让他进来抱她。伟一言不发过来抱着她,眼睛都红了,蓓,我不想再失去你!
有了第一次,自然就有第二次,每次吵到厉害的时候,伟就悄悄走到门旁边,生怕叶蓓夺路而跑。而她每次看见他这个动作,心里再大的气也没了。毕竟伟是爱我的,何必和一个爱你的人斤斤计较?
还有一次,她要他陪她去看电影,他不肯,说晚上有灵感,要去单位加班。她装着很生气的样子就往外跑,伟随后就追。她不过藏到屋外门的后面,他看也不看就一直往外跑,追了半天回过神来,觉得她不可能跑那么快,就折回来找,然后看到她得意洋洋地窝在沙发里他就抓狂了。可能他觉得挺没有面子吧,瞪了她一眼,把卧室的门一关,练自闭功去了。她站在门外,一遍又一遍地喊:芝麻开门,芝麻芝麻快开门!他不理。她又喊:绿豆开门,绿豆绿豆快开门!他还是无动于衷。任她把所有的粮食作物喊遍,他就是横下一条心不理她。最后她拿出杀手锏,装哭。伟一听她哭就投降了,赶快开了门出来哄她,别哭,别哭,晚上带你去碧波阁吃牛排,她这才破涕为笑。然后,伟捋了袖管,用半瓶洗洁净才将那积了一个星期的碗和盘子洗干净。
还有一次,伟与一干死党疯到凌晨3点未归,叶蓓从里面反锁上门,任他在外面喊叫拍打加脚踹,她就是不理睬。伟从阳台翻进来后,跟她大吵,于是她就搬了个小凳子到窗边,推开窗户,啪啦一脚踢翻小凳子,惊恐地尖叫一声,再迅速地跑到卫生间里去躲着。果然不出所料,伟以外星人的速度打开门飞快地冲了出去,紧张兮兮地往楼下看。叶蓓这个时候就从卫生间里跳出来大摇大摆地指着伟的鼻子说:看在你这么在乎我的份上,我就原谅你啦。
伟常常自问自答,爱情是什么?就是把聪明人变成一傻瓜。
一个月后,新的住房终于找到,这次租的是都市白领公寓。租金自然贵了许多。不过,小区的环境确实也优美了许多,居民大都是都市白领,一个个西装革履,上下楼梯时碰面,互相点点头算是打招呼。上下左右也没一丝儿声响,有时候叶蓓甚至怀疑到底有没有邻居的存在。她站在走廊上,竖着耳朵听每个小门里的动静,都有把耳朵拿下来塞到门缝里的冲动,但走廊内外像一块干海绵,挤它,连滴答滴答声都没有。
原来的邻居太吵,这儿的邻居一副老死不相往来的孤傲。寂寞难熬,她想试试流行音乐能否产生什么奇效。晚上她听周杰伦的《双截棍》,这位小天王口齿不清地说唱“……什么兵器最喜欢双截棍柔中带刚,想要去河南嵩山学少林跟武当……”,突然听到敲门声。开门没人,门上贴了纸条:“请不要再听那些没品位的音乐了。———你的邻居”。她感到很欣慰,原来我不是住在一片荒无人烟的沙漠里,我有邻居,有品位的邻居。她立刻停掉周杰伦,换上Scorpions,英语歌,还是硬摇滚,应该够有品位的了。第二天出门,她发现门上又贴了纸条:“蝎子的刺太毒啦!———你的邻居”。看口气这位邻居有点不耐烦,显然Scorpions不是他(她)那盘菜。于是周末她花了一下午时间在十全街的小碟屋里淘了一大堆“有品位”的音乐:软硬摇滚、爵士、乡村、德玛咖啡馆的音乐,甚至还有宫崎骏、发条橙等等一堆电影原声碟。回家后她逐一放到大声,以便让邻居仔细甄别。要知道她买的可真不少,只放了一小部分,就过了12点。她实在困得不行,决定第二天再为邻居播放音乐。
早晨,她又被敲门声叫醒,开门,依然是张纸条:“我实在受不了啦,难道非要居委会或110解决?———你的邻居”。她感到非常委屈。她已经播放了各种风格的音乐,究竟哪种才对这位有品位邻居的口味?她蹲在音响前,小心翼翼挑了盒邓丽君,这边音乐刚刚响起,就听得一股强音从天而降,邻居家的乐声透过厨房的天窗,厕所的马桶管道,一切缝隙,劈头盖脸涌进来。听得很清楚,是邓丽君的《我只在乎你》。她松了口气,总算对上了号。
星期天,去三山岛。
车子过太湖大桥进入西山码头,在西山码头租用快艇,十分钟便到了。岛上花果飘香,绿波漾漾,鸡声啾啾,鸭行摆摆。这是一幢被果林合围的两层小楼,淡雅的窗帘,床铺陈设也很素净。入夜果树的香气从四面八方飘进来,让人神清气爽。
两人一宿情爱无限。
第二天,心满意足地从农家买了茶叶,下一个目标是林屋洞。初恋时他们曾来过,但不巧的是碰上洞内排水系统出了问题正在抢修,所以那次也没进洞里去玩。
洞内果然遍地石柱如林,洞顶低平如屋顶,彩灯闪烁,怪石嶙峋,曲径回旋,有如迷宫,很像是西游记里的妖精洞府,两人玩得过瘾。
出了妖精洞府,再去包山禅寺。
禅寺建在一片苍翠青山之中,周围很多果园,茶场。寺内有精美佛像,雄壮大殿,年迈的尼姑,善男信女无不虔诚。女居士在那里募捐,既然来了就广结善缘吧,叶蓓也奉献一百大洋。但是,后来在返程的车上与当地人聊天,才知这个庙香火旺盛,方丈主持住豪华公寓开名贵汽车挥霍无度,已经引起当地人和寺僧的不满。
唉,原以为佛门清净,现在看来,这个世界上真是难得清净之地了。
伟说,苏州的和尚,数寒山寺住持级别最高,正处级,配备的轿车也是最高级的。
叶蓓说,和尚尼姑们也不能免俗,像清泉那样苦心修行的僧尼如凤毛麟角。
伟说,人之常情,谁不想生活得更舒适一些呢?僧尼也是人么。
伟又说,我们也买辆车吧。
叶蓓说,你想买就买吧,可以贷款买嘛。
伟想了想,摇摇头说,还是先买房。房价会往上走,车价则肯定要降下来的。
叶蓓说,将来有一天我们会有车和别墅的。
伟说,我要拼命工作,挣上足够的钱,然后四十岁之前就退休,在西山买一幢别墅,夏天来这儿度假,冬天则去三亚海边。老婆,我的奋斗目标怎么样?
叶蓓说,只要能和你在一起,在哪儿我都觉得幸福。
伟紧紧地拥抱她,说为了心爱的老婆,我一定将革命事业进行到底。
我只要你将爱情进行到底!叶蓓如此说。
那是两人最幸福甜蜜的一段岁月,充满激情的事业和爱情让他们的青春如花绽放,叶蓓觉得上帝对她真的很眷顾,她愿意就这样和伟白头偕老。
经理隔三差五请她一起吃工作餐,并特意安排两人一道去海南出差。
她心里很害怕。
在office长长的走廊里,在飞升的电梯中,在暗香浮动的酒吧,在都市幽静的情侣包厢,在网上聊天室的邂逅,在手机你来我往的短信里,每每都会有绯闻逆风飞扬。
摆在她面前的出路有两条:跳槽或辞职。
伟说,辞就辞吧,我虽然不能让你锦衣玉食,但保证你天天会有粥喝。
她说我不要喝粥,我要创建自己的阿玛尼和范思哲。
伟说,好的好的,有梦的女孩更有魅力。
她为自己的“春船载绮罗”四处奔走。终于在观东选中了一间面门房,幸好有个在公安局工作的表哥,手续办得很顺利。装修是伟帮她设计的,小明负责采办和监工。
开张的那一天,安送来一个很大的花篮,安那时还没买宝马,开的是一辆红色的马自达。一千响的小花炮炸得就像鬼子进村似的,太阳亮堂堂的,风柔柔的,今天是个好日子。她的镇店之宝是贝姨绣的那幅《江南水乡》,做成一架落地大屏风,她穿着水绿缎子绣花的宽袖短上衣和曳地长裙,头发绾成一个如意髻。小明则是一袭白色桑波缎短旗袍,外罩真丝粉红乔其纱,两人穿出了“春船载绮罗”的古韵今风。
她们宿舍的四个同学都来了,无锡的陈小梅送她一个景德镇的古代仕女图大花瓶,其她人也是各有礼物,祝贺她们寝室的第一个老板诞生,祝贺她开张大吉,财源滚滚。
伟送她的是一张妃色贵妃榻,放在二楼,伟说让她累了好有个地方躺一躺。
惟一不高兴的是母亲,母亲骂她拎不清,瞎折腾,放着那样好的外国大公司不做,偏要自己开店,能有什么名堂,不把本钱赔光才怪哩。母亲一再申明,以后折了本她可没钱替她还帐。生活改变人,母亲现在成了一个斤斤计较的小市民。叶蓓安慰母亲,她会好好经营,肯定不会折本的,就是折了本,也有父亲留给她的遗产在,她不会让母亲替她还债的。母亲说她是败家精,不把“死鬼”留给她的财产败光不会罢休的,她说你把钱用光了,以后办嫁妆没钱怎么办,我一个月几百块钱,上哪儿抠钱给你?叶蓓说嫁妆我自己挣,你别操心。母亲说我不操心可能吗,伟是外地人,将来你们两人结婚,要买房,要装修,还要买家具,天上掉金元宝下来吗?想想都替你们急的睡不着觉。叶蓓不敢对她说,其实贝姨留给她的遗产,足够她买房买车买嫁妆了,你瞎急什么呢?可是她怕又勾起母亲的病来,还是忍了没说。
不管母亲怎样唠叨,她对未来还是充满希望的,她想她会像父亲一样,在不久的将来就能创出自己的品牌,做出中式服装的精品,甚至有把“春船载绮罗”推向世界的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