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大四的女生宿舍里掀起了一股“宠物”热潮:403的小狗和404的花猫在走廊里互不干涉地友好共处。402的秋水则每天对她的一缸金鱼悉心照料,呵护备至。问她为什么这样投入,“整天没什么事做,我总得干点什么吧?而且我特别喜欢金鱼,以前没时间,现在终于能养了。看着它们自由自在地游来游去,我挺开心的。”405的杨小初养了一只小乌龟,背上有绿毛,她宝贝地把它放在自己的床头,她说小乌龟很聪明,只要一喊它的名字,它就会昂起头瞪着小绿豆眼看着你。
401寝室商量来商量去,不知道养什么好,人家小狗小猫的已经养了,再照葫芦画瓢的话未免有些落入俗套了,商量来商量去,大家决定养只会说话的八哥!在十全街的一家复印社里有一对鸟,通体漆黑,红嘴红脚,嘴角和脖子处却醒目地冒出了黄色凸出物,这就是会说话的鹩哥。那次她们去复印应聘材料,两只鹩哥争着对她们说:“你好,请里边坐!”“恭喜发财!”还会用英文说:“Goodmorning!Goodbye!”用苏州话说:“欢迎下次再来白相!”老板说这对鹩哥是他两年前花四百块钱从花鸟市场上买来的,一只起名“小贝”,一只起名“辣妹”。老板对自己的两只宝贝鸟比对那些复印机打印机什么的有感情多了,每每说起脸上便漾满了自豪的神色。这两只鹩哥还真给主人作脸,每逢主人夸它们时仿佛心有灵犀,不是这只开口,便是那只唱歌,好像争着证明自己确实不同凡响。老板说:“你们看看,两个‘人来疯’,今天看你们来了话特别多。”“小贝”竟然愤怒地大喊一声:“说谁呢?”老板笑着说:“说你呢!”“小贝”马上顶嘴道:“噢,说你呢!”逗得大家哈哈大笑。养一只这样的鹩哥多好。
于是她们全体出动,四处寻访,终于在皮市街花鸟市场花八十元买回了一只鹩哥。每天一起床大家就七嘴八舌地教它说话。不想这只鹩哥死也不开口,脾气还非常暴躁,晚上在笼子里跳来跳去,扰得她们通宵难眠。过了两天,大家都跟它一样心情变得十分焦躁,黄杨说你们把它卖了吧,否则我就宰了它煨汤喝。大家想想也只好这样了,就以五十元的低价把它让给了官太尉河头修鞋的师傅。
“在没有战争、没有饥荒、没有大规模传染病肆虐的年代里,我们适逢盛世,没有悲壮的理由,快乐而浅薄被宽容的人们认同为聪明的生活准则,大家对彼此都没有耐心,谁也没有兴趣朝对方内心深处看上一眼,有什么可看的呢?人都是这样的了,大家都如此善良,如此自私,如此软弱,快乐地遗忘就能快乐地生活。对于生活,不用天真地憧憬着,有那么一天,有那么一天,我一定要,怎么样呢?其实什么也不会有。生活是日复一日的雷同,雷同到让人深感无聊,无聊到觉得如其一个人无聊还不如上网找人一起聊聊。”这是陈小梅发给网友的贴子。
陈小梅把自己的照片贴到网上,自信可以叫“罗纳尔多打篮球,‘双截棍’也要抖三抖”,她的OICQ窗口下一夜之间果然多出来几十个帅哥猛男,甜言蜜语地说着“你好,能和你聊聊吗”,他们自称是公司老总企业CEO律师法官最不济也是个博士教授之类。“又来一个!我好有成就感耶!……”陈小梅情绪饱满地唱起歌来:“你从哪里来?我的朋友,好像一只蝴蝶,飞进我的窗口——”
网友不顾一切蝶恋花般地扑向最美丽校园里的最美丽姑娘。陈小梅乐此不疲地一一接见他们,友好地指出跳蚤市场买来的西装不应穿在世界著名企业CEO的身上,销售总监虽跑遍祖国四面八方但也不应有烤羊肉串的假新疆人的膻味,一米六几的真博士么,最好知识增长的同时个子也能增长。“所以,”陈小梅在网上写道,“你不要为得不到她的电话号码而彻夜难眠!‘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假如你硬要执迷不悟,不见芳容誓不罢休,那么‘曾经沧海’以后,你多半会变成被打的‘落水狗’。”
QQ里的谈情说爱只有在虚拟世界里才是美好的,回到现实中,还是找一个知根知底的同窗做男友才放心。大四了,校园里的恋爱像病毒性感冒一样蔓延。
宿舍里的六个女生,除叶蓓失恋,黄杨发誓不考上复旦研究生决不谈恋爱外,其她四个人都甜甜蜜蜜地有了男朋友,有的甚至换了两三次了。
另类黄杨来自陕西黄土高坡,是一个皮肤微黑眼眉如画的漂亮女孩,校园里对她虎视眈眈的男生很多。她视而不见,被自己高标准的学习目标折磨着,整天往图书馆里钻,在那里呆上一整天,然后拖着疲惫不堪的双腿回到寝室,有时睡梦中还在背英语单词。寒假过后她突然宣布自己有了心中的白马王子,夜间熄灯后的卧谈会上,同学们逼问她那个采花贼到底是谁,连最后一个“圣女”也不放过。她幸福地只管傻笑,嘴里五音不全地哼着《那一次邂逅》。恨得其她五个人牙痒痒,全来胳肢她让她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她宁死不屈只交待是一个很靓很靓的帅哥哦。直到她跳进护城河后,从她的遗书里才得知,那个被她视为很靓很靓的帅哥,是十全街一家音像店的小老板,喜欢穿牛仔裤,长发在脑后扎成一束马尾巴,戴一副“蓝色沸点”的太阳镜。她只是暗恋他,他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只知道她是“小王”(苏州人黄、王不分),苏大的学生,常到他店里来买盗版CD。她却一根筋地认为他拒绝了她的求爱,因为她约他去大光明影城看电影,他答应了,最终却没去。“蓝色沸点”说那是因为他赶着要进货,又来不及通知她,心想等她下次来买CD时,再向她作解释,并作为补偿请她去“老苏州”吃早茶。谁曾想,一个花样年华的女大学生,心灵竟如此脆弱,脆弱到不能接受一个穿着牛仔裤、扎着马尾巴、戴着“蓝色沸点”太阳镜的小老板的一次偶然的失约。这是一个畸型的心灵。这个畸型的心灵折射出我们教育的失败。从小学到中学再到大学,黄杨都被一致公认为好学生。她的父母搂着黄杨睡过的被子和枕头,穿过的衣服和鞋子,用过的水瓶和盆碗,哭得死去活来。那情景,让每一个在场的人都肝肠寸断。
黄杨的自杀让叶蓓惊醒,活着比什么都重要,血缘亲情浓于男女私情。
转眼就是大四最后一学期了,黄杨的铺位空着,上面堆了些大家随手丢弃的废物。黄杨的死也一天天被淡忘,大家忙着考研和找工作这两件事。要毕业了,才觉得老师教的并不是想要学的,而想学的究竟是什么呢,连自己也越来越不明白。想起儿时的梦想,才知道那时的豪言壮语是多么的幼稚。如今的社会优胜劣汰,许多的东西不是一个小小的大四学生所能改变的,不能改变,就只有努力去适应!大四是人生一个段落的终点向另一个起点的过渡,你就是纯洁如一张白纸,这张白纸也不知将飘到社会这个大染缸的何处,去接受何种颜色的漂染。
同寝室的五位女生,一位保送本校本专业研究生,这个名额按成绩排原本是黄杨的,但即使黄杨活着她也不见得就要,她是一个很执着的人,下了决心的事很难改变。两位来自苏北的姑娘都落实了单位,因她们不怎么挑剔,只要能留在苏州就行,剩下叶蓓和无锡的陈小梅。陈小梅的男朋友家很有背景,据说银行、税务、商检、大专院校,都能搞定,她只管挑好了。叶蓓听了黯然神伤,如果父亲还在世,她也会和陈小梅一样,大把的好单位任由挑选,她还会一场又一场地去赶那些臭哄哄的招聘会吗?今年苏州春季双选会与往年一样,人山人海,队伍排出去600多米长,共有8万多人参加。来招聘的公司,通常在宣传时都说没有专业限制,没有性别限制,没有生源地的限制,只要你是高素质就可以。全国各地的莘莘学子怀揣淘金梦涌入人间天堂,大家当然都认为自己的素质是不错的,所以通常都以“舍我其谁”的英姿踊跃参加,后来发现高素质其实就是“专业+性别+外语等级”的简称而已。有些招聘单位实际上是非硕士以上不要、非男生不要、非英语六级不要、非热门专业不要……
年轻的招聘官拿过叶蓓的简历,翻了翻说:“嗯,不错嘛,你先填张表格,现在人太多,你过半个小时再过来吧,咱们面谈。”过了半个小时人更多了,他又说:“你一会儿再过来吧。”就这样一直拖到了下午两点半。面谈的时候,他又翻看了她的简历,这时他眉头一皱,似乎发现了什么问题一样,“噢!真对不起,我刚才忘了,我们要求研究生以上……”既然条件不够,干吗不早说!她心里嚯地窜起一股无名之火,恨不能抽他一个嘴巴才解恨。
这是校园招聘会,招聘人员问的问题更加离奇:“你有男朋友吗?”“没有!我觉得应该先做事业……”“好,那问你一个更加隐私的问题,你可以回答也可以不回答。你谈过恋爱吗?”她涨红了脸,“难道这与你所招聘的职位有关系吗?”“哦,没关系,随便问问。”有这样无聊的招聘人员,这样的公司值得信赖吗?
为了找一份理想的工作,叶蓓半个月内竟参加了不止十几次的招聘会。愿意接纳她的公司她看不上,她看得上的公司人家的门槛又定得太高。现在叶蓓的心情只有一个字:累!想找到一份好工作实在是太不容易了。如果父亲在世,他是绝对不会让宝贝女儿吃这种苦的。想起父亲,她的心情变得沉重起来。
妈妈对叶蓓说,你这样蛮干不行,还是托人找找关系吧。叶蓓说,现在是市场经济了,外资企业只认能力不认人。
妈妈笑笑说,外资企业也是人办的,是人都是讲感情的,有交情和没交情是完全不一样的。他们不也有公关部吗?
道理叶蓓自然懂,但一个病退在家的母亲,能有什么社会关系呢?外公已去世多年,即使外公还活着,如今的社会是人一走茶就凉,退休后的外公也不见得能帮她什么忙。为了安慰母亲,她只能这么说。以后,她只能与母亲相依为命了。她要为母亲争气,一定要进一流的外资大公司,让母亲在邻居和亲朋之间有面子。中国人的面子是天大的事情呵。所以,她不能像那两个苏北同学,那么烂的破公司也只管签。
妈妈坚持打了不下几十个电话,终于找到了在一家美国独资企业任人力资源部总监的熟人,他答应让她明天去公司面试。面试很顺利,当场就签约了。
回家的路上,叶蓓碰到自己的中学同学安,安是南京大学工商管理专业毕业的,已签约苏州工业园区的一家法国著名企业。
今天是个好日子。两人很兴奋,商量去哪儿搓一顿以示庆祝。正说着,安的同学,一个印度留学生来苏州旅游,见了安很高兴,安邀请他一起去吃韩国烧烤,印度同学却把她俩带到新区花园宾馆新开的印度餐厅。
领位的侍者很有眼力,抢身向前为两位中国美眉拉开彩色圈椅,把雪白的餐巾铺在她们的腿上;对他的同胞,则完全采取放任自流的政策。
印度同学让安和叶蓓点菜,安说拉里你来点吧。
主菜点的马来可巴鸡与素咖喱,配菜是蔬菜沙拉。
印度大厨真是厉害,把细嫩多汁的肉鸡烤出盛大羊肉味来,配上淡绿色的薄荷香草酱,色香味让人看一眼就满口生津,垂涎欲滴。咖喱点的是青豆小蘑菇,又嫩又有嚼头,加上清爽宜口的生菜,就着香米炒饭印度奶茶,简直美不胜收。
拉里对她俩说:“你们可以表现得淑女一点,吃得慢一些,说的多一些,别像老母猪进菜园似的丢我的脸!”
邻桌的一位顾客跟他的朋友说:“你看,印度人也会说中国话,连歇后语都会说。”
拉里立刻用带有南京腔的普通话说:“你有毛病么,你看不出我是印度人么,我哪会讲中国话呀?”
他的幽默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再来一块鸡?”邀请才出口,长满浅汗毛的印度手便伸过来帮忙。
叶蓓说:“想不到印度大餐这么好吃。”
拉里对她说:“你知道世上最享受的事是什么?是住英国房子,用印度厨子,娶日本妻子,拿美国工资。”
叶蓓说:“不对吧,我好像听说是用中国厨子,不是印度厨子。”
拉里说:“好吧,为了照顾你的民族感情,就算用中国厨子吧。与此相对的又是什么呢?世界上最要命的事,是住日本房子,用英国厨子,娶美国妻子,拿中国工资。”
安说:“拉里你别欺侮我妹妹。”
拉里说:“你妹妹比你可爱多了,像个‘日本妻子’。”惹得安和叶蓓都拿眼瞪他。他装出一副很无辜的样子来,说我说错什么了吗?如果说错了,请你们多多包涵,别跟我这个印度佬较真。说的她们两人又笑了。
安说:“你还真会耍宝哎你。”
从餐厅里出来,叶蓓和安要请拉里去苏州乐园玩,拉里却说不想去苏州乐园,他要去东山看一幢古建筑,这老房子有580多年的历史了,有可能他想买下来,因为那幢建筑上有他特别喜欢的云纹雕刻,是楠木的。拉里问安是否可以帮忙压压价。安说你这中国通比我还来事,我能帮你什么忙?拉里说那就不劳你们驾,我一人“过五关斩六将”也要把这笔生意谈下来。安说,那老房子上的花窗和梁柱雕刻是不允许拆卸运走的,那都是文物。拉里对她说,东西是死的,人是活的,活人还能被尿憋死吗?叶蓓觉得这个印度留学生真的不简单。安对叶蓓说,她以后想自己开公司。叶蓓认为她只是说说而已,想不到一年以后,她不仅真的开了自己的公司,竟然还把业务做得那么大,一年8个多亿,纯利润4千多万,自己开一辆宝马,男朋友也开一辆宝马,音响开得震天响,张狂得让路人恻目。她背后的大树一倒,存活了一年多的福安拍卖公司顷刻也烟消云散。富贵宛如一场春梦。
6月底,叶蓓去公司报道,却发现含笑也在这家公司上班,真是冤家路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