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看不见你的时候最爱你-轻解罗衣

元旦放假,伟对她说要赶一篇论文,导师催得紧,这三天无法陪她了,让她一人好好玩。她在观前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这条苏州最繁华的步行街,人如潮水一般。熙来攘往的行人,南腔北调,英文日文,你感觉地球真是成为了一个村。特别是一对对相依相偎的情侣,让叶蓓好生羡慕。可是那个人……不可能的,他在赶论文啊,他怎么会到这儿来呢?她有一刻无法呼吸,没有思想,只是怔怔地看着他们离她越来越近,他们边走边说笑着根本没注意到有一个傻乎乎的人在注视着他们,含笑的手自然地挽着伟的胳膊。那一刻,仿佛一切都凝固了,她有些恍惚,直到他们从她身边走过。当她恢复意识的时候,他们已经走远了。她问自己是在做梦吗?不是的,这时的她异常清醒明白,想欺骗一下自己都是办不到的。回到家,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吃、不喝、不说话。妈妈在客厅看《动物世界》,只有白猫晶晶蹲在写字台上,静静地守着她。晚上10点钟,电话准时响了起来,她机械地拿起听筒,一时间心乱如麻。

“喂,蓓蓓,我。”

“嗯。”

“怎么了,没精打采的?”

“……”

“喂,蓓蓓,你有没有在听?”

“在,你真的……真的写了一天的论文?”她终于问了出来。

“是呀!你呢,今天都干什么了?”

“我出去转了转,遇见了几个熟人。”她的平静使她自己都感到吃惊。

“怎么一个人还跑出去逛?”

“是呀,没人陪,只好一个人了。我今天看到一个和你长得一模一样的人,你说好笑不好笑?”她真的有点想笑了。

“怎么会呢?再像也不可能一模一样啊。”伟继续敷衍她。

“够了,你骗的我够久的了,我不会再相信你的任何一句话了。”她挂断了电话,颓丧地倒在床上。晶晶“喵呜”一声跳到床上,歪着头看她,一脸的媚相。

如果真心付出是一种罪,我怀疑除了自己我还能相信谁,是谁的歌,已经记不起来了。难道只是那短短的一瞬间,就让她变得如此极端和偏激?她有些盼望他能够对她解释,就好像上次一样,一切都是误会。就这样,日子在无尽的盼望中度过,一天、两天、三天,伟始终没有来找她。就在叶蓓快要绝望的时候,伟来找她了。

“对不起。”这是伟的第一句话。

“我不想听你说对不起,我要听你说一句真话。”

“蓓蓓,对不起,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知道不对,可就是熬不住想见她,她告诉我,其实她也很喜欢我的……”

“住口,你不要再说了!”她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强忍着不让它掉下来,听了这些话,她不能再为他哭了,他不值得。她的胸口一阵绞痛,终于,她明白了,心真的是会疼的,甚至于碎。她默默地转过身去。

“蓓蓓,我送你回家。”

“不用了。”她摇了摇头。

“对不起。”这是伟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对不起,如果一句对不起可以让一切都没有发生过,我愿意向全世界说声对不起。她在心里喊道。

酒吧里的灯光,幽暗,神秘,与世隔绝。这个暧昧的地方是感情受了伤害的人的避难所,是喜欢一夜情的人的伊甸园。背景音乐放着《每天都爱你》,软绵绵又热辣辣的让人愁肠百结。调酒师给你调出你最喜欢的酒来,喝下去,所有烦恼,所有痛苦,全得到解脱。她跟服务生要了一杯酒,清淡的那种。她端着酒,想找一个小小的角落,静静地呆会儿。她刚一转身,看见了一个装扮十分前卫的美男子。

Hi,你好!

你好!

你经常来这里吗?

哦,不。

是嘛!介意坐一会儿吗?

她点点头,当然可以。

我叫涛,你呢?

叶蓓。

很好听的名字么。

他们的餐桌上点有蜡烛,铺着图案雅致的意大利亚麻桌布。

墙壁上贴满悲伤的人的留言,有鼓励自己的话,有对他/她深爱的话,许多许多,看着看着,你会为他们流泪的,想到世间的感情会让人这么痛苦。

自称叫涛的男人一直注视着她,一杯又一杯地喝酒。

你有不开心的事吗?她问他。

嗯,心爱的女人出国了,不会再回来了。

那你怎么不跟着她去?

她是到那边结婚去了,新郎不是我,我去干什么?

哦,很难过是吗?

再难过有什么用。

她举起酒杯说,祝我们往后开开心心,快快乐乐,干杯!

涛应和着她的动作,一口干了杯子里的麻醉药。

他们读着墙上的痛,墙上的伤痕,不停地干杯,不停地灌醉,听涛讲述他的情爱史,激情的迸发,热烈着,平息了,争吵了,解散了,一幕幕在眼前上演着。他们开始更加疯狂的喝酒,疯狂的麻醉自己。

性欲沙滩,再来一杯!

再来一杯。叶蓓也跟着涛一道喊。

眼皮渐渐发沉,视线渐渐模糊,朦朦胧胧的听到,我爱你,跟我回家好吗?嫁给我。

嘴里嘟囔着,好,嫁给你,哈哈哈。

两人互相搀扶着,跌跌撞撞,打架一样,好不容易塞进了出租车。

涛一路吹着《卡萨布兰卡》的曲子。

叶蓓偎在他怀里睡着了。

出租车司机说,是丽都吗?到了,下吧。

涛几乎抱着她去前台开了房。

手机铃声剌耳地响起,惊醒了沉睡中的叶蓓,她感觉头好沉,好痛,睁开朦胧的眼睛,发觉自己身边躺着一个男人,天啊,昨天只知道喝醉了,往后的事什么都不记得了,手机铃声还在响,她先裹上薄被子,然后去接手机。

喂,蓓蓓你在哪?昨天打了一夜你的手机,你都没接,你又没在宿舍,你到底疯到什么地方去了?也不往家里打个电话,真是越大越没规矩了。

啊,没事,妈妈。

你跟谁在一起?

同学,唱了一夜的歌。

哦,那我就放心了,好了,先挂了。

关了手机,脑子一片空白。

他也醒了。

对不起,你要是想让我负责任的话,那你就嫁给我。

连真名都不敢说的人,能负得起责任吗?

你认识我?

你是红跑车楚地。她穿上衣服,夺门而去。

那你是谁?你的真名——楚地在后面沙哑着嗓子喊。

她听说伟和含笑去了海南三亚,她心如刀绞,生不如死。星期天,伟带她去太湖西山岛,住在湖边的宾馆里,湖水一波波争先恐后地涌过来,一朵朵洁白的浪花盛开在他们的窗下。远处湖天一色。他说这景色多美啊,她说是啊是啊,从小就向往大海,生活在海边的人真幸福啊。他说那我们以后结婚去海边度蜜月好吗?她点点头。他紧紧地拥着她,喃喃道,你是个迷死人的小狐狸精。他的手握住了她的双乳,然后把他的热吻压在她的唇上,她已无法抗拒。然而她不知为什么哭了,哭得很伤心,哭了很长时间。他说,难道你不爱我吗?她哽咽着说,爱呀。那你为什么还要哭呢?放心吧,我会一辈子爱你,对你负责的。她还是坚决地拒绝他。从小妈妈就对她说,女人的裤带不能松。

在三亚的宾馆里,伟与含笑肯定在热烈地缠绵。她为什么要守身如玉呢?她知道他一晚上肯定都在奋战。他是个勤奋的人,遇上含笑那片丰腴的土地,能不奋力耕耘吗?暑假里,在三亚的海边宾馆,他赖在她的房间,她说不行,他还是躺到了她的身边。听着他紧促的呼吸声,她很害怕。扭过身子,被单裹得紧紧的,告诉他不行。他使劲地抱着她,吻着她的脖子,不断地征求她的同意。她坚持着不行,终于一段时间后平息了他的欲望。他还为刚才的失礼向她道歉,说谢谢她的理智救了他,让他没犯错误。过了一会儿,他再次恳求睡在她旁边,说只想抱抱她,其它什么也不会干。她只说了句“你要保证不会发生那种事……”就答应了他。想想她真的很傻,怎么忘了男人是欲望的动物。他刚刚抱住她一会,她就觉得有点不对劲,感觉到他的欲望如岩浆汹涌的火山。她开始反抗,可是却那么无力,隐约中感到心里好像还有一丝渴望,也许就是那股野性,人的本能。她无力地挣扎,现在想来,在他看来,绝对是种诱惑,那种半推半就似乎更加撩人……他终于进入了,那一刻她听到了他的呻吟,而那一刻,她的泪水却一下子涌了出来,她想到失去的童贞,身心都有点痛。结束了,她不想说话,他沉醉在激情中,一遍遍叫着她的名字,她说你别叫了,你走吧,回你自己的房间去,让我一人躺会儿。他用力地亲了亲她,恋恋不舍地走了。后来他还是担心地给她房间打电话,她不想接。用枕巾蒙着脸,嘤嘤地哭。他又跑来敲门,她说你别来烦我,我要休息了。第二天早上看到她红肿的双眼,他说你这是怎么了,弄得我就像一强奸犯。明明是快乐的事情,你偏这样悲悲切切地做什么?女孩子迟早要走这一遭的。她说这种事应该在新婚之夜做,现在做了,心里不踏实,不是滋味。他嘲笑她老土,说你都是大学三年级的学生了,还背着个“处女”的包袱,别人还以为你是个多么可怖的“恐龙”呢。左哄右哄,才把她哄笑了。

叶蓓一闭上眼睛,就会想起那一晚,想起与红跑车楚地在酒吧里的疯狂。她努力地回想,断断续续地想起一些片断,她也搞不清楚自己是怎么了,为什么答应他去宾馆?为什么答应他留下?为什么答应他换上睡衣?为什么答应让他抱她?难道是她潜意识里真的希望发生些什么?是她真的想寻求一下刺激,体验一下报复的快感?

叶蓓记得那个春天,校园里繁盛的樱花,压抑了一年后无止境的爆发,因生命的短暂而格外疯狂。

如果樱花象征女人,那么它必定是个被情欲折磨的女人,心里面总是缺少了一块,再怎么补也补不上。

那天在“天竺”吃饭,她又喝了很多的酒,她说杜小苇,你知道吗,过去的时候……

杜小苇说,你不用说了,我都知道。

她却不依不饶,告诉杜小苇她和伟在一起所有的事情,像个爱唠叨的老太太,每天重复一样的故事。她说她第一次遇见他的时候,是在维格堂,她在走廊这头,他在走廊那头,风把墙上贴着的海报吹得索索直响,她一回头,看见他的长发飞在风里……

她对杜小苇说,你长得太像伟了,连名字的发音也一样。

风像个醉鬼,在大街小巷横冲直撞,一会儿掀起她的裙角,一会儿撩乱她丝般光亮的长发,她一手压住裙摆,一手按住长发。

杜小苇伸手拦了一辆的士,把她送到女生宿舍楼下。然后他便转身走了,走时他下意识地抖了抖身子,像是要把谁的影子抖落一般。

第二天,她去“烦恼丝”剪短了头发,细细碎碎的到耳垂,穿了短短的格子裙和米色上衣,她要创造一个全新的自我,她要告别过去开始新的生活。

杜小苇站在她的面前,阳光融融地镀满他青春的脸庞。

“给我一次机会吧,没有比较,你怎么知道我就不如他呢?请相信,在这个世界上,只有我才是最爱你的。”

她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翅膀一样扇动……她忍不住还是说了,杜小苇,你知道吗,过去的时候……

他说,你不用说,我都知道。我在球场,在食堂,在女生宿舍楼下,在图书馆,在阶梯教室,在任何一个目光斜过四十五度便能捕捉到你的地方,安静地看着你和他的爱与哀愁,安静地看着你们在爱情里走与停留,有时候有些寂寞,有时候又很快乐,快乐得让我想寻一个寺庙去剃度。后来上铺的兄弟告诉我,爱一个人其实很简单,你只要对她说,我喜欢你,爱你,一辈子不离不弃!

于是,她知道,杜小苇是真心喜欢她的。

而她总是有意无意地说起过去,说起从前的伟。她说,你和伟有着一样蓬乱的长发,忧郁的眼眉和唇角,永远都不会笑,永远都那么骄傲。

杜小苇离开的时候,已是春末夏初,在干将路的站牌,香樟树叶子在头顶没完没了地落,朝火车站方向的车,他挤上去,来不及挥手,车便开远了……手机滴滴地响,是他伤心欲绝的声音:“为什么你爱上的是他,而不是我?”

同室的女生说,你真是一根筋,难道杜小苇就不如伟吗?他爸爸也是公务员,是常州市委副书记,他是系里今年唯一保送到南大的研究生,快忘了那个见异思迁的浪荡子,找一个比他强的气死他。

可是她不能。后来杜小苇考取了美国的一所长青藤大学,出国之前,杜小苇又一次来到苏州。在尊师亭前,杜小苇终于讨得了她的一张照片。

那一段时间,她总是梦见自己回到了童年,回到了那一片开满紫色野牵牛的山野,她听见她的双胞胎妹妹蕾对她说,蓓蓓姐,你看天边的云彩多漂亮,那只蓝色的蝴蝶在天空飞翔有多么快乐,牵牛花正裂开嘴对你笑哩,笑得多好看呐!

她在梦中常常一个人走过那条开满山茶花的林间小道,道旁的那株“山茶王”,怒放的花朵与天边燃烧的云朵交相辉映,灿如云锦。妹妹乘着彩云飘向火红的西天。姐姐,姐姐,你来陪我,我一人好害怕!

她在梦中开始奔跑,她穿着白棉布裙子光着脚踩在翻落的艳红的花瓣上,雨后的泥土温暖湿润摩挲着她的双脚。她轻轻地飘起来了。她站在凌云楼高高的十八层,一朵云向她飘来,一朵紫色的云,那是妹妹蕾的裙裾,她想伸手拽住,云,却飞走了。她开始坠落,坠落,一直坠落在悬崖底下。她看见穿着紫色绸缎裙子的妹妹蕾,她的皮肤像洁白的古瓷细腻润泽,美丽的长发紧贴山茶花一样鲜艳的脸颊,她的笑容像天使一般恬美安详。她安睡的地方,长满了娇艳欲滴的山茶,猩红的花朵,厚实的花瓣,如妹妹柔润的唇。此情此景,让她有一种欲望,想要伸手去触及那绝美的天际。